第六十六章:古來廟小妖風(fēng)大(二)
咚咚!聽著木門的悶響,操勞了一夜的柳汝生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他查了一晚上的賬本,反復(fù)地找出懷疑對象又否定懷疑對象。
看著已經(jīng)快要燒干得油燈和逐漸亮起來得天色,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窮困潦倒得中年婦女在計算一個月得生活費用盈余和赤字一樣瞻前顧后。
“是誰?”
木門的響聲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一個帶著三分市儈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當(dāng)家……是我?!?p> 一聽到這標(biāo)志性的聲音,柳汝生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來一副細(xì)細(xì)的八字眉。
“進(jìn)來……”
有些老舊的木門無聲地打開,露出一張瘦削細(xì)長的臉。劉貴像只偷食的田鼠一樣左右張望了一下,發(fā)現(xiàn)沒有盯著它的貓頭鷹后,才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
他是來和大當(dāng)家匯報情況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何一個組織中都不會缺乏一把手釘下的釘子,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惡匪窩點。甚至有時候,一間房子中有半房子都是釘子的情況也會出現(xiàn),只不過有的釘子頭漏在外面,有的沉進(jìn)了房子里面,有的能承重,有的只能占位置。
而和用來建房子的釘子不同的是——人越久沒有被從自己的位置拔出來,就會看上去越顯眼。
聽著劉貴將自己所見的一切事無巨細(xì)地逐字逐句地陳述出來。
柳汝生有些犯困。
劉貴他那種模仿教堂唱詩班一樣地語氣爭取讓每個字都散發(fā)出標(biāo)準(zhǔn)雅音的努力令他感到絕望,但是他也不能打斷他,不然他懷疑自己可能被迫再次幫他用那種讓人頭大的語氣在梳理一遍事情的始末。
在爆裂的油燈花終于承受不住這個賊眉鼠眼的人類那叨叨不覺得話語而自我崩滅時,整個房間一下子暗了下來,劉貴總算完成了整個流程的復(fù)述。
昏昏沉沉的余煉還是抓住了關(guān)鍵,他沉聲問道:
“你確定不要去教堂應(yīng)聘唱詩班嗎?”
“額……”
“如果是因為割禮沒有及時地進(jìn)行導(dǎo)致你的嗓音不夠清越,我相信天使神會很樂意我代替她將沒有完成的切割措施進(jìn)行補救……”
“對不起,大當(dāng)家,我錯了!”
劉貴像個鵪鶉一樣縮成一團(tuán),教堂的唱詩班一般是讓孩子們擔(dān)任的,但并不拒絕大人,只不過大人往往需要經(jīng)歷胯下的一刀才能讓自己和孩童一樣保持清澈來侍奉神明。
簡而言之,大當(dāng)家的意思是要閹了他。
“哈哈哈,開個玩笑……”看著劉貴那副鵪鶉樣,柳汝生覺得自己就像是喝了一口蜂蜜一樣爽快,本來熬了一個晚上的昏沉感也盡數(shù)散去。
別說一個魂王就不會胡鬧和打趣,人總是害怕寂寞的,哪怕是那些自稱閉關(guān)苦修的魂師,無論他們閉關(guān)了多久,只要沒有成神,遲早還是要回到這人間的。
“照你的話說,那具尸體是先燒爛了皮,然后燒化了筋肉,最后才把骨頭燒成了粉?!?p> “沒錯,但是當(dāng)骨頭燒成了粉的時候,我好像依稀聞到過燒魚骨頭的味道,之前燒死人的時候都臭的要死,在鼻子上蒙了三層布都防不住那種味道,就這具尸體莫名奇妙有股魚骨頭的味道?!?p> 柳汝生皺了皺眉頭道:“你沒燒過放干了血的人?我告訴你,燒死人的臭味主要就是因為身子里留了血,才帶了股邪門味,要是把血放干凈了,人肉燒起來可是香的!”
劉貴聽到這句話,眼珠子錚的一下瞪圓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人在血流干之前就會死,那余二當(dāng)家究竟是為什么會放干敵人的血呢?
他那匱乏的見識根本無法想象有人能夠在血流干后繼續(xù)行動。
“哈哈,魂師的手段可是遠(yuǎn)超你的想象呢…”
柳汝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小臂出神,這一次,你會給我什么驚喜呢?
“通知下去,后天晚上的豐年季照常舉行?!?p> “是,大當(dāng)家!”
所謂豐年祭,就是惡匪們的慶功宴。惡匪們就像是飛舞的雁群一樣,稻田里的谷穗只有在特定的季節(jié),特定的時機向他們開放。雖然富家的子弟欣賞它們飛舞時的矯健身姿,但是田里勞作的農(nóng)民只有豐年時才會啃著新鮮的饅頭,笑嘻嘻地和他們分享豐年的喜悅。
在大部分時候,惡匪的飲食不會比一只真正的大雁好到哪里去,他們不缺肉食,卻沒有精致飲食的習(xí)慣,很多時候,他們必須練習(xí)將食物像鳥一樣囫圇吞下去卻不會岔氣把自己憋死。
事實上很多初入門徑的惡匪都因為在躲避時慌慌張張地在吃喝上出了問題才導(dǎo)致自己的橫死。
基于種種原因,惡匪們的伙食就不用想象會做得多么粗糙了。
所以在大豐收的時候,惡匪們會舉行盛大的宴會,找來最好的廚子,將美食擺滿餐桌,拿著盤子盡情取用。
而今年的“查稅”工作也已經(jīng)基本完成,也是惡匪們享樂的時候。很多時候惡匪們的壓力都很大,如果沒有這種勝利的慶功宴疏解他們埋藏在內(nèi)心的情緒,他們可能會變成軟蛋或者暴徒。
在翻閱賬本徒勞無功后,柳汝生心中已經(jīng)有了些許不祥的感覺,但是他不能像是那些官員一樣一句話把放出去的屁收回來。
統(tǒng)御一群惡匪是困難,但統(tǒng)御一群軟蛋和暴徒則是災(zāi)難。
“對了,”柳汝生叫住了剛剛快走到門口的劉貴。
“出門后告訴那些女人這兩天注意休息,別像上次一樣再睡死幾個!”
交代完一切,柳汝生小心翼翼地將賬本收起??粗h(yuǎn)處漸漸透亮的天色,心念一動。閃身出了屋子,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感受著那一縷縷陽光照在胸膛上傳來的灼燒感,柳汝生就像酒鬼看到陳年佳釀擺在眼前一樣陷入了靈魂上的迷醉。
自從那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他就深深地迷戀上了清晨的陽光,當(dāng)陽光帶來的暖意從皮膚滲入骨肉,他都感覺自己如同迎來了新生。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一株株新生的藍(lán)銀草也在搖曳著享用朝陽。
遠(yuǎn)處在樹冠上湊在一起取暖來熬過長夜的一群群寒鴉也伸展翅膀,起飛去尋覓下一餐裹腹的食物,惡匪們將尸骨深埋,這里沒有它們的餐盤。
新的一天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