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馥絨在離家不遠的商業(yè)區(qū)找了份服裝銷售的工作,每月工資八百,早八晚五,十二點到一點一小時自由活動。
這正是她想要的:離家不遠、方便照顧孩子。雖然工資不高、環(huán)境也不算好,但她的心態(tài)卻出奇的優(yōu)秀,畢竟自己也才三十歲,年輕便是資本,好事多磨。
當安頓下來后,新的麻煩又接踵而至。
開學季來了。
文文得趕在正式開學之前選擇合適的學校。
謝馥絨雖然是正兒八經(jīng)的鄉(xiāng)里人,可卻知道讀書的用處,自己的親弟弟便是一個鮮活的例子,他正是靠著勤奮努力和來之不易的大學學歷走出了生活了二十年的窮鄉(xiāng)僻壤,在這個大城市里扎根下來。
謝馥絨希望文文也成為那樣的人——能夠靠知識改變命運的人。
這天,謝馥絨向店長說明了情況,軟磨硬泡才得到了一天的假期。
“這是一場硬戰(zhàn)啊?!?p> 城市里的錄取率謝馥絨早前做過了解,雖然文文在老家時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兩個地區(qū)課本不同,教學方法也不盡相同,能不能在地方上個好小學、或是踏入小學的門檻,這確實令人擔心。
一大早,謝馥絨就開始給文文洗漱打扮。
“得給面試的老師們留下一個好印象?!敝x馥絨用沾了水的毛巾擦拭著周文的棉服,小聲叮囑并嘀咕著。
下樓后,和往常一樣,兩人在相隔不過十米的“老劉包子鋪”里買上三個肉包子和一碗豆?jié){。
這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店面,門面狹小總計不過十平方米,里面擠滿了各式器械,裝包子饅頭的蒸籠被架在了室外,日日在長安街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老夫妻的包子鋪已有二十年歲了,每天早上四點,兩老口便準時從被窩爬起,換上前天夜里剛洗凈的圍裙,揉面、搟面、包包子、熬豆?jié){、點火、看火候,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到了六點左右,天微微泛亮,長安街冒出零星幾個形色匆匆的路人,第一籠新鮮出爐的包子也散發(fā)出勾人的香味。
他們的包子有著獨特的魅力。皮白皙可人,味覺松軟Q彈,里面的鮮肉緊實飽滿,一口下去,流油的湯汁濃而不膩、鮮而不膻、清爽可口,絕對稱得上是同店家的上上品,最重要的是,其價格平易近人,五毛錢一個,二十年來從未變化。因此“劉家包子鋪”常常門庭若市、供不應(yīng)求。
劉家有一個孫子,和周文差不多年紀,名子業(yè)。三歲的時候,子業(yè)的爸爸媽媽因為一次車禍而葬身火海,從那之后,劉爺爺和劉奶奶便把可憐的子業(yè)接了過來,悉心撫養(yǎng),如今正在長安小學讀四年級。
“文文是去報小學嗎?到時候和業(yè)業(yè)一起上學哦!”劉爺爺把冒著熱氣的包子仔細包裹好,遞給面前的文文。
文文接過,咧著嘴回句“好”,便大快朵頤起來。
謝馥絨表面附和,但心里卻不贊同。
長安小學雖然離家近且學費便宜,可升學率在眾多小學中只能吊龍尾。
謝馥絨希望文文能夠進去更加優(yōu)秀的小學,這樣最起碼不會落在起跑線上,就算自己忙點累點都無妨,做母親的,誰不希望自家孩子更好的發(fā)展呢?
第一所學校,是離家較遠而名聲在外的汪洋小學。
聽人說,汪洋小學是一眾學校中生資力量最為雄厚、教學方法最為先進、學習氛圍最為濃厚的學校,作為一所外資私立小學,它的學費也是高的嚇人,一期七千元。
謝馥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讓文文進去,價格再貴都無妨。
可周文卻被嚇壞了。
首先是筆試。抽中的卻是一套最讓她頭疼的數(shù)學試卷,周文大部分科目都不錯,唯獨數(shù)學不占上風。
一個個熟悉的阿拉伯數(shù)字在此時看起來卻是歪七扭八的蚯蚓,連普通的漢字也變得模糊難認,一句話讀個半天才能琢磨出個大概。
最讓她頭疼的是好幾個有關(guān)鐘表的題:圖中的時針()時針旋轉(zhuǎn)()度到了七點?
可難過的周文卻完全不知如何區(qū)分順時針和逆時針,她沒有攜帶的手表,考試的地方空曠偏僻,監(jiān)考老師端正的坐在正對著自己的講臺上,對正眼時,不時給底下的文文投來鼓勵的微笑,老師手表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充斥著只有兩人的教室,文文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腦子一片空白。
出來時,周文忍不住躲在媽媽的身后啜泣起來。
“我不會!”周文撇著嘴巴,用兩只細手堵住四溢的淚水?!昂秒y??!我討厭數(shù)學!”
可結(jié)果卻出人意料。
文文的試卷評了62分,驚險的壓過了及格線。
接下來,謝馥絨帶著周文進入了面試的環(huán)節(jié)。
三個考官兩男一女,西裝革履的端坐在木制的長桌之后,桌上擺著幾張空白的表格和嵌入資料的復印件。
“周文小朋友,你可以介紹一下自己嗎?”女士最先發(fā)問,面色柔和地望著摳著指甲、正在放空的周文。
“嗯!”周文抬起頭,兩只黑溜溜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三人。
“我叫周文,今年,今年八歲了!我馬上就要上小學四年級了,我喜歡唱歌、跳舞、跳橡皮筋!我有一個媽媽,還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他們現(xiàn)在都在老家!可是我一點也不想他們,因為外婆說,想他們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每顆星星都是他們給我說的悄悄話,我一想他們,就會數(shù)數(shù)天上的星星,可是星星太多了,我數(shù)著數(shù)著就睡著了,也就不想他們了?!?p> “那你爸爸呢?”
“爸爸死了。挖煤礦的時候被壓死了?!敝芪妮p而易舉說出了“死”字,但她卻不明白死亡究竟是什么。
三個考官面面相覷,眼神中帶有一絲憐惜。
幾個簡單的問答后,面試的對象轉(zhuǎn)而換成了謝馥絨。
“周文媽媽,可以說一下,你們?yōu)槭裁催x擇我們的學校嗎?”。
“貴校學風優(yōu)秀,人才輩出,是個非常有前途的學校,我們也希望文文能夠在優(yōu)秀的環(huán)境里面學習?!敝x馥絨對此早有準備,自信滿滿的表達一通。
三個考官不露聲色、微微點頭,手頭做著記錄。
“周文媽媽,你們現(xiàn)在住在哪里?”
“天河區(qū)長安街108號?!?p> 右邊的男人若有所思:“這恐怕已經(jīng)超出了校車的接送范圍?!?p> “沒關(guān)系的,上課我們自己過來,下班如果下的早,我可以來接她,如果遲,文文也可以自己搭公交回去,她很獨立的。”
另個男士微蹙了眉頭。
“謝馥絨女士,冒犯的問一下您目前的職業(yè)是什么呢?”
“啊,我現(xiàn)在在一家超市里面賣衣服,做導購?!敝x馥絨并沒有多想,更沒有注意到考官們略帶不滿的微表情。
之后的幾個問題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場面話。
“好的,謝謝您,今天的面試就結(jié)束了,麻煩您到時候等通知吧?!?p> “好的,謝謝老師們,辛苦你們了。”謝馥絨領(lǐng)著周文朝三人微鞠躬以示感謝和尊敬。
出來后,已接近中午。
謝馥絨帶著周文踏出汪洋小學的那一刻,突然舒暢了許多,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待在小房子里接受面試,有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感。
兩人在路邊的小商鋪里吃了一碗重慶小面,緊接著便匆忙趕赴下一個場地。
天佑小學和中立小學的筆試、面試相對較為順利,兩家都是排名前五的學校,也都是在綜合考量距離、學費、學風后定下來的。
一天的忙碌完畢,回家時,一輪圓月披著輕紗掛在模糊不清的夜空,眨著眼睛一閃一閃的星星不見了影蹤,晚間的空氣濕冷又沉悶。
“看來明后幾天都是陰雨天呢?!敝x馥絨小聲念叨。
周文卻絲毫不關(guān)心,躺在床上便呼呼大睡,一天的奔波和考試,讓她的身心俱疲。
開學前的日子還是和從前一樣。
早上,周文拿著媽媽給的零錢,在長安街的早市上買上一份早點,之后在周圍幾個朋友家里串串門,或帶上一群伙伴們在街上瞎晃悠、玩小游戲。累了,便跑到附近的新華書店里蹭蹭暖氣,舒服的待上一個下午。
周文喜歡去書店,她覺得這是一個神奇的場所。里面有無數(shù)個夾著美麗圖畫的繪本,有無數(shù)個動人的小故事和不會說話的虛擬朋友,這里安靜又愜意,她就坐在干凈光滑的地板上,靠著一面擺滿書的書架,一頁又一頁的默讀、欣賞而樂此不疲,常常不覺時光流逝。
周文的日程大致固定,媽媽下班后,也只在兩個地方尋女兒,一個是劉爺爺家,一個是新華書店。
十天過去了,周圍孩子們的嬉鬧聲漸漸消停,大家陸續(xù)背上了書包、開了學。
可謝馥絨卻遲遲沒有收到消息。
看到周文整天在家無所事事,謝馥絨內(nèi)心越發(fā)焦急。提前透支了一天假期,忙前忙后的打聽,可得到的卻都是以抱歉開頭的話語。
三個學校,即使通過了筆試,面試都毫無疑問的被刷了下來。
謝馥絨有點心累,她不明白原因所在?;蛟S是面試時的穿著打扮不深得師心?或許是談吐不恰當?或許是哪一次回答出了紕漏?
事后諸葛亮無濟于事,她只有想好接下來的一步。
劉奶奶聽說后,主動來請纓。
“不瞞你說,妹子,這大城市好是好,但排外也是很嚴重。你想選好學校,想法不錯,可你得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沒給點好處,咱內(nèi)地人都不讓上,何況你們外地人呢。”
劉奶奶的話直戳要害,謝馥絨頓時感覺天下了冰雹,一顆一顆砸在自己的頭上,內(nèi)心拔涼。
“長安小學雖然名氣不大,在這個區(qū)還是可以的,而且離家近。在里面讀書、教書的都是附近人,大家都熟悉,也好說話。子業(yè)他們班的班主任是我的老顧客了,她好像在學校里有點權(quán)勢,要不你和我改天去拜訪拜訪她?”
謝馥絨并無選擇,只得同意了。
幾天過后,周文終于拿到了來之不易的錄取通知書,踏入了長安小學的大門。只是原本該上四年級的她,因為是外地人的緣故,降了一級,再次進入了三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