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鐵鈴發(fā)出刺耳的嘶吼,一排排木質(zhì)的桌椅恢復(fù)了往日的排列,空氣里彌漫著拖把殘留的氣味,孩子們依舊沉浸在輕松的氛圍之中,嘻嘻鬧鬧,四處分享著假日的趣事兒。
直到一陣清脆聲響起——一串把玩在手心的金屬鏈,四五個鑰匙圈在一起,隨著手指的晃動發(fā)出駭人的聲音——這是周老師的特質(zhì),沒有其他老師和她一樣。
周文覺得奇怪,她為何不能揣進褲兜里,非要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呢?以至于每次聽到鑰匙聲,都會心存忐忑、惶恐不安,生怕下一秒一雙鱷魚般的眼睛就死死地盯住自己。但也虧了這獨一無二的表現(xiàn),在每次上課前總會有時間調(diào)整,變?yōu)楣怨耘哪印?p> 周老師身體筆直,昂首挺胸穿行在透明玻璃外側(cè),手上攥著一本干凈的、未曾開面的語文書,還是一樣的深紅短袖和牛仔長褲。
到了門口,周老師匆忙的步伐驟然停下,轉(zhuǎn)過身子,用手向空曠的走廊招呼著。
不一剎那,一個小女孩出現(xiàn)在眼前,她低著頭,心情沮喪,背著一個印著叮當(dāng)貓的橙色書包,用紅色皮筋束起一對馬尾,穿著一身好看的酒紅布裙。
周老師俯著身子、靠近女孩,說了幾句悄悄話,便一個人進入了教室。
教室靜悄悄的,即便好奇,也沒有人敢小聲談?wù)?,不過是端坐著、夠著眼睛朝外望。
“時間過的真快,大家暑假過得好嗎?”周老師面帶慈笑,松軟的面皮皺起了一疊褶子。
“好!”震耳欲聾的齊聲回答,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好就好,但現(xiàn)在開學(xué)了,以前的玩性要收起來,上課,就得認(rèn)真上!”周老師收斂微笑,給出如出一轍的開學(xué)下馬威。
停頓一會,張著嘴巴默數(shù),發(fā)現(xiàn)座無虛席、人數(shù)正確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上課之前呢,我們先介紹一個新同學(xué)?!?p> “貝貝,進來吧?!庇檬终泻粢恢笔睾蜷T外的女孩。
所有的孩子都睜大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門口。
“心貝,貝貝?”又連連叫了好幾聲。
千呼萬喚始出來。她雙手?jǐn)€著書包背帶,還是一臉的憂愁。
隔近后,所有的輪廓都變得清晰。她長得清秀、好看,睫毛彎彎的、又濃又長,鼻子小巧可愛,嘴巴小小的像個櫻桃,有著古代達官貴人小姐的氣質(zhì),一身長裙更顯溫婉。
可她不愛笑,一直微皺著眉頭,上齒緊緊咬住下嘴唇。
“真好看??!”周文內(nèi)心羨艷。
這完全就是家長們都會喜歡的孩子,寧靜、端莊,一身筆墨的清香,遠(yuǎn)遠(yuǎn)望著,便覺得沁人心脾,滿是“書生”的味道。
“可還是比不上雷子龍,”周文想。
她漂亮是漂亮,但透著生人勿近的距離感,盡管長相鄰家,但不經(jīng)意總感覺到一陣隱藏的孤寂,她的美是靜態(tài)、不可褻玩的美,而雷子龍的美是活潑的、可愛的美。
“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周老師把女孩推到前臺,溫柔地指示。
她有些不情愿,頭依舊耷拉,眼睛盯著前面木板的某處角落。
“我叫姜心貝,從汪洋小學(xué)轉(zhuǎn)過來的,今年九歲半?!闭Z氣生硬,并沒有什么情感。
“汪洋小學(xué)!”下面突然一陣討論。
這個讓人充滿遐想、貴族才能踏入的學(xué)校,是多少家長和孩子心中的烏托邦。
“我之前還一只腳踏進去了呢!”周文得瑟的對著雷子龍炫耀起來。
“那另一只腳呢?”
周文氣的翻了個白眼。
“好了,好了,安靜下來!”周老師用竹尺拍打講臺,幾聲喝令。
整個房間霎那間又平靜下來。
“好了,心貝,你就坐在王小虎的旁邊吧,剛好他旁邊有個空位?!笔种钢缸詈笠慌?。
王小虎正發(fā)著呆、剔著鼻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后,打了個寒顫,立馬回過神來。
王小虎是班里最調(diào)皮的搗蛋鬼,自稱“三班大哥大”,上課最愛發(fā)呆、睡覺、偷吃零食,是辦公室、廁所的??停⒉槐焕蠋焸兿矚g,他常常帶著一群男生捉弄女孩子,為此,在女生堆里也不討喜。
但男孩子們喜歡和他玩。一下課,總會看見一堆人聚集在班級門口,他們拿著一手紙牌、彈珠,安分的等著王小虎發(fā)號施令,著實有“大哥大”的樣子。
“真是便宜了王小虎那家伙?!敝芪男÷曔駠u著。
只有雷子龍聽見了她的話。
姜心貝擦擦凳子上的灰塵,緩緩坐下,脫下書包、放進抽屜、拉開拉鏈,抽出一個鐵質(zhì)的文具盒和一本干凈的印著“汪洋小學(xué)”字樣的草稿紙。
王小虎看了看女孩,又看了一眼本子,便轉(zhuǎn)過頭,借著前桌后背的掩護大睡起來。
“班長,副班長,你們帶幾個同學(xué)去辦公室里搬書,其他同學(xué)把暑假作業(yè)拿出來,小組長檢查,沒寫完的報上來?!?p> “四列組長,新來的同學(xué)就不用收了?!?p> ……
一切井然有序,老師們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學(xué)生們強作精神,一次次頭疼的上課鈴,一遍遍地?fù)Q書、讀書、背書,一陣陣的吵鬧和安靜,都昭示著假期真正的結(jié)束,學(xué)生時代又已經(jīng)到來。
而今天,卻比往常更新鮮。
一下課,大堆的女孩蜂擁而至,將一桌一椅圍得水泄不通。
“你是汪洋小學(xué)來的???”笑笑用雙手托著下巴,微斜著頭,在一堆人中央扭著身子打量這個新來的后桌。
女孩并沒有說話,板著臉,輕輕點頭。
“汪洋小學(xué)的老師兇不兇???有沒有我們周老師兇?聽說汪洋小學(xué)比我們學(xué)校還管得嚴(yán)呢!”
“對啊對啊,汪洋小學(xué)的老師也打人嗎?”
“我們老師打人打的可兇了!你看看桌上的竹子,她專門找?guī)煾底龅哪?!?p> “我們老師不打人?!崩淅涞幕貜?fù)。
“誒,真羨慕你們那里的老師,又溫柔又好看,哪像我們老師,又老又兇!”偷偷壓低聲音,不讓外人聽到。
“不過沒關(guān)系,你以后跟我們一起玩吧,我爸是區(qū)長,會罩著你的?!?p> “這齊笑笑又開始了!”周文對著雷子龍意味深長的一笑。
齊笑笑,長安區(qū)區(qū)長的女兒,愛巴結(jié)、愛討好、愛炫耀、自恃清高、處事圓滑,“只和有前途的人做朋友”是她的交友準(zhǔn)則。
“還不是因為她從汪洋小學(xué)轉(zhuǎn)過來的。”雷子龍不屑的撇撇嘴,又低頭看起漫畫。
“對了,你為什么從汪洋小學(xué)轉(zhuǎn)到長安小學(xué)???那里的學(xué)校那么好,好多人都巴不得進去呢!”
“對啊,好少有人會主動轉(zhuǎn)出來呢!”一個人附和。
“難道你不是主動轉(zhuǎn)過來的?是被迫嗎?”
“是被開了嗎?”另幾個人湊著低語。
“什么事情會被開???”
“不知道啊!我又沒上過汪洋小學(xué)!”
姜心貝皺了皺眉頭,已經(jīng)有了一些不悅。
“家事?!泵俺鰞蓚€字。
“哦,聽說你們家以前開公司的,好像前段時間倒閉了?是因為這個事情嗎?”天真無辜的話,像極了不經(jīng)意的提及。
姜心貝似被刀子扎入心窩,嘴唇氣得有些發(fā)抖。
“沒關(guān)系啦,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玩,我們罩著你啊!”齊笑笑用手拍拍女孩的肩,心滿意足的又扭過頭去。
剩下的人再閑說幾句,聽到鈴聲,也立馬做鳥獸散。
姜心貝臉脹得通紅,不停用手掐著大腿,腰依舊挺得筆直,頭卻越埋越低。
“喂,你臉紅得這么厲害,沒事吧?你要不要去醫(yī)院?得病可別傳染給我啊!”王小虎用手托桑女孩的胳膊,不耐煩的小聲說道。
姜心貝依舊低著頭,用力搖搖腦袋,手?jǐn)€緊書本、整個身子微微顫抖,幾滴晶瑩剔透的白珠子啪嗒的落在桌面,觸碰的新書留下幾顆圓鼓鼓的印子。
“嘖?!蓖跣』读艘粫?,煩悶的將頭扭向一邊,又趴著大睡起來,可眼睛卻雙雙睜大。
一只手靠著頭,另一只手在抽屜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個揉皺的紙屑,不動聲色、毫不在意的遞向同桌。
“謝謝?!彼舆^手紙,擦去眼角的淚水,感激不盡的望著王小虎迷離的雙眼。
男孩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朵稍微泛紅,隨后卻佯裝鎮(zhèn)定,做作的留下一句“我最討厭女孩子哭了”,又立刻轉(zhuǎn)過頭去,再也不往她看一眼。
真欠罵!
姜心貝感恩的一團火霎那間被涼水澆滅,嘟著嘴巴。
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他在睡覺,她在上課,井水不犯河水。
待到下課鈴響,前面的齊笑笑又蠢蠢欲動起來,帶著她的一群小姐妹找姜心貝打趣。
“我聽我爸說,你爸媽離婚了???真的假的?”聲音故意放大。
全是帶刺的話題,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齊笑笑,你他媽有完沒完??!吵死了!”突然,王小虎直愣身子,一聲吼叫打破了尷尬。
“現(xiàn)在是下課!我下課連話都不能說了?”齊笑笑覺得有損顏面,不甘示弱的回?fù)簟?p> “我管你上課下課,你別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吵我睡覺就行,像個蚊子一樣嗡嗡嗡的!煩死了!”
“你是豬嗎?總是睡?”
“你管我!我睡覺又沒礙著你!可你那大喇叭礙著我了!”
“王小虎,你有病??!這學(xué)校是你家??!你說啥就是啥?”
“這學(xué)校也不是你家開的??!”
齊笑笑被氣的半死,卻不知道如何回懟。
“王小虎,你給我記著!我告訴周老師去!”
“你告啊,你告啊,馬屁精!”
“你……”氣呼呼扭過身去,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王小虎,你又欺負(fù)女孩子。”
“王小虎,你是不是男生?。 ?p> 爭吵、啜泣的聲音響徹云霄,整個教室的人群都被他兩所吸引。
“他兩咋回事?”雷子龍折起一個小褶,合上書。
“不知道,可能又是王小虎弄了什么惡作劇吧!”周文看看混亂的人群,又把雷子龍桌子里的漫畫書抽出來,細(xì)細(xì)琢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