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二爹和二媽的后事辦妥后，邦國才從北京回來。在蔡玉梅家，他向親戚們詳細講述了蔡珖玉晚年的情況，他講述的情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話從衛(wèi)國結(jié)婚以后說起，衛(wèi)國媳婦的父親確實是參加過抗戰(zhàn)和解放戰(zhàn)爭。老爺子一輩子結(jié)過兩次婚，有十個孩子，衛(wèi)國媳婦是老爺子早小的孩子，生她的時候已經(jīng)六十一歲。老爺子潔身自愛，她的哥哥姐姐們多少能沾些面子上的光，輪到衛(wèi)國和媳婦，里子面子都夠不著，一切從零起步。衛(wèi)國媳婦自小家里的事情都由勤衛(wèi)兵和保姆照顧，又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凡事她沒操過一點心，衛(wèi)國跟她差不多，在家里也不管事，這倆人過起日子來真是一通亂抓撓。
“九幾年那會兒，看周圍的朋友盡往國外跑，衛(wèi)國和媳婦兩人都把機關(guān)好好的工作辭去，把住房賣了，花錢找上關(guān)系辦到美國。在美國折騰了有七八年。我問衛(wèi)國‘你們在外頭干甚了？’衛(wèi)國也不想跟我多說‘三哥，一兩句說不清楚?！l(wèi)國現(xiàn)在話也不愛多說，人蔫不出溜的，多問上幾句就不愛聽，跟以前比是大變樣兒！”
“那他們把房賣了，你二爹和二媽往哪??？哎，從來沒人告訴我們，真是甚也不知道?！卑顕囊环?，把幾個親戚聽得都不作聲，楊荷荷代表他們問了一句。郭姨夫幾年前也走了，七哥的事情又觸發(fā)她的傷感。
“他們走的時候，給我二爹二媽租下個房，這些年老兩口可多搬家了。倆人回來以后年紀都也不小了，錢也沒掙下，自己又沒房，一家四口跟丈母娘擠得住了，我看兩人每天蔫不出溜地，沒事兒老斗嘴?！?p> 邦國又壓低聲音“姑姑，我是不敢跟別人瞎說啊，就跟你悄悄到啦，衛(wèi)國媳婦可能心也不在他身上啦！”
“哎，這回的事情對我影響也挺大?！卑顕材ㄆ鹧蹨I來，這些日子他都沒顧得上哭。當初派他去北京，李月仙也沒說二話，經(jīng)過這件事情，大家對李月仙的成見減輕許多?！拔抑币詾槲叶诒本┗畹枚嗾够?，這么些年不回來看看，我當是人家瞧不起咱們了。沒想到！唉，老倆口家就住的四十來個平米，一進門堆得滿滿當當?shù)?，全是我二媽從外面撿回來的廢紙片子。我載當侄兒的看了也是，難受哇……我二爹，當年，多有才華的個人，一表人才，咋過成個那樣，姑姑，沒法說呀?！?p> “那建國和興國不管？”蔡玉梅一直沉浸在邦國的敘述中。
“建國和興國弟兄倆？哼，倆人從外地趕回來，跟那袖手旁觀的兩姓旁人似的，我二爹的事情就像跟他倆沒甚關(guān)系，不說不動，也不主動張羅事兒。問也不問墓地咋弄，后事在哪辦，唉，都是拖家?guī)Э诘哪腥?，真行！我二爹能人一世，看看養(yǎng)下這幾個娃娃！”邦國向人們發(fā)著他這些日子積攢的牢騷。
聽著邦國講述蔡珖玉晚年的境況，親戚們都悶不作聲，各自懷著心事。有的人大概覺得多少平衡些，當年二舅媽從北京回來，耀武揚威的樣子歷歷在目，張口閉口他們北京如何好。二舅一直很顧著蔡家，跟親戚們的關(guān)系處得也特別好，可自從離開包頭后，卻很少回來，對此大家都十分地不解，現(xiàn)在才明白些，他大概是心里不舒坦吧。
邦國還帶回來二舅留下的一部書稿，二舅讓他轉(zhuǎn)交給張平平。他留話說“如果平平愿意就幫他寫完，要么就讓她保存起來?！睆埰狡胶蠡谧约簺]有去送他最后一程。書稿有半尺多厚，被邦國重新包裹過一遍。平平打開邦國寄來的書稿，淺綠色方格稿紙已經(jīng)發(fā)黃變舊，墨水字跡深淺不一，涂抹修改層層疊疊，看來他寫了很久，前幾頁上草擬著幾個字，《中國歷史上的改良與暴力革命》初稿。
邦國最后又說，剛?cè)ケ本┒尭嬖V他，二爹一個人在外面轉(zhuǎn)悠了好幾年，不跟家里人聯(lián)系，她也不知道他去的哪，臨沒的半年前才轉(zhuǎn)回來?；貋硪院?，老是一個人坐在小桌子邊上喝悶酒，說想回包頭，念叨老家的人，說他給蔡家丟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