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平他們走在前面,遇上小鎮(zhèn)的集市正在開放,汽車擠在摩肩接踵的人堆里,與他們結(jié)伴而行,云輝生怕哪只輪子壓到別人的腳。平平給完逄麗電話后,對云輝說到寬敞的地方停下來逛逛集市吧,不知道逄麗多久才能趕上來,給龔阿姨吃上藥后她可能會犯困,咱們邊逛邊等。
塞外城市的小鎮(zhèn)集市,仿佛與大城市隔著幾世山河,能見到童年時才會有的器物和玩具,他們的時間似乎幾十年來一直停滯不前,但代步的摩托、小汽車時而鳴響的喇叭聲又分明在講,他們與時間也有交集。這里的情景,喚醒張平平與牛云輝的青春記憶。沿路隨意的商販們,有的用一塊布墊起攤面,有的用小車或者自家的籮筐,放上些價值不高的零散貨物,邊聊天邊漫不經(jīng)心的售賣,買與不買似乎是很隨心的事情,他們并不在意。二姊沒見過用嘴吹的玻璃葫蘆,嚷著要試試,云輝怕她吸進(jìn)去碎片,想辦法引開她的注意力,帶著她往前面的扔竹圈套布偶走去。平平領(lǐng)著行動緩慢的蔡玉梅,在人群中穿行。
忽然,一只黑手使勁扯住張平平,嚇得她一激靈。是位老人,身穿黑色衣褲,腳上踩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戴一頂褐色皮質(zhì)前進(jìn)帽,皮帽子下面壓著白色的布帽,一尺多長稀疏的花白胡須,自上唇向兩邊延散,輕軟零散地隨風(fēng)飄揚。他手拿印著八卦圖象的塑封白紙,“這位姑娘,相個面不?我看你氣質(zhì)與眾不同,看看哇?你聽大爺好好給你說,大爺我讀過一萬遍《南華真經(jīng)》頓悟以后,自創(chuàng)的相術(shù),肯定不胡弄你,不準(zhǔn)不要錢!”奇怪啊,他一張口,張平平便聽出他的口音與家鄉(xiāng)口音相似。
“閨女,你這個面相,將來肯定會有一筆大財,我給你算算?”
“你算得準(zhǔn)嗎?能掙到錢嗎?”
“哎呀,不準(zhǔn)能在這了?你打聽打聽,我遠(yuǎn)近聞名,人稱劉一手!”
“你是哪里人???我對相面不感興趣?!?p> “那要不給那位老太太看看?哎呀,老太太兒女相伴,是有福之人哪?!?p> 他不理平平的問話,卻一直追著母女倆。
“我不看,看載干甚了!”蔡玉梅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他,她打小便什么都不信。此刻,牛先生領(lǐng)著二姊返回來,二姊抱著花了很多錢套住的白色卷毛羊玩偶。那人看見牛先生,便走開了。
“真搓火了,這種人,死纏爛打地讓算命。你要是真能算出命,你個人兒咋不升官發(fā)財個!”蔡玉梅嘴里抱怨著剛才討厭的糾纏,張平平則望著遠(yuǎn)方的山丘出神。
“人只有五官,卻搭配出萬千種樣貌和性情,自然造物的能力真是神奇哪,不得不讓人敬畏。但為何相像的人也不少呢?嗯,大概在不同的地域或者時空,會存在具有同樣性情與樣貌的我們,過著與我們不同的生活,偶然交錯在一起,剛好被熟悉的人撞上。否則,那么多相貌相像人生卻截然不同的人,又如何解釋呢?譬如剛才那位老人,好一副似曾相識的模樣……像誰呢?”平平躺在副駕駛上,雙臂抱在胸前,雙腳搭在前面,投入地思索著這些十分費解的,對別人而言不成問題的問題。
她對牛先生說起剛才遇到的那個算命人,說他看著有些面熟。
“你不覺得全國各地都有相貌相似的人嗎?”牛先生若無其事地繼續(xù)開車。
“嗯,我剛才也在琢磨,相似是如何發(fā)生的?!?p> “那這可傷腦筋啦……”
“但我想不起他像誰,難不成像逄麗?啊,不對,像逄元慶?。 逼狡搅⒖虖淖簧蠌椘饋?。
“哎,媽,媽!”她現(xiàn)在要大聲地喊,蔡玉梅才能聽得見。
“你記不記得剛才要給咱們算命的那個老漢,他是不是逄元慶?”
“老逄,不是哇?他咋能跑這了?哎,你這么一說,他要是沒胡子,是有點像呀!”
“哎喲,我這反應(yīng),真慢!我得趕緊去叫逄麗,來不及了!打電話哇?!?p> 這會兒,龔研華在車上又鬧騰起來,要開門下車,慌得逄麗手足無措,差點撞到路邊的護(hù)欄。平平打完電話,停下車等著逄麗母女。
逄麗終于上來。
“你確定嗎?”她心神不定的樣子。
“我越想越像,先是覺得像你,后來再想想,肯定是你爸,外形變了,但原來的模樣還在,你說,媽,你覺得是不是?”
“呃,那甚,我也說不好。”關(guān)鍵時候,蔡玉梅又恢復(fù)一貫的不果斷。
“你仔細(xì)想想嘛,別怕說錯?!?p> “那應(yīng)該是了?!?p> 聽到這會兒,逄麗已經(jīng)站不住,反身拉著龔研華就往回開。
“麗麗,你別著急啊,慢點,有事電話聯(lián)系!”
“要不別帶你媽啦……”
逄麗已經(jīng)聽不見。望著逄麗急匆匆遠(yuǎn)去的身影,平平眼前又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那個舉著黃色小草棍邀請自己看螞蟻的女孩兒,一雙熱切的黑眼眸注視著自己,金絲絨線似的頭發(fā),隨風(fēng)在耳邊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