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課還是遙遙無期，潔兒和王樹葉去找過兩次劉芳芳，但是沒見到人，家門上鎖，找鄰居打聽，都一問三不知。于是，她倆決定再次離校，各自回家，等待復(fù)課的通知。潔兒彷徨了，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回家后自學(xué)的條件，必須取得家人的同意。一路上，她默默地打著腹稿，沒想到剛說出口，便征得了季位的同意。
潔兒的一次叛逆，贏得了家人態(tài)度上的轉(zhuǎn)變，季位對她講話也講究了方式，他說：“家里的日子不比從前，白天有空閑時學(xué)習(xí)，晚上別點燈熬油，學(xué)習(xí)要安靜，自己去收拾東屋，以后你就自己住。另外，如果有合適的對象，也別錯過，遲早要嫁人的?！睒闼ǜ吲d，她可以把家務(wù)活交給潔兒，騰出手來織布掙錢。潔兒對于季位的安排不置可否，只聽不語，真實的想法是自己也沒譜。
樸水花幫潔兒收拾完東屋，看到她個子長高了，臉紅撲撲的，出落成了大姑娘，難怪季位的態(tài)度變了。打開行李，看衣服鞋子夠幾年穿，不由地感慨：“你倒是運氣好，衣服有人給，饑荒時有人管飯，我們可餓苦了，家里現(xiàn)在花一毛錢也要合計合計，休息一下，挑水去，缸里水不多了。”潔兒應(yīng)了一聲，挑起水桶向井臺走去。井臺前有一個人正舀水，潔兒便停在幾米外等候。那個人回過頭，突然激動地叫起來：“季潔兒，原來你是這個村兒的？！”潔兒聞聲望去，也驚喜地問：“白秋生，你怎么會在這里呢？”這是一張久違了的熟悉面孔，在學(xué)校圖書館的那些日子，兩個人是沒搭過話的朋友，他們彼此總會在踏進圖書館的同時，習(xí)慣性地用目光搜尋對方，四目相遇后，心照不宣地相視微笑，便各自埋頭讀書。在學(xué)校里，多數(shù)男、女生思想保守，輕易互不講話，大家習(xí)慣如此相處。
一年多前，白秋生突然消失了，校園里，圖書館，哪里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很長一段時間，潔兒感到失落，一種說不清的滋味，在她的心底停留了很久。白秋生顯得異常激動，他急切地有些語無倫次：“季潔兒，真的是太意外了，我以為，這一生再不會見到你了，怎么也沒料到，能在這里相逢。一年多前，我突然接到父親病故的噩耗，當(dāng)天就辦了退學(xué)，家里失去頂梁柱，無力再供我繼續(xù)上學(xué)，全憑我姑幫襯，總算度過了難關(guān)，她就住在這東兆村?！?p> 潔兒問：“是誰家？這么巧，以前怎么沒見你來過？”
白秋生說：“以前也來過，她家住后村，她耳朵失聰，都叫她聾子。太慶幸了，今天我如果不來挑水，就錯過了，也許永遠(yuǎn)見不到你了。你知道嗎？這一年多來，我最后悔的就是在校時與你相識，卻未曾講過一句話?！卑浊锷o緊地盯著她，潔兒被盯得臉上泛紅，便岔開話題道：“你姑的信一般都是我代寫，想不到你們還有這層關(guān)系?！彼唤舆@個話題，不管不顧地說：“你別打岔，若是我今天再放棄說話的機會，也許你我再無緣交談了，我已經(jīng)應(yīng)征入伍，家住的遠(yuǎn)，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我有許多心里話要對你說，你去我姑家，好嗎？我求姑父去請你?！卑浊锷蝗菟妻o，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潔兒漲紅著臉，她羞怯地移開水桶，慌亂地說：“別讓你姑父來找我，我正要去看望你姑?！卑浊锷吲d地說：“那就好，一言為定，我等著你?！?p> 意外重逢，潔兒驚喜的程度不亞于白秋生，激動的心情難以平靜，她匆忙將水倒進缸，便去梳洗，換上一套干凈衣服。潔兒十七歲了，出落得文靜秀氣、亭亭玉立，劉芳芳給的衣服，隨便穿一套，即可顯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
回憶起初識白秋生的一幕時，她的嘴邊不自覺地劃過一絲微笑。那日，她在圖書館的書架下層取書，辮子垂到了地上，站起身時，隨手將辮子向后一甩，“嘩啦”一聲，身后一個男生手上的書被打落在地上，她歉意地彎腰去撿書，“咚”的一聲，她與同時彎腰拾書的男生頭碰到了一起，她不顧被撞的金星亂濺，正要開口道歉時，那個男生“噓”的一聲，指一下四周，示意安靜，她便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各自走開了。此后，潔兒留意到到他的名字叫白秋生。
樸水花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潔兒，就說：“聾子叫你去她家，還要留你吃晚飯。說她聾，你剛回來，她就知道了?？烊グ?，你在學(xué)校時，她常盼你，她家的書信就信得過你。就這么一個麻臉，聾子，你說這個女人，福氣怎么就那么好？”樸水花自言自語，潔兒應(yīng)了一聲，便出了門，她心里明白，一定是白秋生等不及了。
聾子叫什么名字，沒人提起，聽說她小的時候出天花，落了一臉麻子，到待嫁的年齡時，又生了一場大病，耳朵失聰了，家人發(fā)愁她嫁不出去時，在鎮(zhèn)上開豆腐房的趙瘸子娶了她。聾子命好，趙瘸子拿她當(dāng)寶貝，好飯讓她先嘗，衣服雇人做，家里還雇了個孤身一人、老實厚道的劉長慶幫工。一年后，聾子生了個女兒，這孩子聰明伶俐，長得眉清目秀，趙瘸子請讀書人給孩子取名趙靈。有一年，鎮(zhèn)上來了紅軍，趙靈已經(jīng)十幾歲了，執(zhí)意要從軍，跟上部隊走了。
后來，趙瘸子一病不起，他將劉長慶叫到身旁，交代他賣掉豆腐房，并將全部積蓄拿出來，對劉長慶說：“我這病好不了啦，我將聾子托付給你，等我死后，你將這兩間房也租出去，帶上聾子去鄉(xiāng)下生活，萬一你走到她前面，這房子就是我留給她的后路?；钪悄愕娜?，死后，你把她還給我，把我和她埋葬到一起。你要像我一樣地待她，別讓她受一點委屈。”劉長慶頻頻點頭，一一答應(yīng)。他和哭的悲悲切切的聾子，寸步不離地伺候到趙瘸子咽氣。
趙瘸子死后，聾子像一葉孤舟，在劉長慶那里找到了歸宿。她不諳世事，依戀著他，劉長慶給與了她全部的愛。料理完后事，兩個人就回到了東兆村，劉長慶沒食言，他對聾子寵愛有加，洗衣做飯全包了，聾子的幸福生活讓村婦們嫉妒，她們嘲笑劉長慶，上輩子也大概沒見過女人，而他根本不在乎。她們議論聾子寡婦改嫁，還被當(dāng)寶貝，走的什么狗屎運，她聽不見，整天樂呵呵的，過得無憂無慮。
幾年后，趙靈查找到了聾子的下落，一輛小汽車駛進了東兆村，把聾子接走了。劉長慶整日暗自悲傷，人瘦得脫了樣。兩個月后，聾子又被小汽車送回來了，她下了車?yán)鴦㈤L慶哭了，她說以后再不離開他了。司機從車?yán)镄断聨讉€大包袱，還留下一沓錢，并告訴劉長慶，以后首長會按月寄錢，讓他注意查收。東兆村的人誰也沒料到，孤苦伶仃的劉長慶，憑著聾子，后半生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趙靈夫妻倆都在部隊任職，無暇顧家，四個孩子都是保姆王嫂一手帶大。王嫂是河南人，家鄉(xiāng)連年遭水災(zāi)，生活貧困，十幾年前經(jīng)人介紹來到趙靈家打工。前二年她曾辭工回家，不料十幾年的分離，孩子們對她沒了感情，橫眉豎眼地對待她，男人甚至對她動了拳腳。她返回后哭求趙靈收留，她悲傷地哭訴：“我掙錢養(yǎng)大的是幾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心寒了，我不走了，給口飯吃就行，不要工錢了。”趙靈同情她的遭遇，全家人對待她如長輩一般。聾子接去后，吃不慣、住不慣，買的衣服，她嫌穿著別扭，加上思念劉長慶，整天悶悶不樂。趙靈便讓王嫂按聾子身上穿的款式，做了幾套四季衣服，大襟上衣，大襠棉褲，布鞋、棉被塞了一車，又派人將聾子送回東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