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章 幽冥輪回
謝尚聞言打了個哈哈，笑道：“庾兄莫說小弟，庾兄不也一樣嗎？”
庾亮沉吟了一下，道：“你我互相交個底。有這位力頂陶侃，建康朝廷實無法可想，奈何不得他。以陶侃的能力，而今會稽諸般作為，怕是大有看頭。”
又道：“陶侃之意圖，聰明人都看得出來。他在會稽蓄勢，等時機一到就要入朝把持權(quán)柄，把會稽這一套推行至全天下?！?p> 謝尚露出深以為然之色：“陶侃革新之舉，不能說不好。于天下而言，自然是好的。說不定十年二十年便可北伐，屠滅胡人，重定中原。但對你我世家卻不大友好?！?p> “何止不大友好?！扁琢恋溃骸笆窃跀嗍兰业母鶅喊??！?p> 兩個說到這里都嘆了口氣。
謝尚道：“聽說這位陶使君近段時間在商討取士之法，嘿，取士之法！這才真是刨根絕底的法子啊！從根本上推翻九品中正，重建新秩序?！?p> “一旦讓他做成，士族將何去何從啊。”庾亮臉色極其難看。
“回去再會會他?！敝x尚雖然年輕，卻更沉著一些，他道：“若能尋個求同存異的法子，未嘗不能給他一些支持?！?p> 庾亮默默的點了點頭。
幾句話的功夫里，兩人各自交底，算是心里有數(shù)。
便轉(zhuǎn)言說起了竺法深。
庾亮道：“竺法深堂堂王氏子弟，卻投胡教做僧人，平白丟了我等士族的臉面。他這次來會稽，走的是‘重耳在外’的路數(shù)。他是看出陶侃的潛力，意圖通過陶侃新政，達成目的?！?p> 謝尚道：“陶侃定是看出了他的意圖，沒有理會他。他那套理論，又怎糊弄的陶侃？”
“什么輪回，什么來世?！扁琢翐u頭道：“若如此，你我這輩子讀書做什么，當官做什么？只消口里念幾聲佛陀，下輩子什么都有了。那不是扯淡么。竟敢要求天子下詔，要朝廷承認，真是異想天開。”
謝尚道：“而今勢窮，若再取胡教思想治國，這漢家就該徹底完蛋了。咱們老老實實引頸就戮，把祖宗基業(yè)拱手讓給胡人豈不簡單？”
他又道：“王氏深受影響，王敦王導(dǎo)不思恢復(fù)祖宗基業(yè)，卻搞起了內(nèi)亂，竺法深功不可沒呀。”
庾亮點點頭：“胡教在北方倒是發(fā)展的不錯，聽說與胡人高層頗為親密。我父曾猜測，竺法深所為，是否為胡人指使?！?p> 這兒意思的明確。
胡人縱橫中原，卻被淮水、大江兩道防線所阻，難以南下。于是轉(zhuǎn)換思維，通過宗教、消極思想達到消滅漢家的目的。
這未嘗沒有可能。
胡教傳播的思想太過消極，并不為大多數(shù)高層所接受。即便竺法深出身王氏，也難以在建康打開局面。
所以另尋出路，是一種必然。
這就是庾亮、謝尚所代表的士族的普遍看法。
相反，他們并不認為竺法深要拉攏常昆做些什么。比起陶侃，竺法深還差得遠。換位思考，如果他們是常昆，絕不會疏離陶侃，而心向竺法深。王敦、王導(dǎo)親自來還有點意思，竺法深不行。
這個點上，與常昆、楊高曾經(jīng)的猜測，有不少出入。
他們這次來，兩個目的，其一，的確是要跟常昆打好關(guān)系。其二，是來觀察陶侃新政，摸一摸底，以確定家族以后對待陶侃的態(tài)度。
...
一天傍晚，竺法深在河邊柳樹下講經(jīng)。十幾個老頭兒老太太擁躉著他，頗有些威風(fēng)。
小七與三娘從遠處嬉鬧著一蹦一跳過來，見這場面，忍不住駐足觀看。
竺法深于是止住講經(jīng)，站起來走出人群，迎上去，合十躬身：“兩位姑娘有禮。”
小七大大咧咧道：“有禮，有禮。”
竺法深笑道：“七姑娘以為，法深所述之言是否有道理？”
“什么？”
小七眨了眨眼睛。
“人死歸幽冥，輪回來轉(zhuǎn)世?！斌梅ㄉ畹溃骸叭酥谔斓?，幾十年功過得失，死后皆為虛無未免不平。有功者不得賞，有過者不得罰。若有輪回，行功過賞罰，判一生是非，也不枉百年人生，且有再來之途。七姑娘以為可行否？”
小七有點懵：“什...什么輪回？我不懂欸。”
旁邊的三娘露出嫌棄之色：“死如燈滅，還判什么功過？誰來判功過？你嗎？你有那資格嗎？”
說著她拉起小七就走：“這禿子是個瘋子，咱別管他?！?p> 小七訝然：“他是瘋子?。靠熳呖熳?！”
跑了。
竺法深怔滯的看著遠去的小七，嘆息一聲，閉目宣了聲佛號。
晚上吃飯的時候，三娘說起這事，十分鄙薄竺法深：“我聽爹爹說過，世間的一切生靈，真靈源自于天，血肉源自于地，天地交合而生‘人’?！恕乐?，便該回歸于天地。那禿子卻宣揚什么幽冥輪回，我看他不是傻就是壞?！?p> 又道：“他還問小七是否可行，煞有介事的，好像他家里有個幽冥輪回似的?！?p> 常昆笑道：“這是和尚傳教的理論。以此蠱惑問心有愧、貪心不足者。做了爛事的，念幾聲佛陀；一生不夠的，還要來生。這是打中了人的要害。世間問心無愧的人，有幾何？貪心不足的，又有幾何？”
小七道：“他說人一生功過，死后卻歸于虛無，得不到評判，不公平。”
“人的功過，自有后人評判?！毙∫唤舆^話茬：“他一個僧人，有什么資格評判人眾一生之功過？”
常昆擺了擺手：“這種事當個談資即可，不必為此爭持。”
便轉(zhuǎn)言：“今年氣候回暖迅速，我打算將山腹內(nèi)的泉眼重新打通...”
倒是家常的雞毛蒜皮，都比這有意義。
話說竺法深回到佛寺，心下十分失望。他所圖者，畢竟難以達成。在這地方磨了幾個月，只蹉跎了時光。
心思轉(zhuǎn)動著，他打算翌日去山陰，再見見陶侃。
這里的事，先放一放，等說服了陶侃，再通過陶侃嘗試影響這邊，也許能一次性達到全部目標。
“佛陀啊，請務(wù)必保佑弟子，圓滿完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