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暗門之前,王峰已經(jīng)猜到了其中奧妙,這里應該就是《奇珍寶笈》所記載的寶物,所存放的房間。
但真正步入其中,他還是被這里的陳設所震驚。
原因很簡單,所謂的《奇珍寶笈》,是王尚書根據(jù)自己前世李公公的珍藏,所精心挑選的317件珍品。
作為直接進入過奇珍閣中的目擊者,王尚書的選擇依據(jù),更多來自于本身房間的布置。
那是李公公的畢生心血,將各色寶物分門別類,放置在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而這位幾百年后的漢學家符若歷,肯定從未見過奇珍閣的實際擺設,卻將整個房間,布置得幾乎雷同。
能夠做到如此的相似,除了潛心收集來的正品,還需要他對每一件文物的來歷出身、藝術價值,有著極其深厚的理解。
又或者而言,他需要真正猜透李公公當年的心思,明白每件珍寶入選的意義,懂得其中的擺放邏輯。
這是種奇妙的體驗,在幾百年后的歐洲,一個碧眼高鼻的外國人,仿佛成了李公公高山流水的知音。
所以王峰進到房內,在長時間的震驚之后,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特別的贊嘆。
“若李公公在天有靈,能看見今日盛況,也會欽佩您的才華?!?p> 好似借由旁人之口,但實則卻是內心的實話。
因為唯一有資格評判此間的,正是他本人。
符若歷眉頭一挑,也許想過不少恭維的說辭,但年輕人的這一句,還是真切地戳中了他的內心。
“王總果然是行家,年紀如此之青,便能明白這其中深意?!?p> 王峰不免十分感動,他不自覺地飽含熱淚,一件一件說起了這些珍寶的由來。
用“如數(shù)家珍”,是再合適不過,世上也只有這個原本的主人,能詳細說出其中的故事。
所以就連學貫中西的符若歷,也漸漸產生了興趣,不住聆聽王峰的講解,還跟著點頭稱奇。
在這間密室之中,到底誰是主人,誰又是貴客,身份已然來回顛倒,沒人再能說清。
兩人都從未有過如此體驗,隨著聊天深入,一遍遍翻新著對對方的認知。
李公公當年自從收集完這些寶物,由于無法為外人知曉,故而只留作自己欣賞,再沒有邀請過朋友共同品鑒。
符若歷也是類似,他這間密室少有客人來訪,更別說能說出門道的行家。
過了不知多久,王峰說得口干,再看一眼符若歷先生,只見他眼角濕潤,仿佛按捺不住激動。
“古有俞伯牙鐘子期知音之交,今日你我得見,人生得此知己,足矣、足矣?!?p> 符若歷說的真切,王峰也覺得感動,誰能想到兩個生命軌跡全然不同的人,在靈魂審美上,卻有著如此相似的才學。
在來胡斯城堡之前,王峰考慮過多種可能,他認為的背后真兇不可一世,肯定有非??珊拗?,但真正得以見到真人,特別是在深入交流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錯誤估計了對手。
為何兩人有著共同的目標,都看中這批稀世珍寶,也許正是因為真正懂得欣賞,本質上的愛好完全契合。
所以王峰心里變得更加糾結,他不得不表現(xiàn)得十分痛心,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先生如此喜歡中華文化,為何不能成人之美,將這批文物留在祖國,反而非要全部擄走,帶到這遙遠的歐洲?”
在此之前,符若歷自稱罪人,但他臉上毫無愧色、更有理所當然的表情。
“我本無意如此,是多年前到底京城,看見的一件小事,讓我徹底改變了主意。”
說起這段往事,符若歷顯得有些激動:“因為我見到了小金棒子,為了賺錢斂財,辦的那個十大太監(jiān)展覽。”
這本是廟會級別的游樂項目,但符若歷看來,卻悟出了國人的麻木不仁。
“李公公的功過是非,雖說史書上頗有爭議,但他開創(chuàng)盛世的才能,也是有目共睹。”
“而到了如今,居然沒人在意他的功德,只是變成了一幫無知群氓的狂歡,將爛雞蛋番茄,扔到了李公公的塑像上面。”
“我看到這番情景,深深地為古人生出不齒,當今華夏,難道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嗎?。俊?p> “國人自己不尊重歷史,不敬畏先祖,那么也不配擁有這些文物珍寶!”
這是符若歷的心聲,他也許從未對旁人提過,但今日暢快說出,胸中起伏之大,能看出老人強烈的情緒波動。
“如今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我有理由相信,若不是我的半輩子努力,這《奇珍寶笈》上的珍寶,絕無團聚的可能。”
這的確是事實,要不是符若歷的畢生努力,王峰根本不可能見到今日的景象。
再加上對李公公的尊重,兩人之間產生了奇妙的紐帶。
“先生功德無量,確認是一項善舉,可如此國內盛世太平,我也希望能將這些文物引流回國,讓廣大百姓一睹風采?!?p> 唯獨說到這個問題上,兩人產生了分歧,只見符若歷白胡子一翹,臉上掛起了一層怒意:“百姓?你是說那些往李公公塑像上扔臭雞蛋的百姓?他們有什么資格欣賞這些文物?”
“百姓是愚蒙的,但只是缺乏引導,若將文物公之于眾,再單獨舉辦講座,不就可以將大家引導回正確的方向么。”
面對王峰的勸導,符若歷根本不以為然:“這就是如今你們國內最大的問題,老是想教育百姓、開導群氓,殊不知無論古今東西,改變歷史進程的關鍵,一直掌握在貴族精英手中?!?p> 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向往中華文化,都是看中士大夫的儒生風骨、書畫藝術,誰又會中意泥腿子的裹腳布、爛鋤頭呢?
而這位擁有世襲城堡的符若歷先生,更是歐洲的名門貴胄之后,他心中的精英主義思想,當然是根深蒂固。
聊到深處,兩人終于在得見知音之后,產生了本質上的分歧。
王峰面色一沉,收起了之前的尊重,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先生此言差矣,華夏有句古話,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李公公能開創(chuàng)一段盛世,不光是他終于皇室,而是他始終明白一個道理:民大于天!”
接著他又嚴肅的說道:“部分國民的確愚昧無知,但即便如此,這些瑰寶,還是屬于我國文化,那么將其帶回國內,也是我必須完成的使命!”
符若歷被年輕人的說辭所震懾,但不代表完全同意,他嘆了一口氣,才帶著憐惜回答。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想讓我出讓這些文物,那是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