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信箱下的小男孩
佐野夫婦第一次見到那個男孩還是在去年夏天的時候。
只有兩層高的破舊公寓門前,有一排銹跡斑斑的信箱,下面隨意扔著破舊的自行車或是什么人忘了扔掉的垃圾等物品。
那個男孩像受罰似的蹲在垃圾袋旁,小臉臟兮兮的,不知所措的注視著路上過往的行人。
該公寓所處的位置正好處于佐野夫婦每周都要光顧那家超市和自己家位置的中間地段,超市的名字叫“新鮮組”。
公寓的墻原先墻皮脫落,破舊不堪,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裂縫,為了掩蓋這些,前段時間新涂刷了白漆,現(xiàn)在的白色遮住了這間公寓積累已久的皮外傷。
“現(xiàn)在的人,真是毛手毛腳的,這墻刷的差勁兒,干的一點(diǎn)也不專業(yè)?!?p> 佐野每次路過這里,這要抬頭看到公寓的外墻,便會略感不滿的搖頭這么說,因?yàn)樽粢澳贻p的時候曾干過兩年油漆工。
“要不你來,我的先生?!?p> 同樣的佐野夫人每次也會看向佐野笑著說道,然后他總是閉口不說話,因?yàn)樽粢八锌指甙Y。
這間公寓已經(jīng)有些年月了,是由政府主導(dǎo)經(jīng)營的公共性住房,租金低廉。住在這里大多都是一些剛走進(jìn)職場的上班族或是一些同居在一起的年輕人。
夫妻兩人每周三都會去超市,采購一些家里需要的食材和日用品。周三是超市打折的日子,顧客尤其的多。
兩人走進(jìn)超市的時間,是周三下午五點(diǎn)多鐘,這個時間段超市里擠滿的都一些準(zhǔn)備晚餐的人。
差不多一個小時,夫妻兩人就從超市里出來了,今天商品的折扣打的非常低,夫妻兩人分別提著兩個大袋子,里面裝滿了商品,有今晚晚餐壽喜燒用的松阪牛肉,魔芋,白菜等,還有一些可樂餅,啤酒之類的東西。
“啊……”
佐野突然站住了。
“怎么啦?”
走在前頭一步的妻子回頭問。
“忘記買洗發(fā)水了……”
佐野想起家里浴池旁空蕩蕩的洗浴瓶子。
“下次吧?!?p> 買完東西后,兩人出來也有一陣了,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六點(diǎn),路燈稀少的街道猶如深夜一般寂靜,這么冷的天氣,兩人不想折回,于是加快步伐,腳步聲在冬天的夜空中響起。
兩人忽然聽到玻璃瓶倒在水泥地上滾動的聲音。聲音來自公寓樓的外走廊,佐野停下了腳步,向走廊里張望。
隔著柵欄,一個小男孩坐在地上,他穿的臟兮兮的藍(lán)色衛(wèi)衣,沒穿襪子,赤裸著腳踩在地上。
已經(jīng)是第幾次看到他了?每次看到他時,小男孩都是目光呆滯的注視著房門。
佐野轉(zhuǎn)過頭,對表情吃驚的妻子說。
“他還在那兒?!?p> 佐野靠近柵欄,透過欄桿間的縫隙向里面張望。
“你怎么了?”
“…………”
小男孩發(fā)現(xiàn)了佐野,眼睛直盯盯的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你媽媽呢?”
小男孩搖了搖頭。
“不讓你進(jìn)門嗎?”
看樣子,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小男孩好像是被人從屋子里趕出來的。
“喂……快回吧,凍死了!”
“你沒看見嗎?”
佐野制止了妻子的不滿,又向小男孩轉(zhuǎn)過臉去,他從袋子里拿出一塊熱乎乎的可樂餅遞給他。
“吃嗎?可樂餅?!?p> ......
佐野家的房子很簡陋,是獨(dú)立的平房,周圍被高層住宅樓包圍著。
這里原先有兩棟平房,還有一棟兩層樓高的老式公寓,路邊的那一棟被人改建成一間小酒館,而躲在公寓后面的這間平房保留了下來,就是佐野夫妻一家住的房子。
曾經(jīng)有很多開發(fā)商找上門來,在這里住了幾十年的佐野就是不點(diǎn)頭,即便周圍的住宅都變成了高樓大廈。
只有這棟房子,猶如大肚腩上的肚臍,陷入腹中毫不起眼,既沒有挪動位置也沒有重建,一直保持原樣的在那里。
“你這家伙,要撿也要撿個帶錢味的回家?!?p> “我這鼻子你也知道,一直都不太好使?!?p> 佐野帶男孩回家后,妻子拎著食材去準(zhǔn)備晚飯,佐野收拾矮腳桌上零亂的物品。
說是收拾,也就是把東西移到房間一角的箱子上。
男孩坐在矮桌前,一聲不吭的吃著佐野給他的可樂餅,角落里的電視屏幕上穿著泳裝的美女介紹著明天的天氣。
“你叫什么名字?”
佐野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男孩旁邊,啤酒倒進(jìn)玻璃杯中,抿著泡沫一口而凈。
“良多......”
男孩嘴上嘟囔一句,盡管他說話的聲音被外面跑著的電車嘈雜聲覆蓋住了有點(diǎn)聽不清,但聽力極好的佐野還是模糊的聽到了。
“名字叫良多嘛......”
佐野重復(fù)著良多的名字。
“老公,別喝了,要吃晚飯了?!?p> “知道了,信子?!?p> 晚飯吃的是壽喜鍋,鍋里擺滿了白菜,魔芋,肉有兩種,上好的牛肉和一些豬身上的五花肉。
“多大了?”
信子擺放好三副碗筷后坐在佐野身旁問道,良多有些怕生的伸出五根手指。
“這個年齡,應(yīng)該還在上保育園......“
“照五歲來看的話,長得太小了?!?p> 佐野夾起一塊魔芋,嚼都沒嚼直接吞到肚子里去的。一旁的良多有些拘束的吃著白米飯,不敢夾鍋里的菜。
“白菜多吃點(diǎn),對身體好?!?p> “又是白菜......”
佐野把肉放進(jìn)鍋里涮涮,剛放進(jìn)盤子里,就被信子搶走,取而代之的是滲進(jìn)肉汁的白菜。
“喜歡吃五花肉嗎?”
信子把從佐野盤子里搶來的肉,呼呼的吹了幾口氣讓肉塊冷下來,隨后放進(jìn)良多的盤子里,良多用筷子送進(jìn)嘴里。
“好吃嗎?”
聽到信子的話,嘴里嚼著豬肉,良多用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吃過五花肉嗎?”
“嗯?!?p> “和誰吃的?”
“媽媽。”
說道媽媽,良多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了笑容,信子相信這孩子和母親應(yīng)該有很幸福的回憶。
“吃完飯把他送回去?!?p> 信子又夾一塊熟透的五花肉放在良多的米飯上,語氣平淡的叮囑佐野一句,看到良多吃完五花肉后又重新涮了幾塊嫩滑的牛肉給他。
“今天外面太冷了......明天......”
“不行,不行,這里又不是兒童福利院。”
信子預(yù)感到佐野會說什么,所以先開口把他的話擋回去了。
“真是的,明明長得這么可愛?!?p> 佐野聽到妻子這么說,無奈的苦笑兩聲。
良多的頭發(fā)好像很久沒理剪過,亂糟糟的,額頭都被遮住了。
“這個,是怎么回事?”
佐野撩起額頭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上面有幾道傷疤,低頭再看,兩只手臂上還有好像是燙傷留下的傷疤,痕跡看上去很新。
“摔的......”
應(yīng)該是良多的父母怕別人問起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一被問就這么回答。
這次良多的語氣比剛才問名字時清晰多了。
信子走到良多身旁掀起他的上衣,肚子上有好幾處發(fā)紅發(fā)紫的烏青淤快,佐野夫妻兩人皺起眉頭,信子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良多。
“痛嗎?”
信子的手不由的顫抖,撫摸了一下那些烏青快,眼眶中溢滿淚水。
良多身體有些害怕的躲避,聽到信子的話,他不出聲的搖了搖頭。
“這么點(diǎn)的孩子,身體就傷痕累累......”
佐野嘴里嘟囔著,看向信子,用眼神詢問她怎么辦。
一時間,屋子里瞬間安靜了起來,小良多放下碗筷,不知所措的低頭沉默。
信子看著良多瘦小的身影,不,她克制著自己不去看那個身影,內(nèi)心深處費(fèi)盡全力的壓制住那股可憐的善念。
信子避開佐野的目光,動作慌亂的端著桌上的鍋碗跑到洗碗池旁。
“在警察找來之前,還是先把他送回去吧?!?p> “可是......“
“沒有可是,你這喜歡多管閑事的混蛋,如果不想警察上門的話,就趕緊把他送回去......”
廚房里是信子壓抑的喊叫聲音,佐野心里煩悶的將喝空的啤酒罐扔進(jìn)垃圾箱。
......
最終,佐野和信子還是送良多回家。
如果信子不強(qiáng)勢要求把這孩子送回家的話,佐野這個家伙看到會大發(fā)善心找各種理由,讓這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在這個家里留宿一夜。
這對他們來說是十分危險的,信子很冷靜的判斷到,知道良多的父母一報警,他們夫妻平靜了幾十年的生活就會被打破。
“只是個可憐的孩子,讓他住一晚又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知道這孩子的家里人會不會你讓他進(jìn)門?!?p> 這個男人從過去到現(xiàn)在都沒有改變,多余的同情心,這就是他的個性。
自從那件事以后,信子就從來沒有離開過佐野,那是因?yàn)槿绻麤]有他,沒有他多管閑事的同情心,信子無法想象自己是否還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信子愛身旁這個平常打扮邋里邋遢的男人,這種愛盡管很平常,但讓她離幸福越來越近,如果非要找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與過去遇到過的男人相比,佐野是最善良的。
信子記得有人曾經(jīng)問過她像佐野這樣普通老實(shí)的男人哪里好,她那時情不自禁的笑著說:“他不打我?!?p> 這世上不打人的男人多了去了,可有些人往往是不幸的。
“小家伙,好像睡著了。”
佐野背著良多和信子并排走在夜晚的大街上,良多洗完澡出門沒多遠(yuǎn)便在背上睡著,嘴邊露出微微笑容。
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有個提著公文包白領(lǐng)模樣的男子打手機(jī)迎面走來,路過身旁時看到熟睡的良多刻意壓低聲音,身影逐漸消失在黑夜里。
“那個男人看起來好像很開心?!?p> “是啊,我聽到他說寶寶這個詞了,應(yīng)該是當(dāng)上爸爸了吧?!?p> 他應(yīng)該是和家里的妻子通電話,聽上去笑聲中帶著壓抑不住的幸福。
“爸爸嗎......”
“怎么?想要......孩子?”
“沒有......現(xiàn)在的我,有你就已經(jīng)足夠了?!?p> 信子沒有說話,只是身體越加的靠近佐野,夜晚街道雖然很冷,她卻感到身體暖呼呼的。
“接下來,直走嗎?”
“那邊,右拐,右拐。”
走到岔路口,佐野想了一會回答道,轉(zhuǎn)完后,佐野走在前面為信子帶路。
在昏暗的街道燈下,住宅小區(qū)出現(xiàn)在眼前。
“這孩子,睡得真香?!?p> 佐野感覺趴在背上的良多有些重,出門的時候,良多還吃了三塊可樂餅。
“按門鈴嗎?”
“不要......悄悄地放在門口就溜......”
“這么冷的天,這孩子會凍死的?!?p> “那.......悄悄放下,按一下門鈴就跑?!?p> “這......感覺跟做賊似的?!?p> 此時,兩人聽到了正前方的房間玻璃砸碎的短促聲音。
“混蛋,臭八婆都怪你沒看好他?!?p>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媽,腿長在他身上,我哪能管得住.......”
“靠,該不會是你帶野男人回家了吧!”
男女兩人吵鬧的對罵聲音,的確是從之前良多坐在那里的門后傳出來的。
“我去看一下?!?p> 信子接過佐野背上的孩子抱在懷里,佐野躡手躡腳的向那家的門靠近。
“那小畜生又不是我生的,憑什么怪我......”
門后傳來男人毆打女人的沉悶動靜和女人的慘叫聲。
“痛死我了,快住手,你個混蛋......”
信子不由的抱緊良多,從衣服外面也能感受到良多的身體十分瘦弱,可信子卻感到懷里的良多的重量超過了實(shí)際體重。
“混蛋,你敢還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啊......痛死我了,小畜生等老娘找到你,一定要?dú)⒘四?......”
聽到女人說的話,信子的腳步好像被黏住似的,一步也無法動彈,這個孩子,這些年來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嗎?
或許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jī),佐野轉(zhuǎn)身回到信子身邊,想伸手接過良多,可此時信子死死的抱著良多,拒絕的蹲了下來。
“這孩子......“
聽著遠(yuǎn)處傳來女人嚎啕大哭的聲音,信子的內(nèi)心也在號叫。
“我怎么能把孩子還給這種人。”
信子用力的抱緊良多,唯恐他被佐野搶走,這一用力不僅僅是對眼前這個孩子的同情,同時還有來自對涌上心頭的過往的恨。
“那么,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