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黃的丘陵冒起點點青綠,牛羊甩著尾巴在山坡悠閑游蕩,揮著鞭子的牧人眼羨的望去遠方,明媚的天光下,城池的輪廓隱隱矗立。
時至三月,代州飛狐縣下了一場春雨,寬整的街道青磚濕漉,低檐高閣掛著雨滴搖搖欲墜落下房檐,石板土路泡著淤泥渾濁不堪,粗衣麻布的老漢推著獨輪車留下長長的泥印延伸去嘈雜的街道。
“糖葫蘆~~~香甜可聞的糖葫蘆~~”
“胡餅!剛出爐的餅子咯!”
市集間行人熙熙攘攘,有序而嘈雜,小販肩抗糖葫蘆走街串巷吆喝嘶喊,路邊的胖小子坐在家門前的石頭,眼饞的望著;積水的街道,過往的百姓駐足圍觀街邊雜耍,朝頭頂水缸,或胸口碎石的幾個壯漢鼓掌喝彩;叫好的聲音飄去的閣樓,窗扇推開,粗壯的婦人串上洗好的衣物掛去外面晾曬,朝下面吵雜的人堆罵罵咧咧。
熱鬧的坊街另一頭,房屋低矮、街面破舊,稀稀拉拉的人群過往間,籮筐、柴禾、山貨擺放街邊,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青年坐在那里,發(fā)絲打結、面容黝黑,眼神呆滯的望著周圍古舊的街景,以及眼前來去的形形色色人影,感受到冷意,身子微微抖動,眼神更加虛弱而迷茫。
......我這是在哪兒?
他原來名叫柳青,一個資深業(yè)務員,平日喜歡逛一個叫A站的大型相親網(wǎng)站,結果單身至今.......
有時也會愛好琢磨家具、手工器具,自己弄了一個小廠房當做擺弄這些東西的地方。
前些日子供職的第二十六家公司倒閉、老板破產(chǎn)后,閑來無事躲在自家蓋的廠房里賣弄手工,正用砂輪打磨一塊鐵板,不知怎的,那砂輪忽然轉脫,朝他腦門飛了過來,然后......然后,醒來就是這里了。
“怕是死了吧......廠房又偏,不知道要多久才有人發(fā)現(xiàn),到時候都臭了?!?p> 坐在那自言自語一通,有人過來詢問他面前的籮筐都沒反應,不多時,一個滿身補丁的老人急忙上前,朝客人又笑又躬的說了價格,二十文將籮筐賣了出去,收好銅子,回頭朝坐在那邊愣愣出神的兒子罵罵咧咧幾句,還是伸手摸去他額頭,嘆了口氣,慢慢挪去坐回一旁,捶著腳肚子。
老漢原本是帶兒子出來賣家里編制的籮筐,天還沒亮就趕著晨露進的城,誰想到?jīng)]多久,兒子就生了病,中途還昏迷過去,眼下醒轉過來,卻像傻子般呆坐。
“他叔,柱子咋樣了?還犯病呢?”同村的人過來看了看呆滯的青年。
“唉,可能今早出門的時候,染風寒了,這可要命喲?!?p> 耿老漢摸著腰帶纏裹的四十枚銅子,之前他去附近藥鋪抓藥,可這世道物價不穩(wěn),一天三變,看診都漲到了幾十文,還別說抓藥的錢,怕是只能挨到將籮筐都賣完才行。
同村的漢子也知道他難處,“叔,要不我這里還有點,你一起拿去?!?p> “收街響的來了!”
說話間,不知誰喊了一聲,長街一陣雞飛狗跳,七八道身影服飾各異,目露兇戾,朝著街巷兩邊攤位大聲呵斥,晃著手中刀劍一把拉過賣糕點的小販,從對方懷里蠻狠的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銅錢,再將攤位一腳蹬塌,鍋碗湯水灑落一地。
也有主動的攤主雙手殷勤的捧上,才免去一災,然后恭恭敬敬的目送這行人離開。
這邊,耿老漢見狀不對,叫上同村的幾人趕忙收拾家當,拖起還在發(fā)呆的兒子就要走,還沒邁出兩步,那邊的人已經(jīng)過來了,將他們攔了下來。
明晃晃的一柄柄刀子唰唰的亮在眼前,一幫村漢哪里見過這種陣仗,腳肚子都嚇得抽筋。
“各位好漢,我們就進城賣賣山貨,不值幾個錢,平日也不進城占攤位的?!币粋€瘦弱的漢子結結巴巴的朝他們拱手。
拱起的手隨后就被對方打偏,人也被踹了一腳。
四周,抱著刀劍的身影,露出獰笑,有人一把將瘦弱的漢子推搡后退,上前從他懷里掏出錢袋,聽著零零碎碎的銅子碰撞聲,笑道:“一個是少,但幾個人就多了嘛,飛狐縣這十幾條街,可都歸金刀幫管,往后進城做買賣,記得先交街響。”
“你......你們......不怕官府?!”耿老漢捂著腰帶叫喊起來。
一幫花胳膊哄笑出聲,收刮錢財?shù)哪侨素Q起拇指向后一揚:“縣尉可是我家?guī)椭饔H兄弟,縣令都不敢放一個屁。”
說著,一把抓住老漢腰帶一扯,“拿來吧你!”
兇蠻的力道下,耿老漢被推了出去,撞在旁邊發(fā)呆的青年身上,柳青一個不穩(wěn),連同老漢一起趴去地上,腦袋在臺階磕了一下,神智清醒了些許。
而老頭腰間那條布帶拉扯中,里面銅子嘩啦啦灑落一地,全是叮叮當當?shù)拇囗憽?p> “撿起來!”那人見銅子灑落一地,伸手又要去抓老漢的發(fā)髻。
“這位大哥!”
這時有些虛弱的話語陡然響起,歪斜坐在地上的柳青緩緩撐起身子,看著面前的一幕,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擠出一絲笑。
“別難為老人家,還是我來吧。”
一眾戲謔的視線里,青年彎腰撿起地上灑落的銅子,聽著“喲,還以為抱打不平,原來是個病秧子。”的話語,他臉上依舊笑容不減,僵硬的腦子飛快想著對策,將錢一一撿起來,捧在手心,卻是沒有遞給推老漢那人,而是捧到對面一個身形壯碩,滿臉絡腮胡的大漢面前。
“咳咳......這位大哥一看就知神武非凡,家里這點錢還請笑納?!?p> “嘿?!毕惹澳歉呤莸哪腥瞬凰耍皇治談?,一手拎去柳青衣領,“你這可是瞧我不起?!”
青年弱弱的搖頭,晃動的視線里,一只大手忽然伸來,將拽著他衣領的那只手掰開,絡腮大漢雙目兇煞,走近兩步捏開同伴的手,順勢就是一巴掌扇在對方臉上,印出紅紅大手印。
“滾一邊去?!?p> 大漢將那男人逼退,目光投在面前這個青年臉上,將他手心里的銅子抓過,就在這時柳青忽地將手縮了一縮,在對方皺眉兇惡眼神看來時,輕咳兩聲,強忍昏沉,虛弱的笑了笑。
“這位大哥,錢先不忙,您這般威武,我也不敢騙您,有個來錢更快的主意送您,也只有你這般人物,才有魄力做下?!?p> 青年虛弱,臉色發(fā)白,不像裝病,那大漢也有一身武藝,自然不怕,聽到夸贊的話,多少有些舒坦,點點頭卻是沒有說話,揮手身邊的幾人后退幾步,讓這青年走近了一些。
‘咳咳......’
柳青回頭看了眼從地上爬起來的耿老漢,朝他搖搖頭,示意別過來,隨后轉回臉,看著面前體魄威武的大漢。
“這位大哥,城里人都要燒火煮飯,柴禾可是必需之物,要是遇上大冬天,道路不便,柴禾怕能再漲一漲,城里光靠外面人砍柴,能有多少?不妨將附近的山頭全都包圓了,讓那些樵夫只給你們供柴,由你們來賣,這城里有多少戶?每日用柴得有多少?這錢不就輕輕松松流進口袋里了嗎?”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討好自己的,那大漢皺起眉頭漸漸舒展,濃密的胡須間,嘴唇咧出笑容。
“不錯的主意。”
柳青也跟著笑了笑,他本就是業(yè)務員出身,臉皮厚是必要的,算不得丟人,出這番主意,也沒用來免去街響,這就讓對方大有好感了。
“這主意自己不做,到時候還可獻給你們幫主......就算不采納,也能博一個贊賞,能出主意的,都是能替貴幫幫主分憂的人,說不定還能得看重不是?”
聽完這番言論,大漢笑容更盛,原本要收取的錢,反推了回去,摩挲雙掌回味了一遍剛才青年說的那些話,道理淺顯易懂,哪能不知道好處?
大漢咧嘴笑的露出一口大黃牙。
“好!這主意就當今日的街響了,趕緊走吧,往后還有什么主意,就到金刀幫來尋我!我叫竇威?!?p> “竇大哥?!?p> “小兄弟,往后別叫人哥,那是喚爹的,省得丟人?!?p> “是是。”
幾個農(nóng)家人賣籮筐的錢本就不多,反而一個主意倒是讓他覺得不錯,朝面前點頭哈腰賠笑的青年揮了下手,神氣的招呼周圍的幾個手下,兇神惡煞的轟散駐足觀望的百姓,繼續(xù)往下一條街過去。
這邊,村里的幾人經(jīng)此一嚇哪敢多停留,趕緊便宜處理了剩下的山貨、籮筐,耿老漢拉過兒子放去背上。
“到爹背上來,爹背你回去?!?p> 幾人聚集起來,便簇擁著老漢一起出城返村,老人背上,柳青感受著結實寬厚的后背,虛弱的回頭,破破舊舊的夯土城墻正在視野里漸漸遠去,周圍走動的村人,帶著北方特有的口音叨叨絮絮說著話語,傳入他耳中,思緒又變得混亂起來。
“今天多虧了大柱,也不知道跟那人說了什么,錢都還給我們了?!?p> “說起也怪,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大柱平時老實巴交,話都說不順,想不到,還有這口才。”
“會不會,被鬼附.....呸呸,說些其他的?!?p> “對對,說其他的......剛才那什么金刀幫,你們聽到?jīng)]有,跟縣尉可是親兄弟?!?p> “......縣老爺都不管的嗎?”
“哎喲,聽說南方好像在打仗,有個姓黃的什么大將軍......又要打回中原了,朝廷哪里顧得了咱們這些偏遠地方?!?p> “這世道千萬別亂,以后婆娘娃子怎么活啊。”
柳青趴在老漢背上,聽著這幫大老爺們東拉西扯的說著話,周圍起伏的山巒、林野倒映眸底,整個人都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
真的穿越了......
村人胡天胡地的話語仿佛摧殘緊繃的神經(jīng),陡然感覺天旋地轉般,病情再次涌了上來,清醒的意識漸漸沉了下去。
夕陽染紅西云,落在人臉上。
延綿的山麓之后,背著青年的老漢,跟著一幫村人走過山麓,遠遠過去的方向,一座山村矗立山腳下,茅草土墻,柵欄環(huán)繞,正升起徐徐炊煙,飄在霞光里。
一語破春風
耐心看完第一卷,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