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盡,偶爾會有枝頭將殘花暫留,這時的梨園很凄慘,曾經(jīng)的花團錦簇就像盛極一時的繁華,既然會離去,真的不如不來。
黃昏中,她騎著自行車剛回到梨園邊的小路,遠遠的就發(fā)現(xiàn)她家院里的異常。
來到院門口,里面的景象把她驚呆了。
她的腳下散亂地堆著木頭,長長短短,圓的方的;房門口有幾個筐,里面裝滿碗筷瓢盆;
她繞過木頭往院里走了幾步,在她家的雞舍旁有一個木條臨時釘?shù)幕\子,里面擠著十多只雞,驚恐地瑟縮著;
她又探尋地來到豬圈,里面多了頭陌生的白豬,和她家的黑豬一個角落一個,互相戒備著;
窗前立著一個組合柜子,看上去很眼熟,柜門開了一側(cè),露出大包小裹。
這個本該室內(nèi)擺放的家具裸露在室外,看上去怪怪的,無來由的凄涼。
房門洞開,她出現(xiàn)在門口,大姐正腆著小鍋般下沉的孕肚和妹妹收拾碗筷。
她已經(jīng)好久沒見到大姐了,這樣再見,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姐抬頭看見了她,疲憊消瘦的面龐展顏一笑,抱歉地說:“幫搬家的吃了頓飯,也沒弄啥菜,大家吃完了剛走,也沒給你留菜”。
紅梅還在詫異中,胡亂的應(yīng)了一句就進了屋。
她進屋換衣裳。
很明顯,大姐一家回來了,不是平常那樣住幾晚,而是傾巢搬家。
這到底怎么回事?
妹妹進屋的空檔,她趕緊問,妹妹詳細地告訴她:“大姐這不是無意中懷上二胎了嗎?
當(dāng)初要做手術(shù)拿掉的,但到診所時大夫說月份太大了,只能再等幾個月引產(chǎn)。
到能引產(chǎn)時大夫說打下來就是個小孩了,她心疼極了,決定生下來。
她快要生了,但計劃生育管的太嚴,她會被罰得傾家蕩產(chǎn),本來家徒四壁。
姐夫前幾天來和父親商量,能不能讓她躲這里生?除了娘家她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
父親答應(yīng)了。
那是她的大閨女,勞苦功高的大女兒,如今遇到這樣的難處他不能拒之門外。
大姐的肚子不允許她等待,得到父親允許她當(dāng)天就打包收拾,把她怕傾家蕩產(chǎn)的所有家當(dāng)也傾囊?guī)恚駝t會被偷光的”。
原來這樣!
家里這么大的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家就是這樣,什么事都沒人和她通氣,她只需要承擔(dān)結(jié)果就可以了。
看著屋里屋外的凌亂,她心里很不痛快,哥哥一家回來已夠她煩的了,大姐又拖家?guī)Э诙亍?p> 一個哥,一個姐,真是要命!
不見大嫂的身影,她屋門緊閉,聽動靜肯定都在里面。她作為妹妹尚且不歡迎大姐,更別說大嫂了,那家伙心里肯定煩死了,氣死了。
她換完衣服出來,掩飾不住的臉色被察言觀色的大姐發(fā)現(xiàn)了,大姐立即變得小心翼翼。
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與她平時的潑辣厲害判若兩人,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在委曲求全。
這個樣子令紅梅很難過,也很不耐煩。
大姐靠在門框上喘息,疲憊地對妹妹說:“今晚挺晴朗的,看來不會下雨,東西先放外面吧,明天再搬,今天太累了”。
外甥和侄女在院里玩,他們相差十個月,外甥是哥哥,他們初次見面玩的挺嗨。
院里突然多出的東西變成了她們游戲的道具,她們繞著柜子跑,在裝碗的筐間竄,叫嚷著很開心。
夜幕降臨了,朦朧的月光照著小院,照著院里的東西,那個柜子好可憐,今夜,它就得露天了。
屋里擁擠不堪。
大姐頭枕著炕沿兒睡著了,她緊緊的摟著外甥,像是怕占太多的空間,姐夫瑟縮著貼在門口,“這個窩囊的男人看著真來氣”。
紅梅心里憤憤地罵。
里間屋門緊閉,出奇的安靜,那里是哥哥一家四口,突然覺得他們好奢侈,獨處一室;
外間屋是兩家人:大姐一家三口,大姐肚子里還帶一個;父親領(lǐng)著兩閨女。
這一鋪小炕如何安排?
紅梅和妹妹站在那墻書下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能就這么呆一夜吧?
父親安排了:“我在炕頭,你姐夫睡我身邊,然后你大姐,你外甥,然后紅梅你們倆”。
也只能如此了。
妹妹輕聲叫大姐,大姐沒動,妹妹搖晃大姐的肩膀:“鋪被子睡吧,大姐”。
大姐這才睜開眼睛,她強撐著坐起來,吩咐:“老鐘,你到外面柜里把咱家被褥拿來,咱們自己鋪自己的”。
姐夫木偶似的出去了,很快炕上鋪滿了被褥,一個小孩,一個孕婦和四個大人裝沙丁魚似的躺下了,每個人都是直的,曲腿都沒空間。
父親看看所有人都躺下了,關(guān)了燈,就像載滿旅客的破車,司機看看都坐下了,就開車了。
春夜在窗外靜悄悄,她家這輛擁擠的破車要開往何方?
隨著大姐搬回來,家里看著繁榮不少。
大姐把她家的雞和娘家的雞合在一個雞舍,雞群壯大了;
豬圈里有兩頭豬;
廚房里有兩袋大米;
墻根有一垛木頭;
那個組合柜塞進了哥哥房間;
家里的孩子也多了,他們睜開眼睛就唱大戲一樣興奮;
家里的大人也多了,各種表情也豐富了。
大姐腆著越來越下沉的孕肚,堅持和妹妹共同喂豬,共同喂雞,共同做飯,大嫂十指不沾陽春水。
哥哥經(jīng)常拎著斧頭在大姐家那垛木頭里翻找,他不屑地說:“這種木頭你還當(dāng)棟梁?這就是燒柴,劈了燒火還有點用”。
他的斧頭下很快變出一堆燒火材料,大姐坐在灶坑前,撿起一塊木頭心疼地看了又看,然后填進灶坑,灶坑里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大姐能認出她家的小雞,不用父兄提示,就站在雞群旁,對妹妹說:“把那只小黑雞抓住吧,好幾天不下蛋了,今天宰了它”。
于是一只雞燉了一大盆土豆,除了紅梅所有人圍著飯桌飽餐一頓。
紅梅回來時見到大姐給她留下的肉和土豆也很驚喜。
廚房的大米以神速下降著。每個人像比賽似的往自己嘴巴里填。
豬圈里經(jīng)常傳來兩頭豬的廝殺,它們互相不服,互相對咬,聽起來像是一頭把另一頭殺了似的嚎叫,把圈門撞得轟轟響。
互不相容是動物本性。
院里侄女和外甥分分鐘就掐起來,一眼看不到就撕扯一起。
準確點說是侄女扯著外甥不放,她隨手揪住小哥哥的頭發(fā),或者死死攥住他的衣領(lǐng),她倒大嚎大叫起來。
外甥沉默地掙脫著,用手去掰表妹的手,表妹反手向他的臉抓去,幾道血痕突起來,外甥也哭了,委屈的哀哀地哭。
外甥淚珠簌簌,大嫂從兩個孩子身旁視而不見地走過,開門進屋了。
大姐捧著肚子下地走到兩孩子身旁,費了很大勁兒把兩孩子分開。
侄女爆豆似的告狀:“小哥欺負我,小哥欺負我”,也哀嚎著回屋了。
外甥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大姐心里一陣煩惱,揚手一巴掌打在外甥頭上。
外甥哭的更委屈了,大姐厲聲吆喝:“你給我憋回去”。
外甥抽噎著控制哭聲,小小肩膀顫抖著往肚里吞咽委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媽,我憋回去,我不哭”。
大姐側(cè)歪著蹲下身,摟過外甥,把他的臉貼在她嘴邊,淚水滾滾,母子的淚流在一起,她哽咽著說:“你要讓著妹妹,你是哥哥,再不聽話,媽還打你”。
外甥抽泣著保證:“媽,我知道了”。
接下來兩個孩子一屋一個。
但用不上兩小時又湊一起去了,玩著玩著,侄女又發(fā)飆了。能融洽地玩一下午都是奇跡,她們的戰(zhàn)斗每天都好幾場。
大嫂經(jīng)常抱著二寶領(lǐng)著侄女到她老姨家去,在那里呆上一天,在那里改善打牙祭。
這期間是家里難得的肅靜,也是父親和大姐交流的時候。
父親和大姐在炕上坐著,父親惡狠狠地對大姐說:“啥你都得忍著,誰讓你回來了?你就不該回來”!
大姐流著淚說:“爸呀,我確實錯了!我不該回來!我以為這里不是父親就是哥哥,妹妹,能讓我躲著把孩子生下來。
你也是答應(yīng)我的,還說我哥很快會回內(nèi)蒙,我才回來的呀。我所有家當(dāng)都折騰在這里了,早知道還不如挺著挨罰呢”。
父親緩和了語氣:“他們當(dāng)初說生完孩子就走,最近你哥說不走了”。
大姐看著窗外無言地流淚。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大姐這次回來,淚水流得比水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