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看過一個故事,現(xiàn)在想想,感觸挺深的。
一個大師向他的眾弟子提問道:“人身上最重要的部位是什么?”
大弟子想都不想,立馬回答道:“當(dāng)然是大腦!”大師搖了搖頭。
“師父肯定有自己的哲理,不會那么簡單的,”二弟子說,“是眼睛吧?師父難道是想讓我們觀世界之大,時刻保持謙遜的心?”大師又搖了搖頭。
隨后眾弟子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有說耳朵的,有說心臟的,有說雙腿的,但大師仍不滿意。
最后,大師咳嗽了一下,示意眾弟子安靜下來,隨后拍了拍大弟子說“人最重要的,是肩膀?!?p> “玩意兒,”我當(dāng)時翻了翻白眼“沒有大腦,人都去見閻王了?!彪S后把書丟在一邊,不再理會。
等我真正理解這個故事時,我已經(jīng)初三了。
那個夜晚特別黑,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只有一層厚厚的黑云壓在頭上,那氣壓讓人窒息。
我剛剛跟父母因為中考的事情吵了一架,摔門而去,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這條街上。
凌晨三點(diǎn)了,東莞的街道居然也有寂靜的時候。夜,像是死了,零星昏黃的幾點(diǎn)路燈,像是在對無邊黑暗發(fā)出哀嚎。
我真沒想到,都這個點(diǎn)了,我還能在街道上看見除環(huán)衛(wèi)工之外的其他人。
只見一個昏暗的街燈下,一個肌肉虬結(jié),黑里透紅的魁梧漢子,正坐在街道旁撕心裂肺地大哭,哭聲在死寂的夜里,顯得尤為刺耳。在他身旁,一頂黃色安全帽,還有一堆裝滿煙灰,東倒西歪的啤酒罐。
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這樣。
我去旁邊小賣部,買了一瓶32度的牛欄山,再買了兩罐老青島。
“怎么回事?”我指著外頭街道上的漢子,問老板。
“你認(rèn)識?”老板問。
我聳了聳肩。
“哭吧,一人買了二十幾罐老青島,呆會兒估計還得來買,嘿?!崩习逍χf。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diǎn)什么,但最后還是沒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快步走出小賣部,朝那個男人走去。
當(dāng)我走到離那男人還剩兩步時,我愣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雙肩膀?。」ぷ直承牡膸ё右驯荒テ?,肩膀上少說也有三毫米厚的老繭,卻也被磨得鮮血直流。我看到時,早已成痂,隨著男人的抽搐,痂一會兒裂開,一會兒合上。但男人似乎不知道痛,只是一個勁兒在那哭,甚至都快要轉(zhuǎn)變成一種哀嚎。
“怎么不回家?”我挨著男人,坐了下來。
男人似乎也沒想到這個點(diǎn)了街上還會有人,抬起頭看了看我,隨后又埋下了頭,并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不用管他。
“哎,”我把牛欄山給他“說出來吧,舒服一點(diǎn)?!?p> 他一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酒瓶。
“算我的,”我說,“管夠?!?p> 他猶豫了一下,隨后猛的抓起酒瓶吹。喝白的哪有這樣喝的。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辣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也許是勁兒上頭了,他哭得更兇了,并朝我哭訴。
他叫紀(jì)商羊,一個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工。有個愛他的媳婦兒,還有倆懂事的兒子。“雙胞胎,”老紀(jì)說,“老大叫憬春,老二叫豐秋。”人窮了一輩子,但好在一家子知足常樂,日子還算過得去。憬春考上了武大,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噩耗發(fā)生在昨天。媳婦兒張東芳像往常一樣去工地給老紀(jì)送午飯?!爱?dāng)時我在解把兒——我們那叫解把兒,一種很難搞的活兒,一個人根本完不成?!崩霞o(jì)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他泣不成聲地說:“我當(dāng)時都聽見東芳在叫我了,可我琢磨著解把兒都解到一半兒了,就先跟幾個老伙計們干完再出去吧。幾分鐘后,我聽到外頭很吵,工頭在拼命喊我的名字,我沖出去一看,我看到東芳她就......就......她就......”老紀(jì)說不下去了,開始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我沒往下問了,畢竟生活對他太殘忍,我也不想掀他的疤。不過應(yīng)該是工地事故,八九不離十。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徒勞地安慰他。
“干了。”我開了老青島,吹了一口。
人最重要的是肩膀——我終于理解這句話了。大腦,眼睛,心臟......這些都會使你更強(qiáng)大,但只有肩膀,只有肩膀是因為自己最親的人而存在的。張東芳走了,工地是不能呆了,倆孩子還要指望著他供讀書,不懂法的他還要去打一場官司,最后能拿到多少錢都不好說……一夜之間,生活的重?fù)?dān)全都壓向了他,但他必須挺住。他在孩子面前從來沒哭過,但卻在這兒哭得跟孩子似的。但在我眼里,他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也許有一天,巨人會被重?fù)?dān)壓彎身子,但只要肩膀還能撐得住,巨人就永遠(yuǎn)不會倒下。
“人最重要的是肩膀,”我說,“你是個偉大的父親?!?p> “我是個父親......”他喃喃道“我得走了,倆娃兒還指望我供他們上學(xué)呢?!?p> 他點(diǎn)了根紅雙喜,站起身準(zhǔn)備走。
“等等,”我奪過他的煙,抽出煙嘴兒,“這樣勁兒大?!蔽倚χf。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今晚謝謝了,”他走了?!安凰汀!彼f。
“喂,”我叫住他,他轉(zhuǎn)過身。
“月亮縱然千瘡百孔,但它仍舊在發(fā)光?!蔽艺f。
“誰說的話?”他問。
“奧斯卡·王爾德?!?p> “不認(rèn)識,”他苦笑著說,“得了吧,今晚哪有月亮?!蓖蝗?,他怔住了,望著遠(yuǎn)方,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月亮沒出現(xiàn),黑云依舊壓在頭上,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一輪紅日,正于東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