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之后,李錚一直睡不踏實。
第二日,天亮沒多久,驛丞來報,下面有位先生求見。
鎮(zhèn)龍門的人來了。
李錚收拾妥當,獨自下樓。
此時尚早,兩個小二才將驛館的大門打開,空蕩蕩的大堂中,就只坐著一個中年書生。
書生一襲白袍在身,手執(zhí)一柄鐵扇子,神情溫和,眼神略微有些凌厲,花白的長發(fā),隨意垂落,添了幾分歲月的味道。
他正筆直地坐著,眼神隨著李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動。
直至落座。
“我這個人喜歡清靜,所以就來得早了些,這茶出自武陵,雖是去年的舊茶,可我保存的很好,依舊如新!”
面前的茶杯中,正冒著淡淡的茶香。
李錚端起放在鼻尖聞了一下,清香入鼻,之后抿入口中,略微苦澀,可一回味,香甜悠長,連綿不絕。
“的確是好茶,莫非先生就是白衣書生?”
男子微微一笑。
“公子居于廟堂之中,卻知天下之事,真是好見識,在下佩服。”
李錚曾聽東方太阿有言,一尊三劍七子,這所謂的七子,是七個有著特殊能力的大才,眼前的白衣書生,就是七子之一。
“廟堂有廟堂的好,江湖有江湖的用處,先生找上門來,不知那鐵鷹,帶了沒?”
尚武帝窮兵黷武二十年,國庫虧空,但也積攢下了莫大的威勢,皇都之中,尚武帝一言九鼎,無人敢違背。
在李錚發(fā)覺皇帝對他的不滿后,就暗中關注起江湖的消息,因為廟堂之上,他不是活著的尚武帝對手。
“帶了,在那箱子里!”
李錚看去,門口立著一個約一尺半高的木箱子,箱子里面,該是那鐵鷹了。
有鐵鷹,則說明鎮(zhèn)龍門與他合作的意向很高。
在鎮(zhèn)龍門身上,李錚不只是尋求相助這么簡單。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多謝先生了?!?p> 他拱手而謝。
白衣書生略微想了一想。
“兩年前,皇都之中,太子下令,饒恕了我鎮(zhèn)龍門聞風使,我鎮(zhèn)龍門便欠下了公子兩個恩情,第一個,安遠向太子通信,算是還了,第二個,這鐵鷹雖是不傳之秘,但我聞風使的性命無疑更重要,所以我們也答應公子了,鎮(zhèn)龍門做事,向來公道,一報還一報,這樣一來,可就與公子扯平了,不是嗎?”
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李錚聞出了別的味道。
白衣書生很聰明,這是想讓自己求他。
所有的事情,看似已經(jīng)扯平了,可實際上,他這個前太子,還有事要求著鎮(zhèn)龍門。
昨夜,蒙面人已經(jīng)告訴他,追殺他的死士,就在上陽城。
不管怎么看,十八個人,沒有鎮(zhèn)龍門的幫助,是決計逃不了的。
一報還一報,鎮(zhèn)龍門的幫助,該用什么還呢?
李錚無需多想,就知道他們是對黑火藥有了興趣。
“哈哈,好,聞風使,聞風二字,的確是巧妙,也難怪那劉長青有個神算之名,那不知先生,又在鎮(zhèn)龍門掌何事由呢?”
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
“白衣書生,書生之名,不過是多讀書,知死理罷了,在下不才,鎮(zhèn)龍門翻龍使,一不知打探,二不知刺殺,三不知經(jīng)商,能做的,就只有一些瑣事罷了?!?p> 瑣事。
李錚聽出了不同尋常。
在這群大商余孽的眼中,龍就是驪,翻龍使,這不是在說,推翻大驪嗎?
“先生不明說,我也明白,不知打探,想來這些刺探消息的瑣事,也的確用不到先生,不知刺殺,先生之才,只做個刺客,不是可惜了嗎,不知經(jīng)商,說明先生也不事斂財,鎮(zhèn)龍門中,有這三不事,那剩下的會是什么呢?
我以為,翻龍使所做的瑣事,都是為翻龍之舉,先生的身份,當在聞風使之上,對吧?”
白衣書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記得他可是什么都沒說。
“哈哈,公子猜得不錯,在下翻龍使賀世宗,公子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這一報還一報,公平嗎?”
李錚擺手。
要怎么說服對方,他心中,已有了計議。
“自然是公平,先生來的這么早,不能只說這兩句就回去吧,既然先生為翻龍使,那我就為先生,說一說翻龍之事?”
賀世宗的茶,又推過來了。
“那就請公子指教?”
李錚向著一旁的李信,擺了擺手。
李信會意,當即屏退了大廳中的所有人。
“今日之尚武帝,昔年之商帝辛,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這先生可想過嗎?”
賀世宗抿了一口茶,未開口,示意李錚繼續(xù)往下說。
“帝辛即位二十八年,期間倒是有二十三年作戰(zhàn),四海方國,無不苦帝辛矣,天下庶民,恨不得啖其血肉,我大驪高祖,不過一草原上放馬的漢子,拉弓之士不及齊,更不及趙燕,正是帝辛征戰(zhàn)四海方國,才給了我大驪高祖崛起的機會。
當今尚武帝,即位二十二年,征戰(zhàn)二十二年,一開始借用魏王鐵甲,攻打齊國,后來借用楚王之力,攻打趙國,后來又讓趙氏入主中央,讓趙國攻打燕國,時至今日,四海方國苦尚武帝久矣。
我若是繼承皇位,則這天下斷然沒有大亂之可能,但現(xiàn)在皇帝不是我,你們鎮(zhèn)龍門應該慶幸,翻龍的機會,已經(jīng)來了!”
賀世宗幽幽地嘆了一口長氣。
“是啊,大驪開國一百三十九年,大商開國一百四十二年,是該到氣數(shù)盡了,我也常常思索,只是不知道,天下之亂,從何而起?”
知道天下之亂,從何而起,就可以早作謀劃,借助這一股大勢,借助這一股東風,揭竿而起,直上九天。
這樣的共識,白衣書生一定是有的。
“哈哈,這也簡單,天下從何而穩(wěn)固,就從何而塌陷?!?p> 李錚神情上的自信,讓人無法生疑。
“好精妙的比喻,就如同一幢房子,因房梁而堅固,房梁塌陷,房子也就不穩(wěn)了,公子再請說說?!?p> 到這時,白衣書生的態(tài)度,開始有了轉(zhuǎn)變。
“大驪這座宮殿,共有四柱,最強的一根,乃天下十一座軍鎮(zhèn),可尚武帝連年征戰(zhàn),令私兵泛濫,士族門閥崛起,地方強皇權(quán)弱,這根柱子,即將傾倒。
其次,丞相趙武,率領天下百官,可為一柱,我大驪立國之根基,乃在禮法,乃在這官制體系,但尚武帝買賣官爵,傷及天下讀書人之心,寵幸妖后,逼皇子出走,禮法早已不在,丞相趙武,雖暫能統(tǒng)攝四方,可時日一久,也必亂也。
其三,大將軍司徒越,位列十大名將,軍中威望不淺,震懾四方,可算一柱石,大將軍出征齊國,若是齊王能勝,必挫其銳氣,可去一柱石也。
其四,普天之下,魏王這根柱石,本最為堅固,最可靠,可尚武帝驅(qū)逐太子,自廢武功,令大魏王的鐵甲軍,不為大驪之柱石,反為其掘墓人也。
廟堂有廟堂之策,江湖有江湖之思,鎮(zhèn)龍門久在江湖之中,豈能思朝堂之事,天下若有亂,當從這四處起!”
李錚的聲音不大,可一字一頓間,聽得白衣書生一臉震驚。
也只有常年身處廟堂的前太子,才有這樣的見地。
“哈哈,原來是這般,公子說的好,久在江湖,我鎮(zhèn)龍門不思廟堂了啊,十一軍鎮(zhèn),有士族門閥把持,天下讀書人,我鎮(zhèn)龍門也號令不了,那魏國則是公子所歸,照此一算,我鎮(zhèn)龍門唯有去齊國也!”
引誘鎮(zhèn)龍門去相助齊王,這就是李錚的目的。
尚武帝逼迫皇子,朝堂就已經(jīng)人心渙散,后李乾即位,更是離心離德,現(xiàn)在只要司徒越一敗,帝國將分崩離析。
唯一能救大驪的,只有魏王。
他一去魏國,魏王和妖后,就絕無談攏的可能,天下大亂,已成定局。
只有亂了,他才可以崛起,成為光復大驪之人。
看起來,鎮(zhèn)龍門已經(jīng)上道了。
“亂從何處起,亂從東西起也,此去齊國,是否為先生指明了道路?”
白衣書生無奈,點了點頭。
“好,一報還一報,該到鎮(zhèn)龍門為我解惑?”
話到這里,李錚對白衣書生反將了一軍。
“公子乃是人杰,我鎮(zhèn)龍門當與公子和,不與公子敵,一百死士,五十入城,五十在城外,至于他們持有多少墨氏勁弩,就不好說了,我暫且就只知道這些,此次率領這群死士之人,乃虎賁王寺。”
王寺!
刺王者寺。
居然是他?
此人的名號,李錚很早之前就聽說過。
一開始,王寺是大將軍斥候軍的一員。
燕王造反的那一次,伙同方國十九,向大驪發(fā)兵。
這十九國中,有一國名為季,那一次,司徒越北上平叛,李錚坐鎮(zhèn)后方監(jiān)國。
季王親自率領大軍,從左側(cè)襲來,還未等兩軍交鋒,季軍就撤退了,原來是司徒越的斥候,潛入季軍大營,刺殺了季王。
刺王者寺之名,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下來的。
“我說呢,是誰會有這么快的速度,昨日的刺殺,全然出乎我所料,原來是他來了。”
李錚的面上,依舊風輕云淡,內(nèi)心里,實則一陣翻騰。
“公子為鎮(zhèn)龍門解惑,鎮(zhèn)龍門也當為公子擋難,可此番來人王寺,縱然是我等,也需得性命相博,一報還一報,已然不夠,公子還需得付出些別的什么吧?”
王寺,是個勁敵。
他必須做出十二分的應對,黑火藥的配方,看開鎮(zhèn)龍門是勢在必得了。
“沒想到,還能這么算,本該是一報還一報,先生還覺得不妥,需得一報還兩報,那先生可曾思慮過,這對我公平嗎?”
“肯定公平,因為公子剩下的路,還有有六千里,死士也不會止于這一波,大驪又有一波已經(jīng)出發(fā)了,這樣公平了嗎?”
李錚只需要鎮(zhèn)龍門幫助三千里,因為后三千里,會有魏王援救。
“好啊,只要鎮(zhèn)龍門阻止兩次死士,護送我到大梁,自然奉上?!?p> 黑火藥之名,李錚并未說出。
因為尸體掉下山谷后,經(jīng)過雨水的沖刷,很難留下火藥粉末,留下的就只有爆竹和鐵珠。
他若是說出黑火藥之名,無疑是給鎮(zhèn)龍門提供了一個研究方向,所以什么都不說。
“好,一言為定!”
賀世宗告辭了,鐵鷹留了下來。
李錚不需要鎮(zhèn)龍門幫他阻擋兩次死士,這黑火藥配方,也無需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