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錚折騰了十幾日,作為四賢之中,曾經(jīng)接待過他的水澤,再次登門。
大梁城中,魏王計策的執(zhí)行者主要有兩人,一個是周疆巳,一個就是水澤。
周疆巳忙著準備迎接天使,能得空的,也就只有他了。
司徒牧即將抵達,在這個時候上門,李錚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什么用意。
“我就說嘛,再好的宅子,也是給人住的,自從先皇后去了皇都,這里就一直閑置下來,尚德君來了之后,才有了些許生氣,唉,也是可惜了,當年的盛況,卻是難以再現(xiàn)?!?p> “那司寇大人以為,我來之后,與先皇后在時,可有區(qū)別?”
李錚在后院中,立了一座祠堂。
祠堂中,立著先皇后的牌位,燒著三炷清香。
除此,還有兩個無名牌一樣立著,那是留給上一世的父母。
牌位,香火。
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寄托著生者的思念。
他們是李錚唯一的親人。
“不同,不同也,先皇后乃魏氏,尚德君乃李氏。”
水澤上香之后,兩人又出了祠堂,邊走邊說。
“我很奇怪,魏國四賢中,唯有司寇大人年歲最輕,想來我母親年少之時,司寇大人還是個孩童吧,為何司寇大人對這些往事,總是這般回念?”
“我有嗎?”
水澤反問。
“見了你三次,兩次都提及此,難道這還不是嗎?”
李錚也反問。
“尚德君生在皇都,長在皇宮,對我魏國的紛爭,知之甚少,若是尚德君有興趣,我可以說上一說!”
“請賜教?!?p> 兩人走到水榭坐下。
“當今魏王樂,乃庶子,嫡長子是魏詹,按理來說,魏王根本沒有資格,繼承王位?!?p> “難道和母親有關系?”
水澤點頭。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魏先王明主,豈會受女子影響,魏王之母,乃是水姬,她是大梁宮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宮女,有一日先王醉酒,臨幸水姬,才有了魏王。
可惜了,水姬出身普通,長相普通,根本就配不上先魏王的偉略,她更是先魏王的恥辱,所以先魏王對這個庶長子,從來都不重視。也是因為這,庶長子沒少受到奚落,他和水姬一樣,都是從來不被重視的存在?!?p> 李錚明白了,水澤為何會從水姬說起。
因為他也姓水。
“那接下來呢?”
“有一次狩獵,先魏王后最疼愛的小女兒犯險,是庶長子不顧危險,一人一劍,殺入群狼,救下了這個小女兒,自此,兄妹兩人,結下了情誼,關系也越來越密切。
也正是因這個舉動,魏先王才注意到了庶長子,發(fā)覺到他的才華,給了他應有的地位,庶長子憑借自己的能力,很快在所有魏氏子嗣中,脫穎而出,甚至威脅到了世子魏詹的地位?!?p> 這些事情,李錚并不知曉。
他只聽母親說過,危難之時,可去魏國,足以保全性命。
“那世子魏詹如何呢?”
“他呀,不可能活著,這你是知道的,先魏王薨的那一日,魏詹暗中派遣死士,想要在葬禮之上,擊殺了庶長子,因為只有庶長子死,才能讓他安心坐穩(wěn)魏王,沒想到這些消息,被先皇后提前知道了!”
“那這時候,在母親的面前,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告訴庶長子,但以庶子的謀略,一定會反殺魏詹,一個,是不告訴庶長子,讓庶子葬身魏先王的葬禮。
一邊是救命之恩的兄長,一邊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想來這是她這生中,最難的抉擇吧?”
李錚沒有親身經(jīng)歷,這些事情,他可以想象得到。
“你猜得很對,魏詹殘暴,魏樂仁義,一個是昏庸,一個是明主,最終她選擇了魏王,葬身于葬禮的,就成了魏詹。
當時,舉行葬禮的地方,是安寧宮,所以那一場宮變,又被稱之為安寧宮之亂。”
有權力的地方,就有血的爭端。
就算名字起了安寧,又能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死了都不得安定。
“一個殘暴的王,對魏國來說,一定不是好事,母親做得對,后來,東方方國屢屢叛亂,剛剛即位的哀帝主少國疑,無力征伐,所以才有了聯(lián)姻魏國之舉,借用魏王的鐵甲軍,鞏固了社稷。
安寧宮之變雖然過去了,可魏詹畢竟是親兄弟,母親出于愧疚,或是出于無奈,就離開了大梁,去做了皇后?!?p> 再后來的事情,那就是雄武的尚武帝奪權即位,收攏權力,征伐四海,威震天下,當然,也耗空了大驪的實力。
“真算無遺策,以前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人,這半月以來,所見尚德君,讓我有些相信了,你說得很對。”
水澤上門,不會是來敘舊的。
他也沒有心思,來和李錚敘舊。
“司寇大人上門,是想告訴我,上一代的恩情厚重,讓我相信魏王的判斷,不要擅自作主,對嗎?”
水澤點頭,給了肯定。
“先皇后離開大梁,魏王是一日都不曾放下思念,他為大驪尚武帝征戰(zhàn),就是為先皇后在宮中立住腳,他聽說你喜歡劍,就送去了赤羽,那一柄劍,當世罕見,稀世珍品,還送去了東方太阿,給你傳授劍訣,這些都是因為當年的情誼?!?p> 魏國四賢,個個都非泛泛之輩。
韓父善謀多疑,今日見這水澤,心機也是深沉。
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法子,來勸說李錚。
“可惜了,人都會變的,魏王早就不是那個熱血青年了,他是一個嗅覺靈敏,善用權謀的方國之王,魏王接納了我,又不讓我發(fā)聲。
難道他只想我成為一件工具,一件他需要時,就可以拿出來用,不需要時,就一直藏起來的工具,好讓他和妖后周旋,獲得最大的利益?”
人是會變的。
誰會一直記得,自己二十年前,是什么模樣。
魏王有魏王的謀劃,他有他的計策,水澤見他,無非是想讓他依著魏王的心思去做。
但這樣的話,誰又顧忌他的心思呢?
“大乾皇帝,皇權鞏固,夫子百官,無不尊之,方國作亂,對皇帝是造成不了影響的,只是自尋死路,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魏王不希望尚德君風頭太盛,以免招致殺身之禍?!?p> 癥結就是這里了,就與李錚所想無二了。
魏王知道,天下會亂,但他還得等,他也不想做第一個亂天下的人。
他最懂得蟄伏的道理。
“那我若是依了,魏王會如何應對呢,與妖后聯(lián)姻,鐵甲軍繼續(xù)為妖后出戰(zhàn),或者鐵甲軍靜觀其變,只等天下大變?”
“尚德君不知,天下已經(jīng)變了,楚王的使者,近來頻繁出入皇都,楚國,位于齊國之南,要是齊國一敗,天下誰還能亂大驪?”
原來是這,李錚明白了。
楚王的躁動,又給了魏王猶豫的機會。
“你聽說過這句話嗎?”
“什么?”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一百年,魏王的時代,就要過去了,因為他連這都判斷不準,我敢斷定,熊無忌只會雷聲大,雨點少。”
“你是說,魏王會錯?”
水澤不信。
“拭目以待吧?!?p> 水澤知道,多說無益,尚德君的意志,不容更改。
“我很佩服你這樣的人,雖然我們道不同?!?p> 水澤出去后,李錚沉思一陣,他又將李信喊來。
“你去過楚國,熊無忌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信比李錚年長,身為龍驤騎的統(tǒng)領,三年前,他曾護送大驪公主入楚國,與楚結成聯(lián)姻。
他是見過楚王的。
“雄風不再,皓首匹夫,命不久矣。”
這是李信對熊無忌的評價。
“不過,也是奇怪,熊無忌十年前就大病下不了地,我去之時,幾乎是氣若游絲,幾欲喪命,可這都三年過去了,他居然還活著?!?p> 李信又接著道。
“世上之事,誰又能說的定呢,此人少年即位,當年也是雄姿英發(fā)之輩,尚武帝即位之初,他險些傾覆了大驪,再后來就大病在床,不能動彈,以至于楚國也一直游離于大驪之外,不參與諸國之爭,也不參與中央帝國之事。
你說,就這樣一個人,他會有心思,出兵助妖后進攻齊國嗎,對于一個久病在床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影響一個人思維的原因有很多,身體的健康與否,是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得病的人,會比健康的人更加關注健康,更加珍重生命,更加喜歡太平。
楚王幾乎沒有理由,突然參與這些紛爭。
“那公子以為,楚王和妖后互通使者,為的是什么?”
“上一次為的是什么,這一次就還是什么?!?p> 說起來,這事情還有些荒誕。
楚國有個術士,精通陰陽五行之道,號稱能觀天象,能知生死,楚王對他,頗為信任。
術士曾言,楚王在南,南為離火,今離火衰敗,需得抱薪救火,方得痊愈。
大驪,乃龍之后,龍善水善火,龍女者,最善火,能抱薪救火。
因聽信了這話,才有三年前的聯(lián)姻之舉。
“公子,上次是尚武帝嫁過去了蔡陵侯之女,這次妖后多半也會答應吧?!?p> 李錚搖了搖頭。
“她就算答應了,楚王也只會敷衍于她,出點兒兵,了點兒事,傾覆不了戰(zhàn)局,趙國和司徒越,對齊國是兩路用兵,但他們有沒有問過,齊國北邊的燕國,答不答應?”
燕國,受尚武帝四次征伐。
燕人善戰(zhàn),寧死不屈,第三次險些被滅國,也不改其志。
天下很大,不盡然是皇土,皇土之外,也有燕人的生存之所。
齊王姜琰,不會忘記這個重要的盟友。
“是了,公子,等關代回來,就會帶著齊國的消息。”
李錚也想到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