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卓此時的臉色很難看,穆千城的表情也變了,兩人彼此向望,久久未發(fā)一言。穆千城終于開口∶“黃老哥是來助我的嗎?”
黃天卓苦笑,一開始他確實是這個目的。為了早日尋到那殺人兇手,這些天來他都睡得很晚。
說來也巧,本已半月一無所獲的謎團,卻在今日收到了消息。白日下午他離開鏡心樓不久就收到了一封加急的密信,紙上只三個字∶神鋒門!
黃天卓覺得眼前的諸多迷霧突然散開,疑云消失,傾盆雨欲來,似要洗盡這江湖風塵。
黃天卓只覺得事情發(fā)生地太快,變化地太快,還有太多的事情根本來不及準備。
今晚黃天卓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夜是不是不適合入眠?穆千城醒著,韓四沈三醒著,胡齡未眠,有心事的人難道都一般無二,無意入眠?
那夏小荷呢?李秋水呢?她們又是否睡下?若沒有睡下,她們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黃天卓起身,聽著夜雨,派出的手下卻回來了。手下告訴他韓四醒著,穆姓少年醒著,兩人一前一后全都去了城西方向,而那韓四似已受了傷。
黃天卓暗道不好,只怕穆千城已中了胡齡的圈套。于是他拿了劍,飛身前往了城北,徑直進了王員外家。
王員外一家早已搬至別處,這里只有胡齡和他的幾個心腹住著。黃天卓探了幾間屋子,終于找到了穆千城,然后他就看到了穆千城的那一劍。
他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但卻見過死在這劍下的人!
他也見過很多次葉青尋的劍——天下無雙的劍。只有那把劍能勝過他的東籬虎劍,只有那樣的人值得他的忠心。
白虎主殺伐,他的劍同樣殺氣逼人,天下有幾人能敵這霸道的劍!
可至少在他看來,這眼前的少年絕對便是那少數(shù)的幾人之一。
黃天卓道∶“你又何須我出手幫忙?你的劍天下已少有敵手,只怕沈拓于修文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
穆千城一皺眉,道∶“黃大哥這是在懷疑我?”
黃天卓不說話,不說話的意思就是默認。
穆千城又道∶“若我說半月前我并未在離縣呢?”
黃天卓眼光一閃,道∶“誰人為你作證?”
穆千城,搖搖頭,道∶
“沒有人?!?p> “沒有人?”
“對!沒有人?!?p> “好!我信!”
“你信?”
“我信!”
“別人也信?”
“他們會信,因為白城從未來過離縣?!?p> 穆千城沉默少頃,道∶“我也從未見過你?”
黃天卓眼里流過一抹黯然,道∶“從未見過!”
穆千城又道∶“既如此,你有何必救那胡齡?”
黃天卓搖頭,道∶“我沒有救他?!?p> 穆千城道∶“因為他已是個死人?”
胡齡再聽到黃天卓說沒有救自己時便已渾身發(fā)冷,接著便是運氣輕身準備逃走??伤碾p腿還未離地,一股攝人的殺氣已向他劈來。胡齡一聲慘叫,倒地再無聲息。
穆千城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道∶“好!好!既已如此,我豈不是非走不可?”說罷,穆千城便轉身向庭中走去。
黃天卓不攔他,不留他。他的身軀挺拔,像云山的巨石,經過多年時光的潤洗,早已雷雨不動。而此刻他的身軀已隱隱顫抖。
這時穆千城的聲音再度傳來∶“我早已離開了神鋒門!”
可是,又如何?又能如何?黃天卓在心里吶喊∶你既已離開了神鋒門,又何必在踏入這江湖風雨。這江湖又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河水豈非不能倒流?已燃盡的木柴又豈能變回松柏?
今夜的雨,久久未停息。
雨后,清晨,夏天的風總是溫柔的多情,亂了姑娘的發(fā),褶了少女的裙。
李秋水已換了一套衣裳,白衣如雪,一頭云鬢高高盤起,只一縷青絲飄然雪上。她盤起的發(fā)中插著一海棠形的簪子,脖頸白皙秀頎,左右耳下綴著兩點玉珠。
此刻她正半倚小窗,望著西樓。樓下是一株翠柳,樓上是一畫青天,半縷纖云。
夏小荷正坐在床沿,蕩著細足,咀嚼著青蔥白豆腐餡兒的包子。隨著面皮的微甜和著餡的清香氤氳開,夏小荷的臉上露出滿足,雙眼已瞇成了一條線。
她拿起兩個包子:
“師姐,這包子可比咱那兒的好吃多了,你快嘗嘗!”
夏小荷沒有聽到師姐的回答。她轉頭,見師姐正望著西邊出神。
“師姐?”
夏小荷發(fā)出滿是疑惑的聲音。
李秋水這才聽見,忙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小荷,你先吃吧,師姐突然覺得還有點困,想在睡會兒。”
這時房門卻敲響了。
“兩位姑娘可起床了?樓下正有人找你們呢?”店小二提聲問道。
李秋水連聲問道∶“來的是何人?”
店小二忙道∶“是青劍盟的黃堂主。”
李秋水的聲音小了幾分:“他人在哪兒?”
店小二道:“就在樓下等著呢。”
李秋水快步下了樓。黃天卓正倚在柱上,見李秋水下了樓,道∶“穆老弟昨夜便已離開了?!?p> 李秋水似舒了一口氣,又似多了幾分愁緒,道∶“他可留下什么話?”
黃天卓猶豫片刻,道∶“只一句。”
“哪一句?”
“他說,山高水遠,江湖再會。”
李秋水喃喃道∶“山高水遠,江湖再會,山高……水遠……”
山高小徑走,水遠憑舟渡,而江湖豈不是無處不在?無處不在的地方豈不是不用尋找?是不是找也找不到?
李秋水的心里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似惋惜,似釋然。人豈不是看不穿別人,更看不清再自己?所以人生總是充滿痛苦。痛苦又何嘗不是生活的一種美?
李秋水向街邊望去,柳蔭下已擺起了賣瓜的小攤,街邊已有穿梭的行人。他們中有幾人相識,有幾人客過?
黃天卓也向街邊望去。他們就這樣沉默著,仿佛也成了那不動的老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