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好像是要結束了,天空從橙色向大紅色過渡,但這顏色鮮艷得有些反常。
“這天還真漂亮!”在租來的敞篷吉普車上,我的朋友譚和車上一眾旅客都在用自己花花綠綠的手機對著四周的天空一個勁兒地按下快門鍵。我向來不愛看景的,只是在后面看著他們激動的樣子等待到達我們的“游玩場所”。
似乎到了,吉普順著下坡離開了高架,前方有一個小鄉(xiāng)村?!稗r家樂?”我暗自揣測著。
開到近處才發(fā)現(xiàn):許多房頂破破爛爛,像是經歷過槍林彈雨,就這么任由天上的紅光照進屋里,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地面無論何處都鋪著稻殼,好像根本沒有人來打掃;正對著我們的大空地上擺著一個極大的飯桶——它有食堂普通飯桶的兩倍之大,蓋子上的洞眼正往外斷斷續(xù)續(xù)地噴出白色氣體。
我們來得晚,這么一個小地方已經有了數(shù)十人,等待著什么:有蹲坐在滿是稻殼和灰塵的地上的;有倚著墻、瞇著眼的;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的……但還是能找出相同點——他們總有意無意地瞥向那巨大的飯桶,再瞧瞧上頭的白汽。
我跟著他們拿著已經備好的碗,下了車。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譚讓我?guī)Ш猛?。同時我也很疑惑,難道這里沒有碗嗎?我們來這僅僅是為了吃一頓大鍋飯?
飯桶后面有個水泥屋子,卷簾門拉開后,一個胖廚子搖晃著肥碩身軀邁出,引起了那些端碗呆在外頭的人的注意。他們的眼神讓我感到很不自在,哪里像是來游玩的旅客?他們豈不是來自深山老林的野獸?
“這里的東西聽說很好吃啊,都要搶的!”譚小聲提醒著我。
原本四散開來的“閑人”訓練有素般地匯攏向閃著銀光的大桶,同時也偷偷觀瞧旁邊的“餓鬼”的眼神,瞟了瞟我們一行人。
胖廚子陡然間掀開蓋子,白而發(fā)燙的霧氣升騰將桶口上方的空氣籠罩,令我永生難忘的爭奪戰(zhàn)開始了:盛飯的勺子被冷落在一旁,大家都在用自己的碗去舀——甚至有人見勢不妙,撇下手里的碗,不顧被白霧燙的劇痛一頭扎進大桶中大快朵頤,卻很快被人狠狠拽下,摜在地上呻吟著。
想不到譚竟然是一個搶東西的好手,甚至也能幫我多搶來一份。
那碗飯到手后,我極度無法理解這些人究竟為何到此了——一份白米飯,緣何能使這些人拋開素養(yǎng)與理性去舍命爭搶?
最后我信服了,因為我嘗到了第一口。
雖無湯、無醬、無菜,但這天色似乎就是至高的佐料。僅能用“好吃”描繪。我明白這二字非?;\統(tǒng),但是無法解釋——它就是世間規(guī)則標注著的“美味之物”。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在此早已不成立,白米的美味一視同仁,使人不禁再次垂涎看向那神奇的飯桶。
譚平時總是牙口不好,但在此時竟像完全痊愈一樣猛嚼、狼吞、虎咽,順暢得令人咂舌。
就當沉醉于美味時,胖廚子看了一眼天空,有什么密密麻麻的東西,似蝗蟲,伴著紅云聚集眾人頭頂。本來還在放肆地吞咽著的眾人停下了手口,隨著胖廚子的目光看去……
“躲!”胖廚子開口之聲如炸雷,場上的人們驚慌地四處奔逃起來。
不明情況的我被譚拉走:“躲大雨??!快點!”
落下了黑乎乎的影子,我看不清究竟是些什么,像鐵粒從高空砸下——絕對不是雨。
我親眼看見了一座房子本就破敗的頂棚被完全打爛,沒來得及躲閃的人被無數(shù)“雨點”貫穿,身上留下了蜂窩一般密集的洞眼,地上就此染上了第一灘血。
所幸堅固的房屋也不少,我沒有被這東西擊中。
雨停了,我在地上小心地捏起一把,想見識見識究竟是何物竟有如此之威力。
好輕!再一看我被這種東西驚得崩塌了常識,從小接受的唯物主義理論就此崩潰——這就是先前看到的地上的稻殼!它們?yōu)槭裁磿⑷??什么時候到天上的?怎么去的?為什么這種輕飄飄的東西不會被風吹走,而是垂直落下砸人——就像金屬塊!
胖廚子再次從屋內出來,帶著拖把清潔血跡就像平常地打理著廚房;飯桶中也不知何時加入了新米,重新噴吐熱氣。只有我一人渾身發(fā)顫,身子蜷曲著坐在地上。
第二次盛宴開始,我拼命、瘋狂地拉扯、拖拽著譚,不停勸著他:“快走吧!”可他力氣竟然變得出奇得大,將我一把推開。難以置信地坐在著灰塵稻殼交雜之地,我怔怔地望著著一群瘋子。
擁擠的人群之中,一個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可憐人眼中恢復了一些清明,踉踉蹌蹌地撲倒在地上,蒙上了一臉灰塵。他似乎早就脫了力,自己的碗被別人奪去了。
他終于注意到了同在人群之外的我,徒勞地伸出顫抖的手,費勁了最后的力量:“快跑……”
但我如何能跑?與我同行之人早已失去了理智開始了暴食之路,稻殼之雨也即將降臨。在天空再次變色之際,我怕鉆進了吉普車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再也看不見這血色天空之下我的命運究竟如何。
恐懼地在車下躲過了兩日,我已經餓得發(fā)昏。我無可奈何地加入了那群瘋子。直到某一天,我能看見一個神志尚且清醒的年輕人,竭盡所有力氣沖他喊一聲:“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