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畢業(yè)舞會，長夜終短暫（四）

　　趙凌寒離開了。

　　弦樂依舊在禮堂中低低地流淌，纏綿靡麗，寧燃夕聽著，突然有一種過去掀翻那支樂隊的沖動。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令人無話可說。

　　有些人為了光明送出性命，有些人沉溺黑暗不愿自拔。

　　有些人因為生病痛苦難當(dāng)，有些人揮霍健康毫無節(jié)制。

　　有些人踏實勤懇奔波求生，有些人紙醉金迷蠅營狗茍。

　　看起來，矛盾又真實。

　　寒色前輩曾告訴她，只要人心有黑暗，妖魂就永遠(yuǎn)不會消失。

　　歷史上那些最強大的光明之子出現(xiàn)的同時，都伴隨著一個強大又陰暗的妖魂首領(lǐng)的肆虐。明暗相克，相生相融，湮于混沌。然后，周而復(fù)返，永無止境。

　　看起來是令人絕望的循環(huán)，可最初創(chuàng)立工會的那批人，卻揣著最光明的希望。

　　怎能因結(jié)果的崩壞，而否認(rèn)過程的堅韌不屈？

　　正因為人心有黑暗，才要消滅黑暗。

　　就算永無止境，也永不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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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等了多久，舞會已經(jīng)接近尾聲，樂隊已經(jīng)停止演奏，正在收拾樂器準(zhǔn)備離開，學(xué)生們也低聲聊著天四下散去。

　　寧燃夕還沒有等到趙凌寒回來。

　　她有些焦躁地咬著吸管，握著杯子的手骨節(jié)繃到發(fā)白。

　　突然，一聲轟天徹地的爆響在西邊炸開，聲音之大，震得寧燃夕耳膜發(fā)麻，禮堂里的水晶吊燈被震得亂晃，抖落一地凌亂的光影。有些穿著高跟鞋的女生甚至沒法站穩(wěn)，長桌上有玻璃杯滾落，摔落在地碎成無數(shù)點晶瑩的星光。

　　學(xué)生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很快有恐慌的尖叫在禮堂另一端響起。

　　趁著老師們忙著維持秩序無暇顧及角落里的自己，寧燃夕敏捷得像一只野兔，飛快從禮堂的小門離開，不管不顧地向著西方奔去。

　　那是她家的方向。是爺爺帶著她居住過十五年的地方，盛滿了她的所有歡笑和幸福。

　　她的家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平時她走路上下學(xué)只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可今天她跑著回去，卻好像跑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長路上。

　　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卻還是有灼熱的透明液體自眼角滑落，落進初夏夜晚微涼的風(fēng)中。

　　她緩緩?fù)Ｏ履_步，看著眼前晦暗月光下面目全非的舊居，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好長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曾經(jīng)這里是一片連綿的低矮瓦房，道路坑洼，環(huán)境很差，市政的人來了許多次，考察著拆遷的相關(guān)事項，卻因為這里的居民堅持不肯搬而多次不了了之。

　　而今天，它已經(jīng)在混沌湮滅的巨大爆炸中被夷為平地，斷瓦殘垣再看不出曾經(jīng)的模樣。隱機咒牽走了她的法力，只有一雙凡人之眼的她，根本不知道這里是不是燃著滔天的靈火。

　　她無法控制自己發(fā)軟的雙腿，頹然癱坐在地。

　　這些建筑再破敗老舊，終究是能遮風(fēng)避雨的，多少還算得上堅固。

　　而她的爺爺，一身病痛，老邁蒼蒼。

　　……她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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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擦干眼淚，站了起來。

　　她不知道爆炸的核心區(qū)在哪里，踩著碎裂的磚石憑著印象走到家附近，開始徒手搬動那些瓦礫。

　　失去了光明法力的她就是個普通女孩，沒有夸張的力氣和堅韌的皮膚，沒一會兒她的手指就已經(jīng)磕破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沾染了灰白的石頭。

　　月光并不亮，那些血跡的顏色并不能看得分明，像一個個不甚分明的墨點，哀哀寫著少女心里的淚與痛。

　　可是她好像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只是一聲不吭地將石頭丟開，然后搬起下一塊。

　　寂靜的廢墟上漸漸出現(xiàn)了人影，是工會的人來善后了。他們顯然都認(rèn)出了她，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這個悲傷的女孩。

　　但不知道多久之后，還是有人踩著瓦礫向她走來：“寧小法師?！?p>　　寧燃夕頭也不抬：“寒色前輩，我現(xiàn)在很忙?！?p>　　她的聲音是啞的，很低，她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了，可是她還在堅持。

　　“寧小法師，不要再挖了。”寒色的聲音聽起來也很悲傷，“你爺爺他已經(jīng)……”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寧燃夕趕緊打斷他的話，自顧自地說，“我爺爺一定會沒事的。他和我說過他最想去看西湖，我們約定好了要一起去的，他最講信用……他不會，他不會拋下我的……”

　　話到最后，只剩斷續(xù)的嗚咽。

　　“你爺爺來之前給你留了一個字條。”寒色窸窸窣窣地拿出什么東西遞給她，她伸手想接，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的血，手忙腳亂地將血漬擦在了裙子上，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張紙。

　　寒色指尖燃火，為她照明。

　　一張普通的宣紙，邊緣裁得很粗糙，只有一行字。爺爺?shù)淖趾苡辛Φ溃y鉤鐵劃，遒勁如松。

　　燃燃，天很快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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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地看著這行字，寒色從她身邊離開她都沒有反應(yīng)。

　　廢墟上有人在大聲喊著什么。

　　“還沒有找到趙凌寒嗎？”

　　“找到了……他被一面斷裂的墻壁壓住了！在流血！”

　　“還活著嗎？”

　　“還有氣！但是……但是他的法力在往外散……”

　　“趕緊把他救出來！”

　　……

　　她聽不清。

　　她只是跪坐著，呆呆地看著東邊的天空。

　　時間流逝，寒意侵體。

　　鬼面給她披上一件大衣，她沒有說謝謝，只是換了個姿勢，抱著膝蓋，默默地坐著。鬼面也在她身邊坐下，像是明白她想做什么。

　　月移星隱，不知不覺間，她呆坐了整整一夜。

　　東方的天空亮出魚肚白，啟明星閃耀。

　　“爺爺，你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