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6：前路未卜

　　嘩啦——

　　村民用水潑在最后一個火點上，燒到碳化的房梁噗嗤一聲，蒸騰起略微刺鼻的白煙。

　　不過，比起周圍濃重的血腥味兒……

　　刺鼻與否，也就無所謂了。

　　漆冰使徒的暴行已經(jīng)結(jié)束，幸存者們重新聚集在祭壇附近，傷者幾乎沒有，因為肯恩先生用“秘術(shù)”給全部治愈了。

　　冷風吹起毛皮和耳掛。

　　成排的尸體被擺在冬松上，柴堆呈現(xiàn)出某種圖形，據(jù)說能引導死者的靈魂去冬母懷中。

　　村民取下死者身上的服飾。

　　桑頓卡亞人的舊俗，會將其和骨灰一起，埋進山腳邊的墳塚。

　　奎瑪雙目無神地坐在原地，武器被撂在身側(cè)，撐起一條腿，再把手肘搭在上面，就這樣呆呆地望著。

　　巨大的葬禮上，燃起了蓬勃有力的火。

　　焰心匯聚成龍卷，盤旋著伸向高空，熱浪蕩滌著空氣拂過所有人，光芒甚至隱隱壓過冬末的太陽，在人們疲憊的臉上變幻出陰影。

　　隨著襲擊結(jié)束，村民們本該開始重建清掃。

　　不過現(xiàn)在，聚集于此的桑頓卡亞人已經(jīng)不足二十，周圍也再看不見完整的屋子。

　　遷徙……

　　避難……

　　永遠離開……

　　踏上逃亡之旅……

　　各種聲音傳進耳中，奎瑪想回避，但心情愈發(fā)沉重，以至于連呼吸都要主動去驅(qū)使肺部。

　　噠，噠，噠。

　　短咆獸滿載著貨物，沿著已經(jīng)破損不堪的村道奔來。

　　翰奇兄弟依次下了車，嘴巴毒辣的長毛族看清了場合，并沒有發(fā)表些人神共憤的偏激言辭，還適當?shù)乇硎境鲞z憾。

　　人群面面相覷。

　　他們現(xiàn)在相當敏感，這種恐慌不止是對陌生人，還有對未來的茫然。

　　部落戰(zhàn)士起身上前，夫人們下意識后退擁抱。

　　“沒關(guān)系，”奎瑪擋住人潮，他帶著翰奇兄弟離開時，心底莫名有種逃離的解脫感，苦笑著道。“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離開了?！?p>　　“哦天，你這話可真刺耳?；脑四_夫一直是個誠實守信的大商會?！?p>　　翰遠離葬禮后又恢復本性。

　　村民們雖然遠離貨箱，但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在那名叫“奇”的巨裔身上。

　　準確來說，他們都眼巴巴地看向那頭巴門羅野豬的尸體。

　　婦孺和孩童面露饑色，所有人肚子里都刮不出多少油水，在如此高壓恐怖的夜晚過后，饑餓就成了擺在面前的惡魔。

　　兩名部落戰(zhàn)士靠近奎瑪，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這，這份獵物……咕咚?！?p>　　他說到一半，不爭氣的口水差點淌出來，裝作咳嗽兩聲，掩飾尷尬地回過了頭。

　　這幾位都是奎瑪?shù)拈L輩。

　　“先把它卸下來，但請先不要動它?！笨旈_口說道，“我老實講，這份獵物屬于肯恩先生，包括那頭鹿，還有該死的蒼厝蛇……”

　　旁聽的村民們表情驚駭。

　　幾位戰(zhàn)士和獵戶想到肯恩昨夜的悍勇無畏，又覺得能夠理解，心底很快便只剩下敬畏。

　　翰默不吭聲。

　　除了躲在大人腿后的孩子，沒什么人注意到他，相較而言，還是憨厚老實的奇比較惹眼。

　　他掃了眼人群，出聲問道：“我怎么沒看見那位肯恩先生？”

　　……

　　桑頓卡亞村南側(cè)，捕魚場附近。

　　肯恩坐在洞穴門口，晨風在冰封多年的海面上拂起雪沙，入?？诘膽已卵谟吃诮K年不散的霧氣里。

　　海鳥和飛行魔物時不時投下陰影。

　　“葬禮快結(jié)束了?！?p>　　他閉眼抬頭，語氣平淡地說著。

　　風更大了，發(fā)梢飛舞。

　　肯恩身后不遠處，瓊靠坐在墻壁上，她泛紅的眼睛黯淡無光，聽到這話以后，再度變得潮潤。

　　她見過祭壇獻身后的尸體。

　　但無論如何，擺在木柴最中央那堆“殘骸”，還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瓊，聽著。”肯恩繼續(xù)說道?！拔蚁嘈牛切┨珎兛隙ǜ闾徇^，這個村莊應該要徹底廢棄了?！?p>　　他頓了頓，聽到后面?zhèn)鱽韯屿o。

　　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得出，瓊埋頭環(huán)抱住自己的樣子。

　　“必須走嗎？”

　　她聲音藏在衣服里，有些沉悶，已經(jīng)努力使人能夠聽清了。

　　“也許吧?！?p>　　肯恩看向遠方，點點頭，目光深深扎進雪霧里。

　　地平線之下，看不見的海面上可能正醞釀起風暴。

　　“村里人口不足，連修繕的勞動力都不夠?！彼Z氣還是很平靜，似乎從未在人前情緒激動過。

　　“昨晚只是前哨，還不知道這支漆冰使徒有多少人，等對方發(fā)現(xiàn)問題，隨時會沿著路線掃蕩過來?！?p>　　他轉(zhuǎn)述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困難。

　　每句話都像一把尖矛，堵死桑頓卡亞的未來，背井離鄉(xiāng)的壓力如雪崩般落下，誰都喘不過氣。

　　“每次，都挺過來了?！?p>　　瓊小聲說話，不是反駁，更像是自言自語。

　　“桑頓卡亞部落，已經(jīng)沒有能夠完成獻祭的人?！?p>　　冬母似乎也失去了降臨在此的權(quán)利。

　　這是肯恩自己感覺到的，在信仰復雜的帕洛圖斯比，如果舊神無法回應禱聲，這里就徹底成為了“無主之地”。

　　“瓊?！?p>　　他側(cè)轉(zhuǎn)過身，琥珀色瞳孔里不見喜悲。

　　“你不是北境人，如果真踏上遷徙，這種南疆臉龐并不是很受待見?！?p>　　肯恩似乎早就考慮清楚。

　　“現(xiàn)在村里有個車夫，我能帶你前往高墻下的營地，并且謀份能持久的活計?！?p>　　他說得稍微遙遠些，想給這個可憐孩子些許希望。

　　“你定居在那兒也好，想繼續(xù)南下前往諸國也罷，都會比留在北境更加合適。”

　　“那您呢？我是說，您有什么打算?！?p>　　瓊抬頭表示出尊敬，但臉色真是差極了，她笑容疲憊地問道：“您想去哪兒，想成為什么樣的人，背負起怎樣的人生？”

　　肯恩被問得有些語塞。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如此平靜的理由——他沒有牽絆，沒有回憶，沒有負擔和目標。

　　“我還沒想好?！?p>　　“好吧，但那肯定會很棒的，您很勇敢，但我不同……”瓊語氣也變得平靜，伸手撥開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略顯粗糙的頭發(fā)。

　　她拍打著農(nóng)夫裙邊的泥漿，喃喃自語道：“我衷心祝愿您有份好前程?！?p>　　“但我會留在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