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中考前要填志愿，報考高中。
英子家里的意思是讓英子上縣一中?？h一中是省重點高中?？忌峡h一中就等于一只腳邁進大學的門檻了。英子是家里最后一個中學生了，英子必須考上大學，所以英子就得上縣一中。就是多花點，家里也愿意。畢竟，考大學是頭等大事。
建國沒想征求家里的意見。這種事情自己做得了主。爹正喝的酩酊大醉，不知所云；大哥只知道埋頭干活，全然不管這些事情。他們提不出有用的意見來。建國報了鄉(xiāng)里的農(nóng)村中學。
他盤算過了，以自己的成績，考上縣一中是穩(wěn)拿，不過雖然學費未見得高多少，但是縣里高中離家遠，要住校，就不能再課余時間里幫建軍干活了。
爹在造紙廠里混日子掙不了幾個錢，哥一個人忙活家里地里的已經(jīng)很難了。哥也就比自己大兩歲，不能這么早就把所有的擔子都壓他肩上。
委屈一下吧，去鄉(xiāng)里農(nóng)村中學，能進尖子班，不用交學費，還能拿上獎學金，又可以走讀，不用花生活費，還能幫哥分擔家里的活。盡量給家里省省吧，爹和哥也太累了。
拿到填報志愿表的那天下午，放學很早。正是夏天，黑的也晚，太陽還老高地掛著。
大慶從技?；貋?，來接英子，說是爹也回來了，叫上建國一塊回家，正好一起吃飯。
建國和大慶打過招呼，就不再吭聲，也不動地方。英子看看有點不對頭，問，是關于填報志愿的事？建國也不應聲。
大慶過來勸解兩句，建國看看大慶，憋了半天，說，大慶哥開車來的吧？你們先走吧，我把車子騎回去，明天上學還得用。
英子雖然不高興，也不好多問，先回了，還帶著志愿表——她得回家聽老爹的命令。
英子一出門，建國就把志愿填上了?？纯崔k公室門開著，班主任還在，建國走進去把表交上了。
“這么快？”班主任從書堆里抬出頭來，看著得意門生，“報一中吧！”接過表格，只看了一眼，班主任嘆一口氣，不說話了。建國家的情況他也知道，這三年他不僅張羅著學校里給建國免了學費，還一直幫著爭取了助學金。
建國從辦公室出來，也不回教室收拾書包。下了教學樓就去騎自行車。班主任跟出來，站在樓上扶著欄桿看著建國瘦弱的背影一步步走進了車棚，直看到建國騎車出了校門。
建國騎車子在校門外轉了好幾個大圈，然后猛地咬牙，把車子蹬得飛快，一口氣騎到幸福河南沿的桃樹林里。桃子正熟透。飽滿的桃子漲得就要流出水來。香甜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河里的魚兒也醉了。
建國一把扶住一棵桃樹，要把車子停住，可惜沖力太大，沒有停穩(wěn)當。建國搖晃了一下，還把手掌磨破一塊皮，滲出點點的血來。很疼，建國看了一下，滴滴鮮血像泉水一樣涌出來。
第二天上午，正上著課，建國隱約看見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很魁梧的，像是建軍，下了課卻尋不著。
班主任來找建國，說建軍來過了。班主任還說，好好復習，不要顧忌家里的困難，考上高中，考個好的成績，一切都可以解決的。建國想知道建軍來做什么，老師不說，他也沒有問。
余下的日子就是復習備考。
大家忙的厲害，很晚才回家。
總是建國在夜色里送英子回家，然后在英子家喝了英子娘燉的湯再回家。有時候也坐一會，聽英子娘講陳年舊事，講老一輩人的諸多不易，講父輩們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怎么被耽誤了。
建國低了頭，只是聽，并不插話。末了，英子娘再囑咐建國，在學習上幫助英子，在生活中照顧英子。
高中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正是農(nóng)歷六七月交接。
接連著下雷暴雨，道路都被淹了，村子就成了水鄉(xiāng)。雨越下越起勁，把天都下成了黃色，像誰家的孩子尿了床。
氣溫卻居高不下。天氣又熱又濕，又悶，把人都憋在家里活受罪，出不去，也不愿意出去，外頭一樣憋悶。
建國洗的衣服掛在屋里晾了三四天，都有霉味了還沒干。雨下的久了，建國住的屋子漏雨了。
先是桌子那塊被打濕，他就放一個臉盆接水，接著是床前漏，他又找一個瓦罐接水，可是接著床上也漏雨了，涼席濕了一大片，也跟尿床似的。
建國惱了，干脆把床挪到屋子正中漏雨少點的地方。他又把漏雨的幾個點都放了臉盆、瓦罐、瓷碗、鐵桶來接水。建國就趴在床上，聽著吧嗒——啪！——嗵——的聲音看書。
英子光腳穿著涼鞋，高挽著褲腳，打一把花傘撲到建國家，直沖到建國屋里。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到建國家里來。自從大慶和建軍分開，英子也就沒再來過。
建國只穿一條三角褲，正趴在床上看書。淋得落湯雞一樣的英子跳進來，兩人鬧了個大紅臉。
建國趕緊套上一條大花短褲。英子定了定心神，看這個大男孩的屋子布置的雖然簡陋，卻也不次于自己的整潔，東西都歸置的是模是樣。只是床放錯了地方，還有就是屋子里擺的壇壇罐罐太多。
大概為了緩和氣氛吧，英子打趣說：“呦，大才子果然有情調，趴在床上聽交響樂呢！”誰知建國把臉漲的更紅了，問她：“你有啥事？”
“沒事就不能來么？”
“有啥事，你快說！”建國有點上火。
英子一撅嘴，從褲兜里掏出兩個信封。信封被對折了，像腰斬過的尸體，黃巴巴地甩在桌子上。建國拿起來看，是錄取通知書。兩封，都是縣二中的。
建國瞅瞅英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英子說：“憨豬，我抄你的志愿表！”建國瞅瞅英子，還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沒報二中呀？英子說：“憨豬，建軍哥把你的志愿表改了?！?p> 建國撓撓頭皮，把腦袋伸到院子里看看。爹和哥正在堂屋下棋。啪啪的豌豆大的雨點在院子里砸出一個個小坑，又濺起朵朵水花。
英子說：“支書剛把通知書擱俺家，我就拿來了?！庇⒆诱f：“二中的校長和俺爹熟識，在二中吃不了虧?！庇⒆诱f：“俺爹在二中有些朋友……”
建國忽然擰著脖子盯著英子問：“你家里不是讓你上一中嗎？”建國的眼神兇的嚇人，英子的目光躲了又藏：“俺爹還不知道我上二中，俺爹知道了會氣死！”英子說……
建國又把頭探出去，看看堂屋，有老半天就這么探著腦袋，頭發(fā)淋濕了，肩膀上也淋了雨，建國才想起把頭收回來，問英子：“咋辦？你爹罵你，咋辦？”
“我就說沒考上一中，被刷下來了。請我上一中我還不去呢！”
“二中不如一中好！”
“你也知道？你咋不去一中？”英子氣鼓鼓地叫起來。
建軍披著衣裳從堂屋出來，先招呼了英子，又對建國說：“二中也不錯，市重點呢。你比哥厲害多了?！苯▏F青著臉。
英子一轉身，拿上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眼角里分明地含了淚，跑了。
建軍拿起黃色的信封，打開了，里面是一張大紅的喜報，一張錄取通知書，還有些具體收費事宜等雜項紙張。
建軍把喜報看了，又把通知書看了，高興得叫起來，叫爹。爹應一聲，讓拿到堂屋里去。
建軍就要去堂屋，被建國一把拉住?！案?，那些開銷咋辦？”
建軍回頭笑笑：“你小子有種！你考了個拿獎學金的！”
建軍到堂屋去了。建國躺到床上去，眼望著漏雨的房頂：學費是不用交，生活費咋辦？要是上鄉(xiāng)里高中，不用住校，省了住宿費、生活費，同樣也有獎學金。
對于上二中，英子家里也沒有多大波瀾。畢竟英子是家里最寶貴的寶，誰也不敢埋怨。而且，家里本來就對英子能自己考上縣一中不報多大希望。二中雖然建校沒多久，怎么著也是個市重點，也不算差。
不過英子爹執(zhí)意要想法子把英子送進一中去。英子就給二中校長打了招呼，說自己要去二中上學了，請伯伯多多關照。
二中校長親自開車到了英子家。英子伯伯長伯伯短把校長叫的喜笑顏開。爹也不好意思在讓英子去一中，畢竟二中也不錯。
英子瞅機會跑出來來叫建國去自己家里見見校長，建國脾氣倔，不去。
報到的時候，英子要叫上建國一起去，可是還沒等收拾好，校長就讓人開車來接了。
臨去之前，娘囑咐英子：“建國也去二中，你倆到底咋回事？娘啥都明白。到二中別再和建國整天混一塊，都是大孩子了，影響不好。村里有人說閑話，你爹生了很大的氣，只是不舍得說你，你自己心里得有數(shù)……”
英子只“哎！”一聲，算是作了回應，鉆進小車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