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雙
村落里的木屋都被深綠色的苔蘚爬滿了軀體,路旁的亂石堆中幾個頑強的孟宗竹冒頭來,伸直了翠綠的腰桿,村口處擁有巨大粉紅冠蓋的桃樹之下,元木背貼大樹,被衣衫破碎的村民們圍住,看著在飄落的粉色花瓣落在老麥頭上,元木面容冰冷,對村長道:
“老麥,你能解釋一下我現(xiàn)在的處境嗎?”
老麥拍了拍手,眾村民立刻令行禁止一般轉(zhuǎn)過頭去,老麥靠近元木,扯開上衣,元木大驚失色,老麥胸口處竟前后通透,能看見老麥背后的衣裳,最為詭異的是,一個縮小版的孩童正懸浮于老麥胸中,正吮著手指,如同在母體腹中一般安睡。
“這就是你重獲青春的原因嗎?老麥,我根本不想關(guān)心你們的秘密,我只想找到我的同伴?!痹菊f道。
“這就是你現(xiàn)在處境的關(guān)鍵,你的同伴,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們村子下一次的祭品,正躺在我們祠堂的祭棺中,而祭祀成功與否,則關(guān)系著下次我是否能夠垂釣成功,所以我不能讓你進入祠堂找回同伴。”老麥微笑著說。
“什么鬼祭品,你這老麥好不厚道,我?guī)土四隳銋s恩將仇報,把我騙的團團轉(zhuǎn)。”元木手放背后蠢蠢欲動,欲拿下老麥再談。
老麥輕咳了一聲,周圍的村民迅速轉(zhuǎn)身,眼里滲出綠色的光,直勾勾的盯著元木,嘴咧開半張著露出稀疏泛黑的牙齒,場面讓人心慌,元木轉(zhuǎn)念想到蒼之遙還在他們手中,便沒有動。
“小友稍安勿躁,你的恩情我已經(jīng)通過迷迭香之事報答了不是嗎,”看了一眼不服氣的元木,繼續(xù)說道:“小友啊,你若實在想救你同伴,我這里還有一條路看你敢不敢選?!?p> 元木立刻回道:“什么路?!?p> 老麥卻不回答,又拍了拍白嫩的手掌,人群散開了一條道路,老麥回頭,示意元木跟上。
元木看了一眼周圍行動麻木、僵硬的有些可怕的村民,緊緊跟著老麥的腳步。
“讓我重新介紹一下吧,這里乃是貫兇村,而我是本村唯一的貴人?!崩消溸呑哌呅χ鴮υ菊f道。
“我并不關(guān)心你們的歷史和秘密,怎么救回我的同伴才是我心頭之事。”元木制止了喋喋不休的老麥。
“年輕人總是這么急躁,歲月的味道是多么美味!年輕人總是囫圇吞棗怎解其味?”老麥絮絮不止。
“你再裝深沉我就自己動手了啊!別以為你們?nèi)硕嗑涂梢詿o法無天了!”元木威脅道。
“唉,我不把子丑寅卯說清楚你怎么救你的同伴呢?”
“長話短說。”元木不耐。
“你對我們村子的狀態(tài)難道不好奇嗎?你對我重返青春不意外嗎?”老麥問了兩個問題。
“細說?!痹久鏌o表情。
老麥呵呵笑道:“這才對嘛。哪有不好奇的年輕人呢?”
然后迅速擺出嚴肅的表情:“這村子所有的人的身體都與我相同,皆是胸口前后貫穿,這是神靈對我們的賞賜,也是對我們的詛咒?!?p> 老麥頓了頓,說道:“作為唯一的貴人,我很清楚我們族人,最早也和正常人一樣生老病死,但是后來的一場大變過后,我們所有人都失去了胸間的血肉,自此卻開始不會死亡不會生病,只是會慢慢失去神智忘記思維。最早發(fā)生在普通族人身上,他們不會變老,而是隨著時間流逝忘記自己的一切,只知道重復以前的動作,而我們貴人可以役使這樣的村民。”
“而對我們貴人來說,則是另一套規(guī)則,我們必須定期向神敬獻祭品,神得到滿足,給予我們餌料,得以垂釣,成功自然生命延續(xù),一旦失敗,貴人們便會隨時光老去,隨后失去神智,最后死去?!崩消湵持p手,語氣悠長。
“我們貫兇村人被歲月所詛咒,無法離開無法逃避,身為詛咒之人因為身殘體缺,并無成為祭品的資格,只有肉身完好的人,只能靠外界的人成為祭品,我們的儀式才得以完成。多少歲月過去,貴人們隨風而逝,而我是最后的貴人,”老麥一字一句說道,“我的祭品決不能有誤,所以,你的同伴和你,二選一,你考慮一下吧。”
“選我?!痹静患偎妓鞯馈?p> “選擇就意味死亡,你明白這其中的代價嗎?”老麥好像并不意外元木的選擇,但還是給元木一次反悔的機會。
“當然,不過還有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回答我?!痹就蚧颐擅傻奶炜铡?p> “只要不是怎么從祭祀中逃跑這種問題,不影響我的祭祀之禮,我知無不言。”老麥回應。
“你們村子是在地底嗎?我們乘坐的那個黑色小船是你們的嗎?”
“不是,有些祭品說他們是因為林中迷路,有些說是睡了一覺,也有的和你一樣,你們都聲稱乘坐黑色小船而來,不過我們無法出村,也無法親眼驗證?!崩消湡o奈表示。
“那個溫柔與這個詛咒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
“那是說來話長了,你可知天魔種的存在?”老麥忽然提起,元木頗感意外,青一門殺過的天魔不可勝數(shù),當即肯定回道,“我們的祭品除了可以是人,還可以是天魔,溫柔就是敬獻給神以天魔所得到的賞賜,將天魔敬獻我們可能會得到餌料,而進貢人類,我們必定能得到。為了本村的未來,為了我們還有未來,你們這些人成為祭品是光榮且偉大的,你說是吧?“
元木并不看他,低著頭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哈哈,既然選擇死,我當然要讓你做個明白鬼,你肯定要問我們?nèi)绾蔚玫教炷У陌桑鸢甘俏乙膊恢?,無論是天魔還是你的同伴,都是自然而然的從村口池塘之中浮出,要是只靠你這種迷路之人我們早就沒希望了?!?p> 老麥瞟了瞟元木,“天魔常有而人不常有,兩者皆有的情況百年都難得一遇,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延命之物,這次獻祭之后,不光我能再得百年光陰,我的族人們也將恢復些許神智,這將是多么有意義的犧牲?。 袄消湼锌?。
“最后一個問題,這么多年以來,就沒有哪怕一個人從村里出去嗎?”元木看著老麥推開祠堂大門,老麥側(cè)頭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并不回答。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棺材旁邊,老麥舉重若輕的抬開了棺蓋,里面正是失蹤多時的蒼之遙,只是一襲紅衣繡鞋裹身,濃妝覆面,元木正欲詢問,陰影中走出一個身影,站在元木身后,她抱著元木的腰,將頭放在元木肩膀,輕聲嘆息:“多么鮮活的生靈氣息啊,可惜即刻便要與神為伴,延長我等的時光了,嘻嘻,老麥啊,等到下一個溫柔出世,我一定要嘗一下。”
老麥籠手于袖中,呵呵一笑并不答話。
元木施展巧勁,瞬間掙脫老麥妻子的懷抱,定神望去,那女子艷麗四射千嬌百媚,比較之前更添幾分青春活力,女人捂著嘴笑道:“小恩人,怎么樣,我給你的小嬌妻打理的婚妝是否滿意?是不是更加舍不得?。俊?p> 元木壓下心中的怒火,質(zhì)問老麥為何蒼之遙一直沉睡不醒,老麥呵呵笑道:“再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交代后事,這祠堂只有大門可以出入,我就守在門外,你們好自為之?!闭f完將手放在蒼之遙頭部上空,撒落未名粉末,蒼之遙聞到粉末,睫毛跳動幾欲轉(zhuǎn)醒。
老麥大踏步離去,而那女人臨走之前還嬌笑著掐了一下元木的屁股,帶上了大門。
門縫中露出的幾縷陽光落在蒼之遙身上,蒼之瑤面若白玉,在昏暗的環(huán)境中散發(fā)著動人心魄的光芒,燦爛地讓人眼神失焦,艷紅色嘴唇微翹,性感的無可救藥,好像夢中遇到妙事,又忽的警醒睜眼,發(fā)覺元木正注視著她,隨即放松精神,自棺撐起身來,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處境,笑著問道:
“小木,我倆現(xiàn)在的處境是不是很不好???”
元木苦笑著扶著蒼之遙從棺中出來,兩人沒找到坐的地方,便坐到棺蓋上,祠堂昏暗潮濕,陰風陣陣,兩人手掌緊握相互依偎,蒼之瑤靠在元木懷中,元木輕嗅蒼之瑤發(fā)香,介紹起來現(xiàn)在的情況。
一頓耳語廝磨過后,元木笑容滿面,蒼之瑤卻苦著臉,皺著眉頭對元木道:“一命換一命?這是什么餿主意,還不如我倆一起殺出去,倒也死的痛快?!?p> “哪有那么簡單,”元木捏了捏蒼之瑤的瓊鼻,笑道:“進來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這里草木萬物皆被人為結(jié)成陣法,非由村中之人帶著根本無法進進出,而且那場白霧你可還記得?”,蒼之瑤點點頭,元木道:“此事事有蹊蹺,非人力可為,若是一味想靠蠻力恐怕事與愿違。”
“那怎么辦,大不了我們一起成為祭品吧,我可不愿一人茍活于世?!鄙n之瑤將頭埋入元木的胸膛,口中說著喪氣話,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流露出神秘的微笑。
元木自然看不見,輕輕拍了拍蒼之瑤溫潤的肩膀道:“哪里就到了那種地步了,也太看不起師弟我的頭腦了,聽本高人指點保證我兩安然無恙,等下有人進來我們?nèi)绱诉@般如此這般。”
元木自信地交代著,蒼之瑤似有不依之色,元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了她,兩人便在黑暗中行動了起來。
不多時,大門洞開,老麥邁步進入,看著躺在棺中的元木,說道:“準備好上路否?”
元木嗯聲后閉上雙眼,老麥無視了近旁的蒼之瑤,近身檢查,確認無誤后蓋上棺蓋,棺釘纖長入木三分,黑色大棺嚴絲合縫渾若一體成型,老麥滿意的拍了拍手。
五六村民手拿大紅錦緞魚貫而入,在棺材上扎起花朵裝飾,抗起棺材出門,全程靜默無言,門外早有禮樂鑼鼓隊伍等候,棺材居于隊伍中央,一行人敲鑼打鼓熱熱鬧鬧井然有序的出發(fā)了,隊尾是老麥夫婦二人,蒼之瑤走在二人身后。
隊伍一路走走停停,向山中進發(fā),蒼之瑤遠望黑青色的高山,按捺住不安的心緒,跟上隊伍。老麥妻子倒是頗為關(guān)注蒼之瑤,對著老麥使著眼色,老麥面露喜氣,伸出手掌合拳一握,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女人點頭回首瞟了一眼蒼之瑤,輕笑上路。
蒼之瑤自然發(fā)現(xiàn)這二人小動作,念元木之前特意提醒不可妄動,遂一路安穩(wěn)跟隨。
望著抬棺眾人進入山洞,老麥夫婦攔住了想要進去的蒼之瑤,警告此處乃是祭祀之所,外人不得擅入,蒼之瑤點點頭哈出一團白氣,望著幽深不見底的山洞停下動作,雙手懷抱自身,這里的溫度似乎比較村中低了許多。
祭祀隊伍不多時便走了出來,徑直離去。老麥估摸著祭祀已成,便也不再防備蒼之瑤,夫婦二人滿心歡喜的離開,留下凍得發(fā)抖的蒼之瑤原地守候,蒼之瑤摸摸懷中之物,眼中憂心忡忡。
搖搖晃搖的棺中,元木呼吸著稀薄的空氣,腦袋逐漸昏沉,只存一絲元靈不滅,等待著關(guān)鍵的那一刻。
元木忽而睜眼,看見的竟不是幽閉的棺內(nèi),恍然是那記憶中的白霧,不過下一秒白霧忽的消散。自己竟然從云中跳出,于云端落下,砸裂大地,激起塵土漫天。
元木抬起雙手,發(fā)現(xiàn)自己身披重甲頭盔,手拿長戟,周圍盡是虎視眈眈、如臨深淵般望著元木的輕甲執(zhí)戈之士,竟是在戰(zhàn)場之上。
戰(zhàn)鼓敲響大地震動,風聲呼嘯而來,元木回首望去,城外飛來的箭矢漫天飛舞,其密如黑色的大雨竟然遮蔽了城墻上的烈日高陽。
下一刻,元木大喝一聲,勾鐮長戟橫掃而過,去處產(chǎn)生藍色電光霹靂閃爍不止,攻勢無匹無人可掠其鋒芒,所阻之物皆是一斬而斷。
元木迅速踏步上前,沖陣、上挑、橫劈、碎盾、廝殺、浴血,然后悲哭。咆哮聲、撕咬聲、破甲聲此起彼伏,元木愈戰(zhàn)愈勇,所沖之勢,一往無前,
對方的士兵不是被元木一斬而斷,就是被挑飛到天上然后像麻袋一樣摔在地上。
鮮血逐漸染紅模糊了元木的視界,他的情緒極度高昂以至于將目之所及的皆作為寇仇,肆意沖殺,偌大的城中竟無一人可敵,讓元木就這樣一路打開了城門。
未久城破,狼煙熄滅。
大勢已定,遍地狼藉,元木摘下頭盔,站在城樓邊緣,扶著城墻,聽著兵營中傳來歡快的笛聲,雙眼微閉,胸中一絲豪情膨脹。
忽聽聞一陣厚實悠遠的木魚之聲由遠及近,在耳中充盈,在腦中圍繞,元木突然莫名的開始口中怒嚎心中發(fā)狂,然后以頭搶地想驅(qū)散顱內(nèi)盤旋的木魚聲,未果,磚石盡裂,元木依然發(fā)狂不止。
木魚聲消失的瞬間,一口大鐘突兀懸于元木身后,造型古樸肅穆卻略有殘缺。
元木似有察覺猛然回頭,下一刻卻腳尖離地一閃倉皇逃竄,直沖霄云而去,仿佛看到命中天敵一般,怎奈鐘聲驀然幽幽響起,渾厚有力宏亮悠揚。
元木應聲墜落云端,雙手捂心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