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烏鴉（上）

　　那虎妖經(jīng)營此地三四年之久，對于世事人情早已洞察分明，其犯下的累累血債，除剛剛吞下的左千煌外更無一人完全知曉，可見心機縝密行事之小心。

　　元木剛一抬手，這虎妖便只覺有詐，急忙停住腳步，一身橫肉一抖，雙腳一蹬便要向后閃去。

　　其身子帶起灰塵漫天，浮空之時便起了變化，顯現(xiàn)出一條吊睛白額斑紋巨虎身影，一個虎爪便有二三成人頭顱大小，虎身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博大無匹，周身皮毛濃密結(jié)實、油光水滑、鮮艷透亮，顯然虎妖的生活品質(zhì)很是不錯。

　　虎妖在空中變身原來是其天生直覺敏銳，知道元木所使符咒威力不凡，知道人身不能抵擋，這才現(xiàn)了原形，用防御能力同樣不凡的虎皮相抗。

　　可惜元木所發(fā)之雷暴符乃是《命集錄》所載初階上品符箓，威力巨大，又因五行八卦中，雷為震，震屬陽，對虎妖這些妖物最為克制。是以元木一經(jīng)使出，雷暴符就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直追虎妖而去，遇到虎妖渾身濃烈的妖氣更是像跗骨之蛆般，瞬息之間便黏上其周身皮毛，將其裹成一個明黃符紙大粽子，讓其難以動彈。

　　片刻之后，雷暴符散發(fā)耀眼白色閃光，如同黑夜在憑空升起了個小太陽，讓眾人盡皆掩目不敢直視。

　　閃光之中，有春雷驀然炸響，四方轟然，爆裂之聲震蕩而起，層層疊疊、轟轟隆隆，一陣接著一陣傳來，如同正面直對海嘯中的滔天巨浪，讓人有馬上就要被這無與倫比的巨大聲波就此吹飛的錯覺，其中又有駭人虎嘯之聲，夾雜著不住傳來，咆哮著、嘶吼著，叫聲凄厲像是痛苦非常。

　　這些聲音最終漸漸停息，四周重新歸于黑暗，而黑暗中有嘆息之聲傳來。

　　元木舉起手，照亮四周幾丈地面，其手中燃著的是光明符，只有照明這一種功能，但勝在材料簡單制符容易，又不會被雨水淋濕，這才備了幾張。

　　冷著一張臉的元木看著不遠處，躺著一動不動的巨大虎軀，就像臥著的山丘一般大小，在光明符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其周身毛皮破碎，虎毛凋零，幾無一塊好肉，皆是被雷暴符所炸留下的巨大創(chuàng)口，幾處還在冒著幾縷白煙，其虎軀之下的地面磚石都被虎血染成暗紅色，那巨虎眼中，口中，鼻子中，耳朵中，都迸出鮮血來，形容十分慘烈。

　　巫嵩這時摸摸索索地站在元木背后，觀察那巨型虎軀，輕聲說道：“我滴個乖乖！這老虎生的如此威嚴雄壯，怕不是有六七千斤！”

　　“呵，這化形虎妖怎可同尋?；㈩愐话悖猛庑未笮∨袛嘀亓?，貧道估摸著這貨怎么也得有個萬斤，可惜了這一身如緞錦繡好毛皮！”元木嘖嘖地打量虎軀，眼神通明審視著，自然沒有放過那一瞬間軀干似乎抽搐了一下。

　　巫嵩自然沒有這份眼力，他長舒了一口氣，和元木并排站立，表示感激：“幸得小道長法力深厚，救我于虎口之下。前番那狗賊和這妖怪合謀，激我自戕當場，我那時酒氣上頭差點白白賠了性命。本公子雖然學(xué)識不堪，但也知滴水恩，涌泉報，何況兩次救我命，但凡有我能回報的，敢請道長暢所欲言！”

　　“感謝的話還是等會一起說吧，沒看倀鬼們還沒消失嗎？且先退后，捂住耳朵！”元木言語平淡，巫嵩看向周圍的黑暗，雖不明但還是依言退后。

　　元木迅速自懷中掏出一疊符箓，雙手執(zhí)符散開如孔雀開屏，手臂交叉于胸間，口中默念降妖法咒增強符力，兩手符箓隨即激射而出。

　　又是一輪雷暴符轟炸而至，此番威力比起之前只高不低，炸的虎軀之上血肉橫飛，漿液四射。

　　咒語之功效乃是在一瞬間激發(fā)雷暴符的全部威力，也不管是否建功，元木向巫嵩討要他腰間的長刀，徑自搖晃著手掌驅(qū)散了煙霧走到虎軀之旁，舉刀砍去，幾聲骨裂之響之后，元木手提水缸般大小的虎妖之首向巫嵩走來，將其丟到巫嵩腳下。

　　“這刀很不錯！我還以為還要多費些功夫才能剜下頭顱呢，呵?！痹窘贿€燕尾長刀，打量著虎首上自己的刀工水平。

　　巫嵩裝作沒看見自己已經(jīng)卷刃、崩口的刀，也看向地上那依然雙目全瞠，臉上依然殘留著不敢置信、不甘表情的巨大虎首，心中泛起驚濤駭浪，今日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做妖怪。

　　“道長這是何意？”巫嵩不明所以。

　　“沒啥，我不是說感謝的話一會再說嗎？這虎首便是我送你的，我料剪除百年虎妖的功勞也是不小，對你們這些官面人士還是有些意義的吧！”元木笑道。

　　“你是說？”巫嵩猶豫著。

　　“對，就是你心中所想！你且安心，我早已查知，這店中的人，除了你我皆已昏睡過去，沒人知道虎妖是何人所殺，此話當不入六耳！”元木雙眼閃耀白芒，炯炯有神光。

　　巫嵩露出驚訝的神色，似是沒有料到元木會如此做法，不由得呆立當場。

　　元木呵呵一笑，搖了搖手腕，憑空抓出一個黑木小瓶，一手抓過巫嵩手腕，使力強行將他的手掌攤開，將木瓶擺在其掌中。

　　“罷了罷了！索性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此瓶中之水可以提升醒腦，穩(wěn)定心神，你可拿去灑在他們面上，便能將這場中眾人弄醒，屆時如何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你想如何對他們說就如何對他們說，只是不要將我拖下水，只要記住我只是路過的，勸你們和氣生財?shù)?，一個無名小道士罷了！”元木說完便不理會巫嵩，徑自通過廳中的樓梯，走向無人的二樓客房。

　　走在樓梯上的元木搖了搖頭，暗自納悶，剛剛碰到的巫嵩之手冰涼軟嫩，一點胼胝手繭也無，竟一點也不像慣使長刀之手，倒是和師姐那樣嬌嫩女子之手一般無二，不過想到這些貴胄之后又有幾個武藝扎實的呢？多數(shù)不過是靠祖上福蔭才混得個體面職位罷了！想到此處，元木暗自嘲笑自己世事人情還不練達，仍需鍛煉，隨即找了個寬敞房間，推門入房，獨自歇息去了。

　　而樓下廳中的巫嵩呆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眼光追尋元木的身影，卻只看到他的衣角消失在二樓的黑暗中。

　　巫嵩這才有機會觀察樓下情形，原來籠罩著旅店的濃濃黑暗不知什么時候，早已悄然散去，敞開的大門外，朦朧清麗的月光自門照將進來，將廳中眾人照的分明。

　　有人衣衫敞開，露出胸膛直拉拉的躺在桌上正在酣睡，有人縮在桌底和角落抱著頭倒下顯然是被嚇暈，也有二人相互擁抱著躺在地上，凡此種種，皆不相同。不過真如剛剛的小道士所言，竟沒有一個醒著的明白人。

　　巫嵩也苦笑了一下嘲笑了一下自己，真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也罷，既然真英雄不愿承受這些虛名，那就讓什么都沒干還差點白給的假英雄來承擔罷了。

　　笑罷了，巫嵩想起元木剛才所言，傾倒瓶口于手心，聞了聞，果然沁人心脾、清新提神，自己從沒見過，怕是相當珍貴之物，轉(zhuǎn)念一想便收起木瓶。

　　巫嵩走到最近的人身旁，對著他屁股就是大力一腳，大叫道：“老虎咬屁股了！快些起來！”

　　地上之人被這一嚇，自睡夢中平地彈起，以為真有老虎，急忙回頭一望，卻看到巫嵩正端坐在僅剩的黃花梨木桌旁，倒茶舉杯正飲，桌上還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水缸大小的駭人白額金睛虎頭，正雙目圓睜，似要擇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