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 她的睫毛

　　九域宮廣場之上。

　　美人舞如清泉澗，世人見之驚且嘆。

　　可場中的眾人本來由于宴會歡快的音樂和舞蹈所調動起來的心情，隨著接天高臺之上蒼之瑤的一問，給抓弄的起伏不堪，眾人大都在猜想，寧王會如何應對。

　　誰知寧王慷慨一笑，自顧自的舉起酒樽一口而盡。

　　隨后重重放下酒樽，手掌拍案，場中舞樂應聲而停，舞女如流水一般嘩啦而退。

　　寧王雙手舉起，在臉面前鼓了一掌。

　　廣場之上，黑甲士兵三人上前，步履協(xié)整，步調一致。行走之間黑獄羽鎧碰撞發(fā)出轟隆的獸類低吼之聲?？梢韵胍姡绻窃趹?zhàn)場之上，成百上千萬這樣的士兵聚攏在一起沖鋒，聲音共振起來，那將該是如何聲勢浩大、洶涌澎湃、氣吞山河的場景！

　　三人屈膝半跪于玉階前，低頭，手上圓盤與頭顱同高。

　　場中眾人有好奇的，踮起腳尖，將那圓盤所呈之物形狀看到分明：一個黑方盒，一個紅褐圓蛋，一個黃皮卷軸。

　　寧王猝然起身，立于高臺邊緣，雙手背在身后，讓眾人看清他的臉龐。

　　那是只有久經(jīng)沙場，在槍林箭雨之中九死而回才能鑄就的堅毅眼神，他聲音平淡，卻又直指人心，又像有一種魔力，對著眾人：

　　“近十幾年來，東洲道命途多舛，上任道主在時，洪災、瘟災、旱災接踵而來，又有越楚南蠻趁機屢屢叩邊，幸得神靈庇佑、將士用命、百官用心，吾等才能百戰(zhàn)百勝，將敵國仇寇一掃而空。”

　　場中眾人聽了寧王一番話，都在低頭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番得勝而歸，所獲珍器重寶不知泛泛，孤從中擇良挑得三大寶物，今日敬獻玄女，這便是孤的真心！”寧王聲音略微一提，對著蒼之瑤說道。

　　“哦，這么說，這些寶物不是隨意敷衍應付我的？”蒼之瑤言語淡淡。

　　“哈哈，玄女說笑，幸得今日晚宴之際遇，各方來人，孤不敢度德量力，便親自為大家講解三寶?！睂幫跣χD頭面對眾人。

　　“第一寶，玄牝之珠?！弊筮叺谝蝗藢⒑诜胶形⑽⒔议_一絲縫隙，渾身的盔甲上便瞬間冰霜附著，看向此物的眾人頓覺氣溫即時下降，寒氣撲面而來，不由得大為驚奇。

　　蒼之瑤本來毫不在意、到處提溜亂轉的眼珠一下子被這個玄牝珠所吸引，雖然看不見，但是通過縫隙傾瀉而出的滔天靈潮便讓蒼之瑤不得不刮目相看，重視起來。

　　“此玄牝珠乃是南蠻寶庫中珍藏多年，代代相傳之寶物。此珠之所以不讓大家窺見全貌是因為此寶自帶驚人寒氣，只要暴露在空氣中，就算是三伏時節(jié)也能瞬間使周圍溫度變得如同冰窟，端的是透骨奇寒，若有活人在其旁邊三丈之內，呼吸之間便可被化作冰尸一具。只有靠這木盒儲存封住其寒氣，才能將其運輸回來?！?p>　　眾人聽了更覺得稀奇，有的人卻不覺得寶物珍貴，倒是對那說話間就好像凍成了一個冰人一樣卻依舊紋絲不動、如同雕塑的黑甲士兵嘖嘖稱嘆。

　　蒼之瑤端坐高臺之上，和場下眾人想的都不相同，這玄牝之珠在修仙界【五行靈物】中正有其位，五行屬水，據(jù)典籍所載，只有在水屬性的化形大妖體內才可能發(fā)現(xiàn)，珍貴非常。除了寧王所說可以調節(jié)溫度的功能之外，對于修仙者來說它也是個方便攜帶微型聚靈法陣，只要納氣之時將它放在身邊，便可巨幅提高修行速度。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作為五行靈物，尤其是對于蒼之瑤修行的木法之士來說，木可生水，擁有此物對自身的增幅不僅僅是可以提升納靈效率，更可以它為核心制作法器、飾品，無論是對陣應敵，還是防護自身都可大大提升法器、飾品的強度，可謂上天賜予五行之修獨一無二的寶貝。

　　想到此處，蒼之瑤不露聲色的瞟了一眼寧王，這人不想看上去那樣簡單，自己從來沒有在人前顯露自己的法術，便知道對方府中定有高人，對蒼之瑤的修行功法有過相應的調查，才能選出如此貼心的寶貝。

　　“嗯，不錯，下一個?！鄙n之瑤暗自平息內心的波濤涌動，淡然說道。

　　寧王燦然一笑，拍撫手掌讓黑甲士兵合上黑方盒，繼續(xù)講說寶物。

　　“第二寶，始階龍卵?！钡诙宋⑽⑴e起手中之物，這次眾人看的分明，有視力不錯的人看到紅褐色的龍卵表面之上，平滑非常，正有千百行暗金色的蝌蚪大小的篆梵之文，密密麻麻、循環(huán)往復的自動流轉，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

　　“此物同是寶庫所藏之物，起初以為乃是普通龍卵，后據(jù)守衛(wèi)所言，一到夜晚便會有龍吟之聲從卵中傳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不絕于耳。孤特地請豢龍師鑒定，確定此龍卵正是始祖品階，只是吾等凡塵俗世早已失了此物孵化之法，想來正是上天注定非我等所能擁有之物，天上之物還需歸還于天上之人?！?p>　　寧王聲音并不大，可場中的人卻知道此物的重要性并不亞于道主玉璽，而前朝蕭皇自稱始皇，又以始龍自居，可終始皇一朝凡一百五十年的苦苦追尋，并不能找到一只始祖之龍以鎮(zhèn)天下，蕭皇念及于此都暗自嗟嘆，史書有明文記載此事。

　　上古五帝身旁都陪伴著一只始祖巨龍，始祖巨龍據(jù)傳從天外而來，只會追尋陪伴命運之子而現(xiàn)世，最后也會同命運之子一同消失，與命運之子一樣一個時代只會出現(xiàn)一只，又有各種天賦神通，端的是神異非常。因此始祖之龍在凡俗百姓心中具有無可比擬的崇高地位，是道主被上天鐘愛的證明，是天命所在。

　　此刻此物被寧王所得，是不是上天諭示他就是下一任道主的人選有力證明呢？當下便有嗅覺敏銳的人這樣想到，眾人頓時議論紛紛，看向寧王，卻在他臉上找不到任何情緒波動，一臉無悲無喜。

　　蒼之瑤此時卻在心里暗罵，當日不該和那太史令抱怨自己并沒有龍也沒有資格乘龍，以致今日，寧王上呈此物定是事先準備、投其所好而來。

　　當下也不好表露出來，只好笑道：“不錯不錯，寧王有心了?？聪乱晃锇?！”

　　寧王聽了，喜笑顏看，對著眾人說道：“這第三物并沒前兩物那般名頭廣大，但是卻比較前物更加鮮活有趣意向深遠，可以在此時讓大家一同品味觀賞，與本王同醉同樂！”

　　“此物名為《骷髏幻戲圖》！”

　　寧王語罷，黑甲士兵抓起盤中的黃皮卷軸，向天一拋。

　　元木低著頭，對著巫娀訴說著蠱惑之言，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哪知巫娀聞言搖頭，一句：“不想?！睂⒃窘酉聛頊蕚涠鄷r正要說出的話，堵在喉嚨中間。

　　元木啞然失笑，說道：“巫娀姑娘還是不愿相信貧道?！?p>　　巫娀神情落寞，偏著頭不知道看向何物，聲音細?。骸暗篱L神通廣大，本領非凡，字字直指人心，我又怎會不信道長，只是我癡長這多年，其他的道理雖不知曉，但是卻知連那虛無縹緲的神佛都須得日日焚香祭拜，還不一定時時事事靈驗，道長對我許下這般潑天的美愿，比我親生父親都了解我心中所想。我只是害怕，將來報應之時又要付給道長什么，才能回報道長對我之恩情?！?p>　　聞言元木一驚，看著巫娀朦朧月光照映著的小臉，想要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太守之女的心思突然泛起，腳步輕輕挪動。

　　元木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將月下美人的下頷微微抬起，未施粉黛的白皙臉龐折射著月光，有些微灰塵隨著一呼一吸在光之中上升下降，此番場景印在元木眼中，便如同那蟾宮仙子優(yōu)雅地站在窗邊般冷艷高潔有不可褻玩之意，可是若要真是那月中瑤娥，她的表情卻是玉齒微露，嘴唇翹起，顯現(xiàn)出錯愕的表情。

　　只是瞬息，元木便覺自己的動作非常不妥，觸電般的收回右手，捏起拳頭藏在袖中，掩在身后。

　　元木只覺心中若有列缺霹靂之聲轟然而至，將丘巒崩摧化為齏粉，自幼修持多年暗藏深處的洞天石扉訇然中開，其中有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之光照耀在那方寸靈臺上。

　　巫娀自然是不知元木心中的天地倒轉、混沌重開，她看到渾身緊繃的元木，莫名的想起家中父親房中那座西洋座鐘里面上緊后的發(fā)條，沒有預兆出乎預料，巫娀嘴角彎彎，露出自信的驕傲。

　　元木低頭掙扎，忽的抬起頭，再次望向巫娀，巫娀無預警地對元木眨了眨睫毛，竟然先對元木示好，讓元木心里的波濤暫時安定片刻。

　　“我又想了一下，回顧過往，突然覺得道長是個頗為可靠的人，我決定繼續(xù)努力，為國效力。不若請道長繼續(xù)講述如何成就之法？”巫娀笑道。

　　元木片刻就收拾好了情緒重建內心高墻，輕咳了一下，平平淡淡問道：“你可知三年之后東洲道重擇道主之事？”

　　巫娀疑道：“我只知上任道主因撫慰災后百姓不利以致上蒼震怒，據(jù)說三年后，交由有司禱告焚香祭拜上蒼，上蒼派出使者，選出有德之人繼任，具體流程一概不知?？墒沁@件事同我的事業(yè)，又有何關聯(lián)呢？”

　　“那我今日便告訴于你，上蒼使者近日已經(jīng)到了京都，而且，我的師姐，就是上蒼使者！”元木言語頓挫，讓巫娀聽得清楚明白。

　　巫娀沉吟片刻后，大驚失色：“那這樣說來，道長你也是上真中人，你也是上蒼使者！”

　　元木沒想到巫娀竟然如此聰穎，舉一反三便知道自己身份，微笑對巫娀說：“下一任道主便由我和我的師姐共同選出，如何啊，沒有比這更光明的前程了吧？”

　　可是巫娀并沒被驚喜砸昏了頭腦，她仔細的字斟句酌：“道長說，下一任道長由你們選出，那我能知道選擇的標準嗎？”

　　元木笑道：“哪你能知道你的父親選擇支持了哪位候選人嗎？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

　　巫娀搖了搖頭嘆道：“父親從不讓我插手這種事?！?p>　　“道理是一樣的，知道的越多，所要承擔的就越多，在你能力還欠缺的時候，知曉了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對你而言，造成的只能是災難?！痹揪従彽?。

　　“那我該做什么，怎么做？”巫娀低頭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問道。

　　“現(xiàn)在我站在了這里，你的面前就出現(xiàn)了兩條路，一條是前人走過的平坦大道，一條則是充滿荊棘，需要開拓?！?p>　　“你的意思是？”

　　“意思第一條是按部就班的慢慢苦熬資歷，時候到了便繼承你父親的遺澤，接收你父親的勢力和安排，先說好，這條應該就是你父親給你安排好的路。”元木盯著巫娀。

　　巫娀臉上看不出有何波動：“說說看下一條吧?！?p>　　“下一條是我給你指明的路，這條路也是我的路，現(xiàn)在還黑霧籠罩看不分明，需要摸索著前行，這條路是前人不曾走過的路，走了這條路的人就得一路小心謹慎，互相攙扶著留心道旁的箭矢前進。但我能夠告訴你的是，這條路的終點是舊世界的毀滅和新世界的開始，我們將會看到億萬榮光?！痹究隙ǖ恼f道。

　　“我已經(jīng)厭煩了父親那種終日勾心斗角釣魚逗鳥的日子，決心不想成為那種人，”沒有讓元木等待多久，巫娀的聲音在屋子里面響起，“我走后一條?！?p>　　元木微笑。

　　黃皮卷軸飛到半空中的最高點后并沒有自然下落，而是嘩啦一聲在高空攤開畫卷，一些灰塵粒子一樣的東西從畫卷中激射而出，形成虛影，虛影逐漸凝實放大，眾人看向頭頂?shù)木弈弧?p>　　畫中突兀有四人出現(xiàn)，一個穿著大紅肚兜三四歲小孩在地上向前蹬爬著，身后一個婦人虛張開雙手，做個架勢想要保護他。旁邊有一個上有“五里”字樣的堠子高臺，一婦人懷中抱有一襁褓嬰兒立于高臺之旁。

　　畫面的正中央有一大一小兩個骷髏，大骷髏正用器具操控著小骷髏做著騰越、回旋、倒立、劈叉、后空翻等姿勢，滑稽有趣、靈巧非常，吸引著紅肚兜小孩慢慢往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