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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

第二回 羽林營騎(5)

曳影鳴劍錄 馬賀布衣 9241 2021-04-13 12:54:26

  一行人向西急馳二百余里,然后轉(zhuǎn)向西北而行,來到了一座仙氣繚繞、茂林修竹的山中。甘延壽領(lǐng)著眾人拐入山間小道,徑向山林深處行進。山道崎嶇,崖高險陡,密林遮覆,峰巒入云。走得一兩個時辰,遠遠望見一個清靜幽冥的去處。只見一所樓臺依山傍水矗立于懸崖之上,蒼松古柏錯落于山道之旁,樹木與青閣綠瓦相掩映,景致莫測高深,甚是迷人。

  眾人策馬近前,迎面一座不大的牌坊跨立當(dāng)?shù)溃皇乡澘獭白显婆_”三個斗大的篆字。穿過牌坊,到得一處數(shù)百步見方的巨大石坪上,一個大大的太極八卦圖繪制在石坪中央,左側(cè)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右側(cè)是三重素墻灰梁的殿宇。山門緊閉,臺階寂寂,空谷無音。

  一行人勒馬下鞍,甘延壽領(lǐng)著太子、歐陽華敏、范曄、劉堇等人上前叩門。山門開處,一個八九歲的男童側(cè)身探頭張望。甘延壽道:“小師傅,麻煩通報了無法師,說羽林軍甘延壽求見?!蹦悄型蛄勘娙艘环?,掩門前去稟報。俄而山門大開,一位鶴發(fā)童顏、云冠青袍的高瘦修士大步走出,一見甘延壽便笑容可掬,握手相問:“甘將軍乃是稀客,今日緣何到此?敢情是專程前來看望老朽么?”

  甘延壽深深作了一揖,開門見山道:“說來慚愧,每次打擾大師,總是有急難之事求助,還望大師見諒。”那了無法師道:“好說,好說。甘將軍瞧得起老朽,無需見外,請進里邊說話?!狈愿罃?shù)名童子到山門外招呼眾位羽林勇士,其則延請甘延壽五人進入山門。里面但見小小的天井一眼,露臺一方,左右蒼松翠柏,曲徑通幽。了無法師領(lǐng)著五人繞過露臺,進到一間莊嚴(yán)寶殿之內(nèi),各各焚香敬拜過祖師爺老子座像,才移步殿側(cè)的客堂分賓主坐下。

  甘延壽言明此來經(jīng)過,首先將太子向了無法師鄭重引見。了無法師對太子僅施山人之禮,不行叩拜。太子面露不悅之色,沒有還禮。了無法師視之良久,直言道:“太子殿下,恕山野粗人失敬,此番前去西域,路途艱險,依老朽之見,還是化名隱身為好?!碧痈侨缱槡郑瑤子麄?cè)顏他向。

  甘延壽替太子解圍道:“多謝大師善意。太子殿下此次隨同甘某前往西域,乃是皇上有意要讓太子在西域諸國揚名立威,彰顯大漢恩澤,實不宜隱姓埋名?!绷藷o法師目含深意,形容淡定道:“皇上既有此番心思,那就是考驗甘將軍了。莫怪老朽多言,恐怕皇上意不止此,還請甘將軍多多思慮周全。”甘延壽點頭稱是,心下對了無法師之言卻不甚了了。

  太子意下怏然,頑強道:“請了無法師放心,甘將軍英雄神武,本殿下相信只要有甘將軍在,我大漢恩威必降伏萬里,所向無敵?!绷藷o法師呵呵笑道:“太子殿下英才少年,果然有氣魄,老朽日夜祈禱上蒼,天佑大漢,果不其然。老朽且送太子殿下一物,以作見面之禮,還望太子殿下莫要嫌棄?!闭f著從幾案下的藏匣內(nèi)取出系有紅繩的玉璧一塊,遞與太子。太子本想推卻,恐失體面,只好雙手接過,見到玉璧上刻有幾個古怪字符,既像是卦爻,又像是了無法師的雅興,便懶得問究,草草將之塞入衣襟之內(nèi)。

  甘延壽接著向了無法師引見范曄、劉堇、歐陽華敏三人,然后從懷中掏出四枚銀鏢,請了無法師鑒識。了無法師蹙眉審視一番,適好瞥見一只拇指大小的壁虎扒于房梁之上,立取一支銀鏢隨手揚出。銀鏢正中壁虎,將其切成了兩段,一同跌落地上。在旁聽候差遣的童子將銀鏢和兩段壁虎掃入托盤,端與了無法師察看。但見壁虎本是通體透明之物,此時兩段卻已變成黑炭,焦臭難聞。

  了無法師道:“此種暗器形貌普通,慣為漠北匈奴人所用,大多數(shù)沒有煨過毒。但這四支銀鏢卻是煨了大漠蛇蝎之毒,高溫?zé)捴?,性烈如火,中鏢者感染毒性,有如暴熾與傷寒共作,非一般醫(yī)藥所能救治?!备恃訅鄣溃骸八奈粚傧碌奈畲_如大師所言?!?p>  了無法師吩咐將四位被銀鏢所傷的勇士抬到客堂中來,親自對傷者一一把脈診視,翻來覆去琢磨許久,才道:“所幸四位勇士筋骨強健,與毒性相抗至今,尚且還有生還指望。若是遲得幾日,恐怕神仙下凡,道祖再世,也是回天無術(shù)了?!敝戳钚⊥砗谏杷帞?shù)粒,用清水浸泡了一盞茶功夫,攪拌均勻,分別灌入四位受傷勇士腹中。隨而又開了一副奇方,教小童速去照方抓藥煎煮,以供四位傷者盡快服用,然后讓人將四位傷者抬至客房中靜療。

  待得處置停當(dāng),了無法師對甘延壽等人道:“四位勇士身上的劇毒,至少需要持續(xù)用藥三到四日,方能排除險情,各位不妨?xí)呵椅诒痔幈P纏幾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甘延壽道:“承蒙大師見愛,晚輩等人實在是感激不盡?!睘榱瞬淮驍_了無法師清修,甘延壽只留下太子、范曄、劉堇三人在紫云臺客房中歇宿,自與歐陽華敏、許方領(lǐng)著一眾羽林勇士在山門外安營扎寨,住了下來。

  是夜,歐陽華敏輾轉(zhuǎn)思量:“甘師叔此番前去西域,必定危難重重。郅支單于雖已被剿滅,但估計其殘枝余孽仍在,隨時都有報復(fù)生事的可能。此次四名羽林逆徒勾結(jié)嶓冢山寨主姚金星設(shè)陷夜襲,事敗之后卻被人使用匈奴暗器救走,莫非四名羽林逆徒已在與匈奴人暗中勾結(jié)?若是那般,日后必定還會卷土重來。尚在大漢中土賊人就已如此囂張放肆,待到得西域,實難想像會是何等猖獗模樣?!庇纱寺?lián)想到在長安城未央宮中的所見所聞,種種情形均似暗地里埋藏著重大陰謀,但至?xí)r無法得到確鑿明證,只能暗暗替甘延壽捏一把冷汗。心想:“日后諸事還得加倍小心才好?!?p>  次日,了無法師早早來找甘延壽,見面寒暄過后,不無憂慮道:“四名勇士中毒太深,至今仍未醒轉(zhuǎn)過來,醫(yī)治可能還得多耗費些時日。但不管如何,老朽定當(dāng)盡力而為,只是倘若發(fā)生不測之事,還望甘將軍莫要怪罪。”甘延壽道:“大師盡管放心醫(yī)治,無論好歹,甘某都是要感激大師的一番心血功力?!彼c了無法師相交多年,兩人有話向來直說,從來不避嫌隙。

  了無法師道:“離此處不遠有一座山叫鳥鼠山,山中有一種鸞鳥形狀如鳳凰,斑斕華麗。此鳥不喜梧桐喬木,專揀懸崖高窟筑巢。同山適有一種白鼠,專吃鸞鳥之蛋。鼠吃鳥蛋,鳥吃鼠崽,兩物雖為天敵,卻好處一窟,如影隨形,共生共榮。若得兩物幼體同為藥引,配與吾方數(shù)味煎服,能解奇毒,用來醫(yī)治四位勇士,當(dāng)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惜該山到處是密林險壑,荒蕪難行,兩物又極為罕見,均不易找到。”甘延壽道:“時值春生夏發(fā)季節(jié),萬物繁育正旺,晚輩多帶些人手前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夠找得到。”了無法師道:“這樣敢情是好,就有勞甘將軍辛苦一趟了?!?p>  甘延壽問明前去鳥鼠山的詳細路徑,留下許方率領(lǐng)大部分人手護衛(wèi)太子,照看四名傷者,其與歐陽華敏帶上十名羽林勇士趕早動身出發(fā)。那鳥鼠山乃是渭河的發(fā)源地,一行十二人策馬向西走得幾里路,來到渭河邊,沿著渭河峽谷逆流向上再走得二三十里,便到得渭河的源頭所在。但見源頭峽谷群峰圍峙,懸崖高聳,一脈溪流淙淙而下。溪流的盡頭是一汪百畝寬闊的清潭,潭水從懸崖底部的石縫中汩汩流出,千絲萬縷匯聚潭中,奔涌不絕。潭周雜樹喬木叢生,巖石錯落,草木崢嶸,山花爛漫,秀美清幽無比。

  一行人將坐騎系于潭邊,沿著潭周峭壁懸崖分頭逐處察看,摸索著往山崖峰巒上爬行查找。在眾多懸崖間翻越攀爬了數(shù)個時辰,功夫不負有心人,日昳時分,終于在一處懸崖上找到一個奇特的洞窟,與了無法師所描述的鳥鼠居所極其相似。

  那洞窟高高嵌入山崖石壁,籮筐大小的洞口周遭長滿蕙草、杜衡和白茅,數(shù)支尺許長的鳥羽脫落在草叢中,顏色確實絢麗非常。十二人集至崖下,鑿壁搭起五重人梯,因歐陽華敏年少身輕,遂由其先行攀將上去,探看洞窟情狀。歐陽華敏到得洞口往里張望,但見洞窟外窄內(nèi)寬,深邃莫知盡頭,洞內(nèi)不遠的一方石臺上,匍匐著一只形狀如鯤鵬的大鳥,錦翎彩羽,雌冠紅喙,奇異非常。它發(fā)覺洞口處有人,馬上警惕起來,仰起脖頸鼓動兩腮咕咕直叫,目露兇光,充滿敵意。

  歐陽華敏縮身爬入洞中,拔劍在手,靠近前去驅(qū)趕大鳥。那大鳥騰地展翅猛擊,尖喙直向歐陽華敏啄來。歐陽華敏挺劍撥打還刺,大鳥身受劍創(chuàng),吃痛尖叫,向后退開兩步,腹羽下露出一個斗大的枯枝鳥巢來。巢中兩只青色鳥蛋大比拳頭,尚未孵化。歐陽華敏用劍把那大鳥趕離巢穴,伸手將鳥蛋撿起裝入懷中。大鳥見狀,振翅趨出洞外,盤桓于懸崖之上,哀鳴驚叫不止。

  歐陽華敏繼續(xù)向洞內(nèi)深處查探,想看能否找到白鼠幼崽。洞窟越往里面越是寬敞,高低彎曲似無盡頭。歐陽華敏借著洞道微光弓身爬行了三四丈遠,果然在一處隱秘的石穴中找到一個鼠窩。十?dāng)?shù)只瞳目未開的白鼠幼崽正肉團團擠在窩中,肌膚粉嫩,胎絨如雪。成年白鼠卻不見蹤影,可能是因受驚逃走了。

  歐陽華敏如數(shù)撿起鼠崽用衫布包好,捂在懷里,正待離開。忽然聽得洞內(nèi)深處隱隱傳來哭泣之聲,不禁大感驚訝,握緊手中寶劍,謹(jǐn)慎向里探去。伏身彎腰行走了數(shù)十步,洞道豁然開闊明亮,日光從前方洞頂縫隙照下,洞內(nèi)境況一目了然,原來卻是到了一個巨大山洞頂部的巉巖角落。從巉巖往下探望,但見洞高數(shù)丈,廣如宮殿,洞底寬闊平整,砌有石幾、石椅、石床、石灶等諸物,顯然是個有人居住的所在。

  一名青衣女子正伏在石幾上傷心哭泣,歐陽華敏見其身形熟悉,靠近些細瞧,認出赫然便是閔兒,不由得驚喜非常。立馬放眼詳察洞內(nèi)各處,確定不見有杜青山的身影,便即輕聲喚道:“閔兒,原來你在這里。”

  閔兒聽得有人叫喚,分辨出是歐陽華敏的聲音,剎那間喜從天降,大出意料之外,急切延頸四顧尋覓,喊道:“歐陽大哥,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夢吧?”歐陽華敏道:“當(dāng)然不是做夢了,我在這里呢?!闭f著,從洞頂巖石后閃出身來,縱身越巖躍下洞底。閔兒驚喜過望,怔怔地盯住歐陽華敏,生怕他忽然間又如云煙一般消散,竟久久回不過神來。

  歐陽華敏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問道:“你一個人在這里么?那瞎眼老兒呢?”閔兒激動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繼即熱淚奪眶奔涌,哭笑難于自制,迫切道:“那瞎眼老兒已經(jīng)離開有半日了,怎知他上哪里去了?我被他封了穴道,動彈不得,你快些想辦法幫我解開來。”歐陽華敏道:“你莫要著急,我且試試看?!奔匆勒崭恃訅劢o自己解穴的手法替閔兒推宮過血,果然能將杜青山所封的穴道一一打通。

  兩人喜不自勝,閔兒似情難自控,沖動的一把緊緊抱住歐陽華敏,久久忘了放開。歐陽華敏道:“我們得趕快離開此處,免得那瞎眼老兒回來,再生事端。”閔兒聽了才如夢方醒,滿臉通紅地松開手,卻仍挽住歐陽華敏的胳膊,依偎其臂,臉貼其肩,笑靨如花般給他指引出外的路徑。歐陽華敏顧慮男女有別,不想與閔兒太過親近,本欲將她的手推開,但念及她連日來肯定受了不少驚嚇,如今冥冥之中似有天助得脫險境,對己好感信賴實乃人之常情,應(yīng)無他意,便不忍掃她之興,由她挽著前行。

  山洞另有出路與外界相通,歐陽華敏與閔兒走得一盞茶功夫,便到得一個寬闊易行的洞口。兩人出到洞外,歐陽華敏發(fā)覺已至山峰另外一側(cè)的懸崖之下。崖周古木參天,叢林茂密,濃蔭荊棘將兩人身后的洞口遮擋得極為嚴(yán)實隱蔽,若非熟悉此地之人很難找到。兩人留下標(biāo)記,踏荒尋徑,翻過峰坳。到了鸞鳥入洞筑巢的這一邊,歐陽華敏便領(lǐng)閔兒沿著懸崖回到甘延壽與眾勇士留守等候之處。

  甘延壽與眾勇士正在望崖切盼,幾欲另派人手攀上洞穴接應(yīng)歐陽華敏,以防發(fā)生意外,忽然見他卻從山崖另一處轉(zhuǎn)出來,身邊還多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無不詫異非常。歐陽華敏讓閔兒跟在身后,徑直走到甘延壽面前,把鳥蛋和白鼠幼崽一一奉交,然后向甘延壽和眾勇士引見閔兒。甘延壽迷惑不解,立問閔兒來由,歐陽華敏遂將洞中奇遇約略說知,暗地里卻要看他如何處置杜青山。

  甘延壽細細端詳閔兒好一陣子,體恤問道:“閔姑娘受罪了,擄你之人要到什么時候才回山洞里來?”閔兒道:“說不準(zhǔn),有時一去隔日,丟下我一個人困在洞中,餓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彼?jīng)歷此番劫難,形容確實消瘦許多。甘延壽續(xù)問:“可否告訴本帥,那賊人因何要為難劫擄你?”

  歐陽華敏聽了,心頭猛地一跳,急盼閔兒切莫泄露有關(guān)偷盜《太公兵法》的紛爭才好。閔兒倒像是心有靈犀,顯得氣猶未已,答道:“那瞎老頭兒目不見物,把我一路抓到這里來,不過是為圖有個明眼人在身邊行動方便而已,結(jié)果卻著實害苦了我?!备恃訅鄣溃骸八懜彝当I軍營車馬,日后本帥定當(dāng)設(shè)法將他緝拿歸案,為姑姑出這口惡氣?!遍h兒恭敬謝道:“師叔有此心意,真是再好不過?!?p>  歐陽華敏聽明甘延壽所言,知其必因重任在肩,又急于救治四名受傷勇士,此時雖是伏守山洞捉拿杜青山的絕佳良機,但仍不得已要放過杜青山,而閔兒所答在情在理,想必甘延壽不會再向她多加追問,于是放下心來。卻聽見甘延壽接著又問:“閔姑娘,方才你如何稱呼本帥?”閔兒略顯害羞,頑皮地沖著甘延壽又叫了一聲“師叔”。

  甘延壽驀地哈哈大笑,拍了拍歐陽華敏的肩膀,說道:“侄兒,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是天意。你們兩人實乃天生一對,往后彼此要好好看緊些,多加珍惜,莫要再走丟了?!睔W陽華敏知道甘延壽錯將閔兒當(dāng)成了自己的相好,待要分辯,卻又怕言多有失,自泄隱情,無奈只得任由他想去。

  甘延壽招呼眾人返至潭邊,著急上馬趕回紫云臺。因沒有多余坐騎,遂教閔兒與歐陽華敏同乘一駒。閔兒巴望不得,爽快從歐陽華敏手上搶過馬韁,一躍跨身坐到前鞍上,回手拽拉歐陽華敏坐在身后,叮囑道:“歐陽哥哥,你坐好了。”隨即拍馬揚鞭,縱騎飛奔,騎技竟不遜男兒。

  歐陽華敏受疾馳顛簸搖晃,在閔兒身后拘束尷尬,兩手不知往何處抓穩(wěn)才好,閔兒嬌聲囑咐:“歐陽哥哥,你抱著我,免得不小心摔下馬去?!睔W陽華敏迫于無奈,勉強扶住她的腰身,觸手處頓覺纖柔細膩,溫軟如酥,周身冷不丁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止不住魂魄搖曳,心頭一陣狂跳。閔兒秀靈煥發(fā),吹氣如蘭,體香陣陣襲來,更令其情懷激蕩,不由自主,飄飄然莫知所向。好不容易才攝定心神,不敢多作他想。

  閔兒縱馬跑了一程,忽然放慢坐騎,問道:“歐陽哥哥,你是專程來尋我的么?”歐陽華敏如實答道:“可說是,也可說不是?!遍h兒不解道:“我要你明白說來。”歐陽華敏便將跟隨甘延壽前往西域的經(jīng)過及路上遭遇約略說了。閔兒默默聽完,微嘆道:“歐陽哥哥,那日瞎眼老兒硬將我從官軍眼皮底下?lián)屪?,歷盡艱辛把我?guī)У竭@里的荒山野洞之中,我心里害怕極了,總盼著你一定會來救我,果不其然,你就真的來了。”

  歐陽華敏道:“你不盼望你爺爺來救你么?”閔兒道:“歐陽哥哥,爺爺就是爺爺,不要分什么你爺爺、我爺爺?shù)暮妹??我?dāng)然也盼望爺爺來救了,可是他更不曉得瞎眼老兒要將我擄向何方,只有歐陽哥哥你知道啦?!彼笠粋€歐陽哥哥,右一個歐陽哥哥,喊得親昵甜膩,聽得歐陽華敏心如擂鼓,既覺得有諸多不自在,又不無絲絲舒服美好之感,就好像打翻了廚醬,五味雜陳,難以理清頭緒。

  閔兒續(xù)道:“那瞎眼老兒對我其實并不賴。他不在山洞之時,害怕我逃走,才封了我的穴道;他若是回到洞中,便將我的穴道解開,讓我行動自如。只是始終死死守住洞口,不肯讓我出到外面去。他每天都給我弄來好多吃的,什么野果啦,烤雞啦,烤魚啦,肉饃饃啦,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總之是想透我開心。還有穿的用的,我猜想那些穿的用的肯定是偷盜別人家的,當(dāng)然是不會要的了。殊知他就給我偷來布匹、女紅針線,讓我自己動手做衣衫。歐陽哥哥,你看我自己做的衣衫漂亮么?”

  歐陽華敏這才注意到閔兒身上所穿的衣衫確是新近才縫制的,便道:“挺好看的,想不到你還有這門手藝?!遍h兒道:“改日我也做給你一套新衣衫,你身上這套衣衫也穿得舊了?!睔W陽華敏自小除了母親,還沒有哪個女的專門給他縫制過衣衫,即便是嬙兒,也從沒這么體貼過。心里不覺一熱,答道:“那敢情好了?!遍h兒聽了,隱隱羞紅上臉,然而卻快樂無比。

  兩人顧著說話,漸漸被甘延壽及眾勇士拉下了一大截。閔兒似是有意不著急追趕,信馬由韁慢慢而行。歐陽華敏催促道:“閔兒,你讓馬兒走快些,好趕上甘師叔他們?!遍h兒不當(dāng)回事道:“甘師叔不會丟下我們倆的,你盡管放心好啦。再說你來時識得路,馬兒走快了是會累的,我們就慢慢跟在后面好了?!睔W陽華敏道:“甘師叔他們要趕回紫云臺救人,我們莫要耽擱其等。”閔兒卻道:“他們最好先趕回去救人,莫管我們?!?p>  歐陽華敏不解問道:“為什么?”閔兒煞有介事反問:“你把瞎眼老兒搶走《太公兵法》之事告訴甘師叔了么?”歐陽華敏道:“沒有?!遍h兒又問:“你想讓甘師叔知道我們要盜取《太公兵法》么?”歐陽華敏斷然道:“決計不可?!遍h兒開心笑道:“這就對了。適才甘師叔問起那瞎眼老兒為何要擄我到這里來,我已瞞住實情不說。若是趕上他們,甘師叔路上空閑,指不定又要向我問長問短,豈不教我為難?!”歐陽華敏被她說中了內(nèi)心隱憂,只好順從其意。

  閔兒接著道:“歐陽哥哥,回到紫云臺后,我們覓個時機再偷偷回到這里的山洞來找瞎眼老兒算賬,你說好不好?”歐陽華敏道:“我早就想過這個辦法了,就怕瞞不過甘師叔他們。而且那瞎眼老兒的武功甚是厲害,單靠你我二人,恐怕很難奪回《太公兵法》。何況瞎眼老兒發(fā)現(xiàn)你被救走之后,必定嚴(yán)加防范,甚至可能逃之夭夭,我們更是無從下手。”

  閔兒感慨道:“眼下若能借甘師叔他們之手,先將那瞎眼老兒拿下,過后我們再設(shè)法暗地里將《太公兵法》取走,會不會更穩(wěn)妥些?”歐陽華敏道:“那樣更加不妥。甘師叔他們都是官府中人,假若真抓住了瞎眼老兒,難保不會發(fā)覺《太公兵法》的下落。此書乃是皇宮禁物,皇太子正因丟失它備受皇上怪責(zé),到時甘師叔他們必會對此書嚴(yán)加看管,我們更難得手?!?p>  閔兒乖聲道:“歐陽哥哥,我當(dāng)然曉得其中歷害,只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你千萬莫要當(dāng)真。”歐陽華敏心存顧慮,仍加叮囑道:“無論如何,我們決計不能打甘師叔他們的主意,更不能透露我們?nèi)菫榱说玫健短ā?,才致?jīng)受這般波折?!遍h兒甜甜應(yīng)道:“我知道啦,歐陽哥哥,你放著心好了?!?p>  歐陽華敏意下稍解,聽由閔兒按轡而行,始終與甘延壽及十名勇士保持著一段距離。過得一會兒,閔兒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側(cè)過臉來道:“歐陽哥哥,那瞎眼老兒真?zhèn)€求我?guī)退鲆患?,你猜猜是什么事兒?”歐陽華敏道:“我如何得知?”閔兒道:“人家讓你猜,你就猜嘛。你肯定能猜得到?!?p>  歐陽華敏胡亂猜了數(shù)次,閔兒均是搖頭。歐陽華敏道:“我猜不著,不猜了。”閔兒芳心如迷,喜笑顏開道:“我告訴你,這件事一點都不難猜,那瞎眼老兒因為眼瞎,乃是要我?guī)退x一本書?!睔W陽華敏脫口而出:“是《太公兵法》?!”閔兒美滋滋的嬌嗔道:“你這時候變聰明了,方才為什么不好好想想呢?!睔W陽華敏道:“我恁般想了,只是沒想到替他讀書此節(jié)?!?p>  閔兒怡然道:“那瞎眼老兒之前曾經(jīng)說過有事須求助我們,我一直猜不透會是啥事兒。后來到了這里的山洞,他從懷中取出那部《太公兵法》,急著求我讀給他聽,至?xí)r我才想到瞎眼人的苦衷,明白他為何千辛萬苦一定要將我擄來。你想啊,他一個瞎子,什么也看不見,即便《太公兵法》在手,也無法知曉書中說的是什么,只有求我讀給他聽了。我心想,一卷《太公兵法》究竟是什么破書?能教這么多人為它舍命偷盜,爭搶廝殺?當(dāng)下正好借機一睹內(nèi)中門道,于是便一頁一頁讀給他聽。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書中滿目之乎者也、玄乎生硬之詞,說的盡是天文地理、排兵布陣、勾心斗角、玩弄計謀之類的事兒,實不知他一個瞎眼老兒聽來有何用處。但他卻聽得非常非常認真,時不時就在洞壁上用銅杖深深刻下一個數(shù)目,待我把整卷書讀完,他一共在洞壁上刻了四行二十八個數(shù)目?!?p>  歐陽華敏登時來了興趣,立問:“他刻的都是些什么數(shù)目?你記下來了么?”閔兒道:“那些數(shù)目就是日常計數(shù)的數(shù)字啦,亂七八糟,枯燥乏味,沒有什么好記的?!睔W陽華敏道:“那些數(shù)字必有名堂?!遍h兒道:“有名堂也只有他本人知道,鬼才曉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事兒?!睔W陽華敏道:“你沒有試探著問他么?”閔兒道:“我當(dāng)時覺得奇怪,自然要問他了,可他卻說所刻的全是爺爺欠他的債目,他要如數(shù)追還,差點兒沒把我氣死?!?p>  歐陽華敏猜測杜青山必是擔(dān)心閔兒會記住他所刻的字義回頭告訴閔大寬,是以用數(shù)字代替書中的文字,如此看來,只有拿到《太公兵法》與他所刻的數(shù)目逐個對照,才有可能弄清楚那些數(shù)字的隱意了。無奈之下,權(quán)且寬慰閔兒道:“想必那瞎眼老兒只是不敢對你說實話,才拿你和爺爺取笑,你不必和他計較。”閔兒卻一半認真一半頑皮道:“歐陽哥哥,都怪我沒能多長點兒記性,否則我把整卷《太公兵法》全背下來,咱們就無需再去找那瞎眼老兒的麻煩了?!?p>  歐陽華敏道:“整卷書那么多章節(jié),你擔(dān)驚受怕的又時日不長,怎能背得下來?”閔兒卟哧一笑,道:“只要將書中的每一個字都換成你的頭那么大,我肯定能背得下來?!睔W陽華敏聽了衷意啞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原來蠻是俏皮可愛。

  快到紫云臺時,閔兒忽然關(guān)心起那四名受傷的羽林勇士來,問道:“你們送到紫云臺救治的伙伴傷得重么?”歐陽華敏道:“奄奄一息,全要看了無法師的醫(yī)術(shù)了?!遍h兒道:“知道施行暗算的是什么人么?”歐陽華敏道:“不知道。但經(jīng)了無法師鑒識,敵兇所用暗器乃是匈奴人慣常使用的黑綢銀鏢?!?p>  閔兒道:“匈奴人經(jīng)常與漢人作對,漢人遭到他們暗算沒什么稀奇??蓯旱氖切倥瞬粌H自己與漢人作對,還挑唆別國的人與漢人作對,弄得別國的無辜百姓國破家亡?!睔W陽華敏道:“以前匈奴人的確囂張,時常對其他小國頤指氣使。但如今不同了,北匈奴在去年臘月被甘師叔率軍剿滅,而南匈奴早就臣服大漢,匈奴勢力已不復(fù)當(dāng)年,往后大家都可安定了?!?p>  閔兒似不以為然,道:“如果真是這樣,那肯定最好不過。就怕前頭降伏豺狼,回轉(zhuǎn)身卻變成了猛虎,一樣教小國寡民不能好好過日子?!睔W陽華敏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閔兒嘆了一口氣,道:“甘師叔此次帶著兵馬前去西域,莫不是又要與哪一國開戰(zhàn)?”歐陽華敏釋然應(yīng)道:“不是這么回事。甘師叔原本就是西域都護府的領(lǐng)軍之將,此次前往西域只是尋常差事?!彼荒茏岄h兒知曉甘延壽此次西域之行的密旨,是以約略作答。

  閔兒繼而即問:“那你還要與他一起去么?”歐陽華敏道:“這個自然?!遍h兒道:“我們何不一同回長安京城去,找到爺爺和萬大爺他們,好尋那瞎眼老兒討要《太公兵法》。”言下之意,她顯然以為歐陽華敏旨在搶奪《太公兵法》和解救她而來,至此不必再跟隨甘延壽前往西域。歐陽華敏道:“你已平安脫險,《太公兵法》之事就留待日后再說了。甘師叔在西域的仇家太多,我擔(dān)心他應(yīng)付不來,多一個人去可多一個幫手?!彼寻蛋的枚ㄖ饕?,先設(shè)法找到師父劍牘先生,再圖取《太公兵法》。

  閔兒出其不意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歐陽華敏趕忙道:“這可不行,西域大漠乃是苦寒之地,你一個女孩兒跟了去,只怕受罪不起?!遍h兒固執(zhí)道:“你去得我就去得,反正我一定要跟你去。”歐陽華敏道:“你千萬莫作這樣的想法?;仡^我稟明甘師叔,盡早差人送你回京城去找爺爺。他老人家自你被擄走之后,可不知有多擔(dān)心呢,如今他必定還在到處尋你哩?!遍h兒卻道:“這個不打緊,路上我捎個信兒回京城給他就是了。”

  歐陽華敏想不到她這般執(zhí)拗,故作為難道:“即便我讓你跟著去,甘師叔也不會答應(yīng)?!彼緛硎且鷼鈹嘟^閔兒的念頭,但見她一副任性天真的模樣,實不忍翻臉相拒教她難受,遂找了一個委婉的借口。閔兒仍然不依不撓,道:“那我回頭就懇求甘師叔讓我一同前去,指不定他馬上爽快答應(yīng)。你不是說多一個人去多一個幫手么?我對西域諸國言語習(xí)俗甚是熟悉,路上可助甘師叔他們翻譯指引,與胡人交流溝通,大可省掉不少麻煩哩。”歐陽華敏拿她沒辦法,不大高興道:“那就隨你便了?!彼敫恃訅酃聶C密,定然不會答應(yīng)閔兒沖動意氣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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