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伺機跟蹤姚金星和楊普二人,卻見胡耆堂將兩位客人送至室門便即止步,隨而轉回身來,仰面向著自己藏身之處招呼道:“是杜老兄么?何時染上了跳梁君子的癖好?是不是眼瞎找不著門兒?來了許久,總該到屋里喝杯茶水罷?!?p> 歐陽華敏大驚,方知胡耆堂早已發(fā)覺有人潛伏于屋面之上,倉促間不知如何應答,遂伏定不動,急思對策。心想:“聽胡耆堂所言,其好像與杜青山相識,故而此際將自己錯當成了那位瞎眼杜兄。難不成胡耆堂真?zhèn)€是從杜青山手上搶來那本《太公兵法》,以為杜青山為之找上門來?”
胡耆堂細聽屋面上毫無聲響,拾起幾案茶碟上的一小片乳酪,袍袖微起,腕指一揚,乳酪即如利器勁向歐陽華敏伏身窺探的瓦楞縫隙激射而至。歐陽華敏慌忙側身閃避,乳酪穿隙而出,嗖然破空,傷人威力兀自不減,毫不亞于鐵鏢蝗石。
歐陽華敏不敢再行躲藏,決然朝后院縱身躍下面屋,飛步奔向院墻。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腦后窗欞劇響,牖扇洞開,胡耆堂已搶身越窗而出,疾速幾個起落,攔截在歐陽華敏身前。歐陽華敏被堵住去路,無奈停下步伐,站穩(wěn)身形,以備對方突然出手攻擊。
胡耆堂發(fā)覺眼前是個少年人,微感詫異,盯住問道:“你是什么人?亡命竊賊么?”歐陽華敏鎮(zhèn)定答道:“不是?!焙忍眉毤毚蛄繗W陽華敏一番,見他雖蒙住了下半臉,但眉目浩然,英氣橫溢,全不似為非作歹之徒,便又問道:“你身上披著我的衫袍,若非入室偷盜卻為那般?”歐陽華敏想起自己的確擅取了對方的衣物穿戴在外,辯道:“我適因情狀狼狽,見到下人把諸多衣服架在院內晾曬,隨手借用一件,并不是想竊為已有,如今還你便是。”言畢,脫下袍服放在一旁,卻不愿解下絲棉布巾露出真容。
胡耆堂看見歐陽華敏身上被利器劃傷數(shù)處,原有的衣衫破破爛爛,血跡斑斑,大感吃驚,似是已明歐陽華敏的處境,謹慎問道:“你為何會傷成這副模樣?是不是被什么人追殺?”歐陽華敏道:“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從未見過他們,更不可能與他們有任何仇怨,可他們個個均要置我于死地,想取我性命。”
胡耆堂道:“你是被迫逃到我的后院里來?”歐陽華敏如實道:“不是他們追逼我,是我自個兒闖進來的,但決無冒犯貴府之意,望前輩能夠體諒,莫予計較?!焙忍貌粺o驚奇道:“這可把我弄糊涂了。你先是被人追殺,然后自行潛入我的家中,躲在屋面上窺探,卻說對我沒有歹念,真是讓人莫名其妙?!?p> 歐陽華敏解釋道:“他們一早跟蹤我至偏僻街巷,前后堵殺。我拼死抵抗,差點兒沒命。幸虧他們見遲遲拿不下我,害怕驚動官府逃走了。我為弄清他們的底細,不顧兇險在后面一路悄悄尾隨追來,結果到了附近,那些人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以為他們必是溜進了這間后院,便大但闖入進來,因疑心他們會不會是前輩的熟人,才伏到屋面上偷聽,之后知道應是誤會了前輩。”
胡耆堂道:“原來如此。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當然不會派人去跟蹤追殺你。不過,你說那些人拿不下你,他們一共有多少人?都有些什么能耐?”歐陽華敏道:“那伙人總共五男一女,個個精諳昆侖劍法。”
胡耆堂略略思索,忽然道:“六位昆侖劍的高手合力奈何你不得,你的本事可不小。你是誰?叫什么名字?”歐陽華敏謙遜道:“晚輩小姓歐陽,名號不足前輩掛齒?!毙睦飳嵤遣幌氡┞渡矸荨?p> 胡耆堂重新端詳歐陽華敏,目光詭異,語氣變得柔和起來,關切問道:“你這般年少,憑什么武功能抵敵得住對方六位強人?”歐陽華敏聽他和善相詢,顯似已無為難自己之意,便想要盡快離開,搪塞道:“若論武功,晚輩實不是他們的對手,僅憑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偶得嚇住他們一時。”
胡耆堂不信,指著歐陽華敏身旁的一方石蹲狡詰道:“我可不會被你蒙騙了事,除非你敢當面以石試劍?!睔W陽華敏果斷拔劍劈向那石蹲,一劍即削掉其上端的一角。胡耆堂微微一怔,卻大感興趣道:“即便有一把好劍,若不擅長劍法,仍難敵眾強。我且與你比試比試,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歐陽華敏退讓道:“晚輩的劍法功底太過膚淺,誠不足獻丑?!焙忍猛频溃骸敖袢沼刹坏媚阕髦?,你若望證明清白,就老老實實拿出點兒樣子來?!闭f著,從一旁備以晾曬物事的空棚上折取一根三尺左右細長的竹桿,握在手中權當劍使,指住歐陽華敏,定要和他過招。
歐陽華敏心想:“此人剛才與姚金星、楊普縱論天下劍法,像是武學通才,對天下劍法無所不知。且從他隨隨便便拿乳酪當成暗器的手法力道、越窗而出追趕自己的輕功判斷,其武功必定不弱,自己若強行脫身逃走,估計不太容易辦到。既然看他對自己不似有惡意,莫如將就與他比試,探探其武學家數(shù)。假如《太公兵法》真的落在此人手上,眼下趁機弄清楚他的底細,正好作進一步對計。”暗暗算定,即收攝精神,拉開架勢,揮劍與胡耆堂一招一式切磋起來。
雙方交手數(shù)十個回合,均是點到即止。胡耆堂分明在揣摩歐陽華敏的劍法,歐陽華敏雖占鋒刃之利,然無加害對方之意,終未用強。彼此蜻蜓點水般拆解了許多招式變化,胡耆堂似覺并不過癮,忽將竹劍換成昆侖劍法的殺著,抖動杠尖勁向歐陽華敏胸腹要害直刺,顯欲迫令對方動起真格來。
歐陽華敏見他剎那間換了一種打法,起手收手迅捷無比,不敢掉以輕心,使出劍路精華與他激斗相持。只兩盞茶功夫,雙方又拆解了上百招。胡耆堂的劍詣實確超群絕倫,盡管以竹桿代劍,卻全然不失凌厲功力,若換作真劍,必定威勢大增,歐陽華敏決計不易招架應付。但歐陽華敏本就不是真心與他較勁,屢走險招相避,不經(jīng)意間竟被對方抓住縫隙挑去蒙面的布巾,猛挺竹桿搗向自己的喉頭,硬是將自己逼上絕路。危急之下歐陽華敏無法再行相讓,速以劍鋒向對方的竹桿削去,竹桿“哧”的一聲應劍而斷。
胡耆堂收勢停手,看清歐陽華敏的面容,將手上半截竹桿扔在地上,拍掌贊道:“果然是舉世罕見的上乘劍法。我胡耆堂雖遍覽天下劍訣,邀人斗劍無數(shù),能勝我一招半式的鮮有其人,可如今居然看不出你劍路中的名堂來,敢問你小小年紀便武功不弱,使的究竟是什么劍法?”
歐陽華敏道:“晚輩使的便是前輩所熟知的荊楚劍法。適才偷聽前輩所言,知道前輩對此門武功了如指掌,晚輩甚是佩服?!焙忍玫溃骸扒G楚劍法中有此等高明的招式么?敢問尊師是誰?”歐陽華敏不想讓胡耆堂知曉自己的師承來歷,抱劍作揖道:“師尊向來對弟子管誡甚嚴,不許輕易向人賣弄其名號,還望前輩饒恕晚輩失禮,不能冒昧奉告。”
胡耆堂面有不悅,道:“你使的決不是荊楚劍法。我曾經(jīng)與荊楚劍法的當世耆宿章成子比試切磋數(shù)次,對此門劍法知之甚詳,而你適才所用的招式套路,只是有幾分形似,卻全無半點神同。你須得如實告訴我,所習練的究竟是何種劍法。”
歐陽華敏正色道:“前輩若連晚輩的師門所授都表懷疑,晚輩端的就無話可說了?!毖援?,還劍入鞘,施禮而別,轉身向院墻走去。胡耆堂冷冰冰的道:“你這樣便想開溜么?”歐陽華敏頭也不回道:“晚輩才疏學淺,不配與前輩深研劍道,只能告辭。”
話音未落,立覺身后陰風煞起,直襲背心而來,趕即旁躍閃避。側身看去,但見胡耆堂已躍身撲至,雙袖飛舞,十指如鉤,勁向自己的肩背抓下。情急之際,當即滑開上身后仰,一招斷橋鎖地,左腿陡然踢向對方右膝關節(jié)。
胡耆堂飄身一讓,不待歐陽華敏站直身形,已高高騰空縱起,自上而下,左手如鉗,疾鎖歐陽華敏的咽喉,右掌如刀,狠狠劈向歐陽華敏的腦門。歐陽華敏見到對方使出陰毒手法,已封死上方,只好順勢躺倒,就地滾出丈余。
胡耆堂變招神速,跨步踏上,順著歐陽華敏翻滾之勢,鴛鴦雙腿連環(huán)蹴向歐陽華敏的頭部和腰眼。歐陽華敏蹚地擋撥,左臂肘擊對方下盤,右指直戳其腹部氣沖、中極二穴。
胡耆堂弓軀收腹,一掌格開歐陽華敏的來招,一掌拍向歐陽華敏的面門。歐陽華敏左手架住對方掌擊,右臂支地,倒扣金鐘,彈腿反踢對方頭頸。胡耆堂沉腰矮身躲閃,歐陽華敏迅將踢腿下壓,雙腳在他的肩背上一鉤,上身借勢來個鯉魚打挺,整個人如鯤鵬展翅般拔地而起,凌空越過對方頭頂,遠遠落在兩丈開外。
胡耆堂回身又將撲上,歐陽華敏伸出左掌制止道:“且慢!”胡耆堂收步站定,厲聲喝問:“你有何話說?”歐陽華敏道:“之前我聽你談論劍法,敬你是前輩高人,才與你試劍拆招。如果要拳腳相斗,晚輩可是無暇奉陪,還望前輩另尋強手匹敵。”
胡耆堂道:“你想一走了之?決計不行,須得老老實實交待你是什么來頭。”歐陽華敏道:“我看前輩并不像是惡人,為何定要與在下為難?”胡耆堂道:“是你擅闖敝宅在先,怪不得老夫不客氣。”歐陽華敏問道:“今日非得滿足你之所好,我才能離開這里么?”胡耆堂老氣橫秋的道:“那是當然?!?p> 歐陽華敏念頭一轉,也不客氣道:“那你肯不肯告知晚輩一事?”胡耆堂不答,沉著待問。歐陽華敏道:“你是不是認得一名叫杜青山的瞎眼老者,從他手上搶走了一本兵書,叫做《太公兵法》?”胡耆堂笑道:“難道你對那本兵書也感興趣么?”歐陽華敏道:“晚輩曾經(jīng)與杜前輩打過交道,擔心他已被人殺害,是以關心過問?!?p> 胡耆堂眼珠的溜一晃,說道:“以杜青山的武功,老夫焉能輕易害得了他,只不過從他手里暫借那本兵書參研參研而已。等他前來索回,老夫仍是要奉還給他的。”歐陽華敏道:“一件不易到手的物事,對你等匈奴人有莫大的好處,我不信你舍得放手交還。”胡耆堂道:“你這般看待老夫,那就大錯特錯了。老夫若想拿那本兵書輔佐匈奴人,把它交給銖婁渠堂帶走豈不干脆!何必浪費那么多口舌把他支走?!睔W陽華敏道:“那是因為你對該書尚有別的用心?!焙忍玫溃骸按它c只是原由之一。其實老夫與杜青山有過一段不解之緣,既然是向他借用,就不能不歸還他。”歐陽華敏道:“一個曾經(jīng)的匈奴王爺竟會與一名瞎眼漢人有交情,倒是稀奇,不妨說來聽聽。”
胡耆堂似被觸動隱衷,默然片刻才道:“讓你知道也好,免得你信不過我。但此事說來話長,你須得好好聽著,之后告訴我你的師承出處。”歐陽華敏道:“晚輩必定洗耳恭聽。”
胡耆堂略整思緒,隨即說出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來。乃在當年胡耆堂還是呼韓邪單于的右谷蠡王之時,有一次受命襲擊大漠西面屠耆單于的前部主力,兩軍交戰(zhàn),斬殺屠耆單于的人馬上萬,但胡耆堂的兵力也傷亡不少。正準備后撤之時,屠耆單于的大批援軍陸續(xù)趕到,胡耆堂被迫號令剩余精壯將士奮力再戰(zhàn),然而部卒接連與兩隊強兵拼殺,疲勞困頓,自不待言。胡耆堂眼見敵方援兵有增無減,料定無法取勝,遂使計暗令將士盡皆分散成小股逃走,并親率二十多名快騎將敵方的主力引開,。
敵軍對胡耆堂所率快騎緊追不放,二十多名手下先后全被敵軍射殺,胡耆堂自己也身中數(shù)箭,單騎亡命狂奔。慌不擇路,不知不覺適好逃到了漢匈交界之地。前方忽見一片茫茫大湖,岸邊蘆葦叢生,密密麻麻,高及丈余,足以藏身。胡耆堂來不及多想,作速飛身下馬,脫下戰(zhàn)袍包裹雜草綁在鞍上,佯裝自己仍然在騎,鞭馬繼續(xù)前奔,自個兒卻忍住傷痛潛入蘆葦蕩中,伏躲起來。
敵軍很快追上胡耆堂的坐騎,發(fā)覺有詐,著即轉回大湖邊上,把方圓數(shù)里的蘆葦蕩包圍起來。先是在蘆葦從中四處搜找,然終不見胡耆堂的蹤影,便點火焚燒葦叢,想要將胡耆堂逼出來,否則就把他燒成灰燼。胡耆堂寧死不降,眼看火苗就要燒到身周,急向水邊退去,指望置身水中或能僥幸存活。正當危殆之際,猛見附近不遠長滿葦草的水面上停著一葉小舟,一名中年壯漢適在悠閑錘釣。
胡耆堂不敢放聲叫喚,拗斷一截蘆葦向那壯漢擲去。那壯漢察覺動靜回頭,胡耆堂迫切向他頻頻招手,可那壯漢卻像視而不見,又像麻木不仁,對葦叢中迅速蔓延的大火和周遭馬蹄雜踏的匈奴大軍更似置之度外。胡耆堂大感詫異,然知危勢刻不容緩,已顧不得那壯漢是善是惡,拖著傷重虛弱之軀趕急淌入深及脖頸的湖水向那小舟渡去,近前一看,卻見那壯漢面容丑陋、雙目已瞎,乃是一個漢人。
胡耆堂急忙張口求救,但那壯漢仍是無動于衷。胡耆堂想到自己說的是胡語,那壯漢可能聽不懂,幸好自己曾經(jīng)學過一些漢地語言,立即改用半生不熟的漢話交流。那壯漢弄明胡耆堂的確傷勢垂危,才肯出手將他拽入舟中,聽他說到正被匈奴大軍追殺,便不再多問,只管教他躺身伏好,然后收釣操槳,徑向湖心劃去,方位奇準,仿如明眼人處處可辨一般。
岸上的匈奴大軍望見一葉小舟忽地從蘆葦叢中穿出,馬上高呼吶喊,喝命將小舟停下。那壯漢全然不予理會,照舊劃槳行船。匈奴大軍頓起疑心,剎那間萬弩齊發(fā),狂矢如雨,齊向小舟激射而來。那壯漢毫不慌張,左手劃槳,右手從腰間拔出佩劍,揮舞得密不透風,將疾飛而至的蝗箭悉數(shù)撥開,或落在船上,或掉入湖中。
直到小舟離岸已遠,箭射不及,岸上的匈奴大軍才肯罷手,眼睜睜由著小舟向南而去。大湖南面已是大漢邊界,匈奴大軍不敢繞到大湖對岸包抄攔截,且不清楚胡耆堂是否就在舟中,不宜草率行事,遂繼續(xù)對蘆葦蕩圍焚搜索。
那壯漢便是杜青山,他將胡耆堂帶到大湖南岸的安全之處,替胡耆堂拔去身上的箭簇,把胡耆堂救活下來。但當他得知胡耆堂的真實身份后,即又怒目相向,想要把胡耆堂殺死。胡耆堂察言觀色,發(fā)覺杜青山對胡地首領抱有成見,既為化解嫌隙,也是感激他的相救之恩,機智的在他面前鄭重立誓往后決不再侵害漢人。杜青山為胡耆堂的誠意所動,才放寬胸懷饒過其人。
胡耆堂傷勢過重,短時難以痊愈,杜青山無法打發(fā)他走人,只得留他在身邊醫(yī)治調養(yǎng)。結果一晃半個月過去,始見胡耆堂稍有康健之狀。但經(jīng)過一番朝夕相處,兩人已不似先前那般隔閡。杜青山對胡耆堂的了解日益加深,仇胡之念有所改變。先前對匈奴人充滿積恨,漸漸覺得匈奴人中也有好人,起碼胡耆堂不算是壞人,對他尊重友善了許多。之后兩人常常促膝交談,胡耆堂處處表現(xiàn)得光明磊落,心胸坦蕩,絲毫沒有敵視漢人之意,杜青山更認為胡耆堂與其他匈奴人不同,消除芥蒂對他信任起來。
由于長年委屈孤寂,言語之間,杜青山止不住向胡耆堂透露當年蒙冤的不幸遭遇。胡耆堂同情感慨萬分,仰慕他的高強武功,欽佩他對大漢朝廷的赤膽忠心,提出與他結拜成兄弟。杜青山矢志不與匈奴人結交,不肯答應。胡耆堂屈尊要拜杜青山為師,杜青山也不允許,但難卻相識之緣,愿意教授胡耆堂一路昆侖劍法。
胡耆堂對天下武學的興趣,便是從那時開始。他傷愈回到匈奴內地之后,四處探訪大漠高手,北至堅昆,南至漢境,東至烏桓,西至康居、大宛,只要聽說有身懷絕世武功之士,必定想方設法前去拜謁求教,切磋研習。后來歸降大漢朝廷,對漢人的武功門類、隱士高人尤其向往,對各家精湛劍法最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日日如饑似渴,無不望親眼一見而后快。
杜青山聞知胡耆堂改奉大漢朝廷,對他大加贊賞,拋開顧慮,專程到長安京城登門拜訪,彼此徹夜長談,如同知己一般。自那時起,兩人便交往不絕。胡耆堂時常與杜青山談論尋訪天下武功高人、奇能異士的種種見聞,杜青山聽得多了,忽地心生妄念,突發(fā)奇想,渴望找到某種靈方妙術能將自己的瞎眼治好,并托咐胡耆堂在探訪高人之時幫他多加留意。差不多十年過去,雖然一點希望都沒有,杜青山卻從未放棄努力。
郅支單于被滅令舉胡震驚,呼韓邪單于迫于內憂外患的壓力,同意與駒于利受一方舉行英雄大會。胡耆堂為完成呼韓邪大單于交付的重托,遍游各地探訪武功高強、且愿為大單于出戰(zhàn)英雄大會之人。兩月前去到首陽山一帶,因曾向了無法師請教過武功學問,彼此相熟,知道了無法師醫(yī)術高明,遂順便到紫云臺探訪,向其咨詢有無能使杜青山復明之法。
不巧了無法師正好出門遠游而去,胡耆堂撲了個空,不甘心白跑一趟,便在山觀中盤桓數(shù)日,想看看能否等到了無法師歸山。閑來無事,就往周遭名山大川游玩,一日在鳥鼠山下的石潭邊,無意卻好撞見杜青山。舊友闊別重逢,杜青山喜不自勝,硬邀胡耆堂至其棲身的石洞內好好相敘一宿。
彼此歇下暢所欲言,杜青山興奮地告訴胡耆堂,其可能已經(jīng)找到醫(yī)治瞎目的良方。胡耆堂立詢其詳,杜青山將如何拿到《太公兵法》,依據(jù)傳聞從書中找出訣竅參照修煉之事說知。原來他之所以跟蹤樓蘭武士并劫走《太公兵法》,乃因聽說該部兵書里記載有能夠治愈眼傷、萬般靈驗的奇門方術。
敘說到此處,胡耆堂似是覺得口干,略頓一下才道:“我當然不敢相信真有其事,杜青山便把我拉到洞內的一面石壁前,將他從那本兵書和傳聞所得并刻在石壁上的修煉醫(yī)治之法指給我看??晌夷恐姳M是一些數(shù)字,若無說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高明醫(yī)術來。杜青山將數(shù)字與那部兵書的章句相對應,給我仔細講解了一遍,卻分明是些狗屁不通的胡謅臆斷。我勸他不要過于沉迷左道,以免誤入歧途,但他始終執(zhí)迷不悟,堅信不疑,還說經(jīng)過數(shù)月修煉,的確感覺有些變化。我讓他取出那本《太公兵法》一同參研,杜青山不肯,騙我說他已將那本兵書偷偷送回未央宮天祿閣去了
“我心下生疑,見他懷里正揣著一卷經(jīng)書,深夜趁他熟睡之際取來觀覽,果然正是那本《太公兵法》。該書所載內容龐雜,包羅萬象,什么星讖、術數(shù)、兵法、武功、醫(yī)理、道論,形形色色,亂七八糟,晦澀難懂,一時莫明其要。我想,杜青山既然不讓我知道該書在他手里,不愿與我一同研閱,而他自己眼睛又看不見,光是聽些傳聞、人云亦云,不得要領,不如私下先將《太公兵法》拿走,替他研究清楚,再去指點幫助他。如此拿定主意,我便把那本兵書藏在自己身上,次日杜青山雖然發(fā)現(xiàn)不見了《太公兵法》,但他騙我在先,不好開口向我查問。我也不敢多作停留,匆匆與他辭別,將那本兵書帶回到長安京城來。不過他心里必定清楚是我把那本兵書拿走,遲早會來向我討要,你說到時我能不交還給他么?”
歐陽華敏裝作聽得太過入神,不吭一聲。胡耆堂又道:“后來我對那本《太公兵法》反復詳閱數(shù)遍,細細品味字里行間,方才看出其中的一些名堂來。書上記載強身健體的一些法門除輔助操練之外,的確對醫(yī)治眼疾不無裨益,但杜青山僅略知一二,尚未得其精髓。為求真正參悟能令杜青山重見光明之法,我對那部兵書深入鉆研起來,無論結果如何,都得對他有個交待?!?p> 歐陽華敏仍舊不支聲。胡耆堂似覺歐陽華敏的神情有異,問道:“你為什么不答話?”歐陽華敏不理睬他,轉身便欲離去。胡耆堂忿然作色道:“原來你是不守信義的卑鄙小人!我恁般詳實說明那部兵書的由來,你卻仍是信不過我。在不交待清楚你的師承出處,使的是何種劍法之前,便想走人,哪里有這等便宜的事情!”
歐陽華敏對胡耆堂的指責全然不當回事,只管邁步向院墻直走,勢要越墻而出。胡耆堂怒極,猛地縱身前躍,追著歐陽華敏的后背揮掌狠擊。歐陽華敏不待其掌近身,已趨前數(shù)步避開,隨即掉頭雙掌隔空還擊,但聽得掌風呼嘯,兩股無形的凌厲掌力如狂飚巨瀾一般向胡耆堂疾撲過去。
此舉大出胡耆堂意料,他被無形掌力擊得飄飛起來,心中大駭,慌忙使出神針定海的招數(shù),抵住掌力落地,站穩(wěn)身形,才沒有被對方擊倒。歐陽華敏歇掌以備,胡耆堂止不住萬分詫訝,不敢再貿然出手,厲聲喝問道:“小子,你使的是什么妖法?!”
歐陽華敏應道:“甭管我使的是什么武功,我絕無必要告訴你。你若是想強行留住我,逼我透露師從何人,只怕也不容易!”原來他在聽胡耆堂述說往昔之時,已暗運般若菩提心法,將內力積聚起來,是以沒有說話分神。待到被迫與胡耆堂對掌,立將內力傾囊使出,當然威力大增。但想不到胡耆堂遭遇過強敵無數(shù),應變靈捷,能夠及時將無形掌力化解。
胡耆堂目光犀利,面罩寒霜,穩(wěn)步向歐陽華敏寸寸進逼。歐陽華敏毫無客氣使出隔空掌力連番猛擊,但只見胡耆堂須帶飄動,身形略略受阻,卻無法將他擊退半步。
歐陽華敏心知遇上了武功絕倫的頂尖高手,因怕逞強不敵,暗想:“自己和閔兒在鳥鼠山杜青山所居的石洞中,明明見到有人打斗的痕跡,石壁上所刻的字訣全遭劈削毀盡,多半是胡耆堂為搶奪《太公兵法》,與杜青山惡斗使壞所致,決非胡耆堂自己所說那般,《太公兵法》是其偷拿強借到手。以胡耆堂的武功,自己若想從他那里奪得《太公兵法》,肯定難以辦到,看來只有等到與師父會面再想辦法了?!?p> 望見自己離院墻已不足兩丈之遙,當即拔身拼盡全力向院墻躍去,展開矯捷輕功,凌空架步,剛好能夠逾墻而出。到了院外,不見胡耆堂追出來,方才稍稍定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