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梁伯的秘密
蘇洛興高采烈的從胡女士家中出來,又馬不停蹄的往梁伯家中趕去。
先前與禿頭黎總的打賭,只要完成這三單,黎總就要在公司員工面前向他道歉,現(xiàn)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蘇洛今天的目標(biāo)是來一波三殺,然后帶著合同,凱旋回歸公司。
蘇洛一邊用力的蹬著自行車,一邊在腦海里勾勒出黎總對自己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還有什么比打臉小人更快樂的事?
蘇洛想著想著,快樂得口水都流出來了,雙腿奮力猛蹬,用幾乎不可能的速度,往梁伯家中趕去,一路上風(fēng)馳電掣,揚起漫天的塵土,嚇壞了路邊的行人。
與昨天一樣,趕到院子的時候,已接近傍晚了。
蘇洛推開院子大門,徑自走進梁伯的屋子。
梁伯依舊坐在一張輪椅上,雙目空洞無神,看著蘇洛進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蘇洛走近梁伯身邊。
“梁伯,還認得我嗎?我昨天來過?!?p> 梁伯瞇起眼睛,努力的盯了半天,然后搖搖頭。
“你不是我兒子?!?p> “我是你兒子,不對,不對,我這話說的,我是你兒子的客戶經(jīng)理,專門來找你的?!?p> “你不是我兒子,你找我干啥?我又不是你爸爸?!?p> 梁伯把頭扭到一邊去。
“哎喲,大爺,瞧你這話說的?!?p> 蘇洛額頭冒汗:“你兒子在網(wǎng)上為你預(yù)訂了保健品,我專門過來跟你確認這件事的……”
“都說了,你不是我兒子,你干嘛為我買保健品呢?給你爸爸買去。”
“不是我給你買保健品,是你兒子給你買的,我來是讓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咱們確認一下,不耽誤你時間。”
蘇洛被繞暈了,腦海里一團亂麻。
“那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嗎?”
梁伯瞇起眼睛,把脖子伸得老長,臉都快湊到蘇洛面前了。
“……”
“爸爸!”
這回蘇洛學(xué)乖了。
“哎,乖!”梁伯答應(yīng)得也挺爽快的,氣得蘇洛直翻白眼。
你妹的,這老頭也不知道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但是占起便宜來,倒是一點也不含糊。
“小石頭,你終于來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我……,你……,他……”
蘇洛一時語塞,這話不知如何開口了。
跟上次一樣,說著說著,梁伯就自動把話給岔開了。
問題是,跟老人說話,蘇洛還不能急,不能生氣,否則這生意就沒法談下去了,保準(zhǔn)得泡湯。
要是在昨天,蘇洛肯定對這位梁伯束手無策,但是現(xiàn)在的蘇洛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經(jīng)歷了黑道大佬還有毒舌婦人的歷練,區(qū)區(qū)一個梁伯,還真不是什么大事。
不就是一位年紀(jì)大一點的老人家嗎?
不就是愛占自己便宜嗎?
不就是一個恨兒子不成才的空巢老人嗎?
這些都不算什么,我蘇洛發(fā)誓一定要把最后一單給拿下。
綠芒在蘇洛眼底一閃而過,緊接著眼前的景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梁伯憑空消失,屋里的景象也截然不同,怎么說呢,這桌子還是桌子,椅子還是椅子,不過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片刻之后,蘇洛恍然大悟,那是這屋子幾十年前的模樣,那個時候,所有的家具啊,裝修什么的,都是嶄新的。
屋里有一個青年,趴在地上,賣力地爬動著,嘴里發(fā)出隔咯隔咯隔咯的馬蹄聲,而他背上騎著一個大胖小子,口里大喊駕,駕,駕,然后哈哈大笑,整個屋子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洛覺得這屋子很暖和,絲毫不像現(xiàn)在那樣,冷冰冰的,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蘇洛看了一會,就認出來了,地上那個青年濃眉大眼的,分明就是年輕時候的梁伯,不用說,他背上那個大胖小子就是小石頭梁一鳴了。
片刻后,畫面出現(xiàn)旋轉(zhuǎn),變得模糊不清。
等到畫面停止旋轉(zhuǎn),青年梁伯已經(jīng)變成了中年大叔了,兩鬢斑白,額頭上眼角處長出了許多的皺紋。
而小石頭則長得虎頭虎腦的,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了少年人特有的沖勁和野性。
兩人就在外面的院子里,一個坐著,一個蹲著。
蹲著的小石頭臉上掛滿了淚珠,一副傷心委屈的樣子,屋里頭傳來了女人兇巴巴的罵聲,小石頭鼻子一酸,臉皮一皺,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中年梁伯將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又從身后拿出了幾塊小木板,小石頭見狀,眼前一亮,破涕為笑。
中年梁伯又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嫻熟的對著小木板進行切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昏暗,就在中年梁伯的手中,一架惟妙惟肖的飛機模型終于完成。
小石頭拿著木頭飛機,在院子里歡快地跑著,中年梁伯則一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欣慰地看著小石頭。
畫面又再變化。
梁伯戴上了老花鏡,腰也挺不直了,歲月奪走了他的青春和活力,只留下了蒼老和病痛。
小石頭長成了魁梧的小伙子,說話聲音洪亮,還帶著一股火爆的脾氣,一副老子偏不信邪的模樣,每說一句話都帶著一股叛逆的味道。
兩人在院子里吵起了架。
“爸,這回你再怎么攔我,都是攔不住的了,這一趟我必須去,而且我告訴你,爸,這事鐵定能成功,你就相信我這一回?!?p> “小石頭,你媽身體不好,常年吃藥,而且爸的腰腿都不靈活,你就別去了。留在家里,爸給你找個事干。”
“爸,你說這么多,你不就是嫌我從小到大老闖禍嗎,你不讓我出去,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呢?”
“爸沒有嫌棄你,天下哪有父母嫌棄孩子的道理的……”
說著說著,父子兩都按耐不住,吵了起來,吵得臉紅耳赤,脖子上青筋暴突,最后犟脾氣的小石頭,從屋里頭拿起一架木頭飛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嘭的一聲,飛機四分五裂,一地的稀碎。
梁伯的目光變得黯淡,低著頭,閉上了嘴巴,再也沒有吭一聲。
蘇洛感到整個世界變冷了,奇怪,看天氣明明是夏季,兩人都穿著短衣短褲的。
小石頭頭也不回的走了,梁伯從身上摸了一包皺巴巴的香煙,掏了一根出來,卻發(fā)現(xiàn)身上沒有火,手里拿著香煙,怔怔的出神。
蘇洛看著地上壞了的飛機,心里一陣惋惜。
畫面又變了。
梁伯又老了很多,整天要坐在椅子上,小石頭從外面回來,手里提了一大堆好東西。
梁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小石頭在旁邊說了很多話,自始至終,梁伯都沉默無言,看都不看小石頭一眼。
后來小石頭又來了很多次,每一次都這樣,梁伯沉默無言,連正眼都不看一下,只是坐著發(fā)呆,而小石頭漸漸也無話可說了。
到后來,小石頭也不來了,院子里只剩下梁伯一人。
屋子越來越冷,冷得蘇洛直打哆嗦,牙關(guān)打戰(zhàn)。
難道說,梁伯的心,已經(jīng)完全冰冷了嗎?
不對啊,梁伯明明心里很掛念小石頭,逢人就喊兒子,老占我便宜了。
蘇洛皺著眉頭,如果能夠重新回到剛才的畫面就好了。
心里剛有這樣的想法,畫面又回到了小石頭回來探望父親的一幕。
敢情這梁伯的內(nèi)心世界,在他的超能力作用下,可以回放,可以快進,隨意操控的。
簡直就是隨心所欲!
椅子上梁伯,把一旁說話的小石頭晾在了一旁,眼睛只盯著一個地方,看都不看小石頭一眼。
再往后看,每一次小石頭來,梁伯保持同樣的冷冰冰的態(tài)度,就連坐在椅子上的姿勢,都沒變過。
就是不說話,就是不理小石頭,弄得小石頭很無趣,慢慢的,熱情消退,每年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蘇洛思忖,看來這梁伯是真的對兒子生氣了,從他的態(tài)度來說,一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蘇洛依然不死心,畫面快速的回放和快進,梁伯就坐在藤椅上,而他兒子小石頭,進進出出,如此的來回了幾十次上百次。
來回反復(fù),終于蘇洛眼睛一亮,發(fā)現(xiàn)了梁伯的秘密。
有了,難道是……
梁伯沒有不理睬小石頭,是我們誤會他意思了!
梁伯一直是盯著一個地方,他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小石頭,那里有重要的東西,希望小石頭能看到。
所以他一直都保持同樣的角度。
那梁伯到底希望小石頭看到什么呢?
蘇洛順著梁伯的目光方向望去,那是角落里的一個柜子,里面放了一些雜物。
老人的雜物,大多是舍不得扔的沒用的東西,比如舊報紙啊,老照片啊,壞電器甚至是小孩子舊時的玩具。
而柜子上面,故意的空出地方來,只放了一堆蒙了塵的木頭。
蘇洛眼尖,一看就看出來了,那是以前梁伯做的木頭飛機,后來被小石頭賭氣給扔壞了。
哎喲,這對父子啊,都是犟脾氣,這個木頭飛機,竟然成了梁伯的心結(jié)。
這么多年,梁伯在等小石頭的一個道歉呢!
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后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蘇洛長長嘆了口氣,作為人不如狗的業(yè)務(wù)員,有時候必須得放下尊嚴,做一些偷偷摸摸,羞與人提的事情,比如說——
打飛機!
哦,不,應(yīng)該是修飛機!
蘇洛轉(zhuǎn)身走過去,將被小石頭摔得稀碎的木頭飛機,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飛機殘骸,拿了起來,用一塊抹布將上面的灰塵給擦干凈。
蘇洛背對著梁伯,沒有看到的是,梁伯身子不自覺的坐直了,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然后……
然后,梁伯的眼睛亮了,原本渾濁而灰白的眼睛終于有了光芒。
蘇洛將飛機擦拭干凈,又蹲下身子在柜子里東翻西翻的,幸運的是,蘇洛找到了強力膠水。
修修補補的事情,蘇洛真的不賴,畢竟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動手能力比起很多同年齡的人來說,強的不是一點點。
木頭飛機的雙翼已經(jīng)被摔斷了,而機尾部分還摔成了好幾截,幸虧機身還比較結(jié)實,主體并沒有什么損壞。
蘇洛將斷裂的部位一個個擺放好,然后謹慎而仔細的涂上膠水,又瞇著眼睛,小心翼翼的將掉下來的部位,對準(zhǔn)了斷面,重新給粘上。
整個過程一絲不茍,全神貫注。
后面的梁伯緊張起來,斜著身子,將脖子伸得老長,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蘇洛,生怕蘇洛一個不小心修補錯了。
梁伯心心念念的木頭飛機,簡直就是他身上的一個肉疙瘩,格外的關(guān)切。
直到一個個斷裂的部位重新粘上,木頭飛機重新變得完整,蘇洛和梁伯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終于弄好了,總算沒有出什么差錯。
蘇洛回過身來,梁伯立馬恢復(fù)原來的姿勢,駝著背靠在椅子上,臉上表情冷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蘇洛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偷笑。
裝什么裝,我已經(jīng)看到你的內(nèi)心了,你信不信,我蘇某人就有這個能力,一句話就讓你轉(zhuǎn)悲為喜。
但我是誰?。课視鲞@樣的事?
我堂堂跨國公司大保健楊城分公司的蘇經(jīng)理,一個才華與顏值都這么出眾的男子。
一個天生不凡,有著遠大抱負的男人。
一個注定要顛覆保健品行業(yè),改變世界,拯救民族的英雄。
會做這些卑躬屈膝的事?
想都不要想,沒門……
下一秒,蘇洛彎下腰去,將木頭飛機遞給梁伯,一臉誠懇地說。
“爸爸,小石頭不應(yīng)該摔壞飛機的,請你原諒!”
梁伯老軀一震,仿佛聽到了世界最美妙的音樂,整個人愣住了,然后面色動容,老淚縱橫。
梁伯顫顫巍巍的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蘇洛。
“兒子,你終于道歉了,你知不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少年……”
蘇洛內(nèi)心:“一句MMP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梁伯激動得身子發(fā)顫,過了好久,才把臉上的淚水擦干。
梁伯盯著蘇洛看了又看,說:“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也是個好人,你這個兒子,我認了……”
蘇洛滿臉怒容!
梁伯從懷里掏出了一個老年款手機,并且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激動的聲音。
“爸,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太驚喜了,太意外了,我太感動了,我太高興了,有什么事,你說……”
“臭小子,說你不懂事,你真的不懂事,你知不知道,這么多年來,你錢啊,東西啊,什么都不少,唯獨少了一樣,你知道是什么嗎?”
“……,爸,我錯了行不行,你說,你說我改就是了?!?p> 梁伯毫不客氣的一頓數(shù)落,當(dāng)著蘇洛的面,措詞嚴厲,一點也不給兒子留情面,而小石頭則不停的賠禮道歉,任憑梁伯怎么痛罵,都不生氣。
相反,小石頭開心得不得了,鬧了這么多年的矛盾,今天倆父子終于和解了。
“我說小石頭啊,今天我認了個干兒子,是個賣保健品的?!?p> “哦?這個我知道,是大保健公司的嘛,我在他們網(wǎng)上下了訂單,想讓你看看合不合適。”
“合適,都合適。”梁伯轉(zhuǎn)頭看著蘇洛說:“你把小石頭要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通通給我來十份,就這樣定了啊,咱不差這個錢?!?p> 蘇洛滿臉驚喜,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人家消費起來就是這么豪氣的嗎?
“爸,你一個人吃的了這么多嗎?”
“臭小子,你懂什么,今天如果沒有人家,你會接得到我這個電話?說你缺心眼就是缺心眼,偏不信?!?p> “行,行,爸你說啥就是啥,我聽你的,你別生氣。你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兩句。”
梁伯遞過手機,蘇洛拿過來接了。
“兄弟,真的感謝你?。∥移綍r生意也忙,公司上上下下的沒了我不行,都沒什么時間照顧我爸了,你也知道了,我跟我爸有點矛盾,今天總算翻篇了。謝謝你啊,大兄弟?!?p> 蘇洛心頭還在盤算剛才梁伯那句話,訂單商品價值的十倍,那該多少錢啊?
蘇洛嘴上不假思索的回應(yīng)著,“客氣了,梁老板,為客戶排憂解難,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p> 蘇洛盡量努力的把話語說得平靜一些,以免對著電話發(fā)出豬一般的笑聲。
“這樣吧,我做人最公道了,你解決了我父子倆的事,更難得的是我爸也認你這個人,我不虧待你。那就由你來訂個合同吧,什么產(chǎn)品多少數(shù)量,都沒問題。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經(jīng)常來看看我爸,合同上有什么事,直接跟我爸商量就是了,錢我來付!拜托啦兄弟。”
喜從天降,蘇洛的眼睛立即發(fā)亮,整個人興奮起來,忙不迭地說:“小石頭,啊,不對,梁老板,那真的太感謝你了!”
“是我感謝你才對,早知道大保健公司有你這樣的人才,我老早就去你公司網(wǎng)站下單了。好了不說了,兄弟,以后有什么難事,你直接來找我就是了?!?p> ……
半小時后,蘇洛站在院子外面,昨天接黎總電話的那棵樹下,心中壯志豪情,意氣風(fēng)發(fā),與昨天的垂頭喪氣,簡直判若兩人。
想不到啊,一個破落的院子,一個空巢老人,居然簽了一份大合同,這份合同的價值,如果給公司的人知道,保準(zhǔn)他們驚訝得下巴都會掉下來。
更加想不到的是,我一直以為梁伯的兒子,小石頭就是個混社會的垃圾,哪里知道,是個大老板來著。
人不可貌相啊,當(dāng)然我蘇洛也不可斗量!
蘇洛想起這一天連續(xù)簽了三單,滿面紅光,志得意滿,胸中豪情萬丈。
“禿頭,你給我等著,明天,明天回到公司,我就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