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樓中,唐秋梨與楚南風(fēng),安坐在二樓,靜靜看著樓中歌舞。樓外下著小雨,雨水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雨水有些寒涼,樓臺里暖意洋洋。一眾酒客們在樓中,飲著美酒,熙熙攘攘。
一紅衣舞娘,衣裳單薄,舞步曼妙,不住吟唱,歌聲凄婉,幾多哀怨。舞娘臉白如雪,長得精致,一頭金釵,一身紅錦霓裳,赤膊露腹。她時而笑淺,時而幽怨,一哭一笑,皆是傾城。
樓中的一眾看客,皆是看得入神。傳聞這鬼泣樓中,唯這紅娘,舞藝精湛,甚會唱曲。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反響。眾人細(xì)聽,神情專注,未敢走神。
紅娘遮羞,紅唇齒白,張口續(xù)唱,“洛城忽逢大天旱,餓殍枯骨遍地野。綠娘漁樵洛山河,家中勉強(qiáng)能度日。一日泛舟洛河上,漁網(wǎng)捕得一尾魚。魚白如雪罕如金,魚市吆賣爭先恐。白魚乞憐遁水走,綠娘見憐不忍販?!?p> 紅娘所唱,為洛魚換書的典故。歌曲唱了數(shù)年,些許聽客也聽了數(shù)年,卻一直不解其意。洛河之上,可真有這樣的白魚?這世間,可真有情比金堅的綠娘?
“李三吁馬入洛城,柴扉輕扣喚綠娘。綠娘迎邀淺斟茶,李生懷掏夫君信。綠娘情動欲伸手,李生停待望白魚。綠娘兜魚贈李生,始得夫君千里音。信白如雪字鏗鏘,一紙讀罷是休信。氣血一口濺白紙,淚落無痕暈欲厥?!奔t娘淚落,似是對歌中綠娘,心生悲憫,而后淚珠兒滾滾,滑過臉頰,也是惹人心疼。
眾人見狀,幾分垂憐,同是拍手叫好。歌曲百回聽,回回皆不同。眾人喝彩,幾個五大三粗的大漢,自外鄉(xiāng)來,聽得歌舞精妙,不住點頭。他們自錢袋拾了銀兩,正要拋出打賞。拋灑間,眾人遇得紅娘眼神。
大漢們呆愣,身影竟是一時間,動彈不得。紅娘淚眼婆娑,嬌楚可人,看得大漢們神魂顛倒,幾度沉迷,不能自拔。
楚南風(fēng)聽歌,被歌聲暈染,大抵是被紅娘歌聲渲染,心生幾多愁思,忽是想念起楚鎮(zhèn)的歌舞來。
唐秋梨托腮,看著場上歌舞,幾多無趣,忍不住問了句,“是這么?”
楚南風(fēng)聽言,專心歌舞,未有應(yīng)答。
唐秋梨見狀,冷冷一哼,又是拾了食盒中的一顆瓜子,放進(jìn)嘴里,故意磕出一道脆響,“喂,問你話呢?!?p> 楚南風(fēng)回頭,看了一眼唐秋梨,冷冷應(yīng)答,“是,鬼差寅時來,要等?!痹挳叄巷L(fēng)又是看向紅娘,目不轉(zhuǎn)睛。
唐秋梨見狀,撅嘴不喜,“看看看,有啥好看?不就是衣服穿得少些的姑娘,還不如本小姐好看?!痹捯粢宦?,她也懶得再看舞臺,自顧著吃瓜子、啃棗。不多時,唐少橙跟前,瓜子成山,棗核成坡。
場上舞音未絕,只見紅娘一支歌舞曼妙,數(shù)人一身綠衣,自舞臺旁側(cè)而出,妙舞相伴。紅娘舞步,隨之一變,時而輕快,時而優(yōu)緩。紅娘置身于眾人之中,宛若紅蓮夏塘盛開。
紅娘舞了一陣,忽是一個縱身,飛上了二樓樓臺。眾人見狀起身,眼神緊隨,同是抬頭,看向二樓,拍手喝彩。
一樓看客,眼神緊盯紅娘身影,細(xì)看紅娘舞步。二樓看客,得見紅娘音容近前,心上甚歡,目不轉(zhuǎn)睛。
鬼泣樓外,一人書生打扮,手持白扇,緩步走了進(jìn)來。他在樓下停駐,靜默不語,深情款款,抬眼看著紅娘。書生臉白,英俊瀟灑,玉樹臨風(fēng),眉宇間幾多柔情。看了紅娘片刻,書生嘴角輕笑,幾分歡喜。
紅娘停步,看了一眼書生,眼角忽是心傷,而后一滴淚水墜落,落在臺上。他終是來了,紅娘淚珠晶瑩,一個閉眼,嘴中喃喃,歌聲復(fù)出,“紅塵一遇皆負(fù)心,對枕相望兩負(fù)情。”
話音一落,紅娘舞步,舞到舞臺邊沿,而后一個翻身,徑直從二樓舞臺墜落。
場上諸多看客見狀,又是驚呼,以為紅娘躍下,又是要到一樓舞臺起舞。誰曾料到,紅娘身影未動,眼睛一閉,竟是不管不顧,如雨點般,徑直墜落。
白衣書生見得,驚呼出聲,叫了一聲,“紅娘”。而后,書生快步,試圖在樓下,接住紅娘,卻未曾來得及。
紅娘墜落,腦袋著地,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而后樓臺之中,一道血痕暈開,緩慢變成溪流。紅娘看著白衣書生,嘴角輕笑,嘴唇囁嚅,而后閉眼。
白衣書生叫喊出聲,“不不不”,他快步上前,將紅娘自血泊之中抱起,一時間哭成淚人。
鬼泣樓中眾人,見得紅娘身死,議論紛紛,頓時亂做一團(tuán)。
楚南風(fēng)自歌聲之中醒神,聽得底下叫喊聲,幾分詫異,低頭一看,見得紅娘頭破血流的模樣,也是不忍,別過頭去。
人群里現(xiàn)身鬼泣樓中人,幾個守衛(wèi)上前,將白衣書生拖拽,試圖將他拖出樓外。白衣書生哭哭啼啼,抱著紅娘不可放手,數(shù)度掙脫守衛(wèi),又是一把將紅娘抱在懷中,也顧不得紅娘周身是血。
鬼泣樓中,有人冷冷一哼,厲聲呵斥,“假惺惺的,哭給誰看?你若不想她死,你就不該來。既是來了,她的心也就死了?;钪彩且痪咝惺呷?。”
白衣書生聽罷,哭哭啼啼,“是我的不該,是我的不該。她還記得洛魚換書的故事,我卻是書中,給她寫休書的那人。我……我該死……我該死……”說著白衣書生伸手,使勁拍在自己臉上。
鬼泣樓的二樓雅房中,現(xiàn)身一名女子。女子面紗遮臉,低頭看著白衣書生,“給我滾出鬼泣樓,回家找你的小妾去。司馬康,縱是你才華蓋世,身中狀元,又是如何?這姑娘的心啊,傷了一次,也就難好了。早知今日,你又何苦將她趕出家門,卻又月月來看她。你看她一次,便是傷她一次。”
“給我丟出去,今日鬼泣樓再無紅娘,你若再來,休怪我與你不客氣。”女子一個揮手示意。
數(shù)名守衛(wèi)聽言,立時動手,強(qiáng)行將白衣書生與紅娘分開,而后將他一路拖拽,丟出鬼泣樓外。
鬼泣樓外,泥水浸濕了書生的衣襟。書生在泥水之中哭泣,爬將起來,又欲往鬼泣樓中闖。守衛(wèi)將他一陣推搡,遵從女子之命,未敢讓他進(jìn)樓。
鬼泣樓中,數(shù)名守衛(wèi)上前,利利索索,將紅娘迅速抬走。幾個侍女,似是早有準(zhǔn)備,提著水桶上前,將舞臺灑掃。一桶桶清水一沖,舞臺血跡全無。
只是片刻,舞臺被收拾干凈。鬼泣樓又是派了另一名舞娘,上臺歌舞。樂聲依舊,歌舞升平。舞娘舞步曼妙,不輸于紅娘。
眾人見臺上歌舞不絕,不住拍手叫好。喝酒的,繼續(xù)喝酒;看舞聽曲的,繼續(xù)看舞聽曲。鬼泣樓中,似是從未出現(xiàn)過紅娘,也從未死過人一般。
楚南風(fēng)一聲感嘆,這鬼泣樓,好生奇怪。一條人命,就這般廉價,死了也就死了。眾人連悲傷神情都沒有,也是冷血。
楚南風(fēng)收目,紅娘已死,再看也是無趣。他抬眼看了一下二樓雅房,只見雅房隔簾垂下。內(nèi)中女子,也不知去向。
這女子,方才號令樓中守衛(wèi),該是這鬼泣樓樓主。也不知她是何來頭?這幽冥鬼城中幽冥玉傘,若是問她,也不知能不能問出下落?楚南風(fēng)低頭細(xì)思。
唐秋梨在旁,眼睛盯著舞臺,不知何時,一改慵懶。她見的紅娘身死,心上神傷,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抽泣著,用衣袖擦了擦臉上淚痕,幾分憐惜,“這人說死就死了,摔下去該是很疼罷?!痹挳叄质悄四ㄑ蹨I。
楚南風(fēng)看著她,一時呆愣,倒是沒想到她竟會為了一個陌生人落淚。他張嘴正欲寬慰,忽是聽得唐秋梨一聲叫喊,“看什么看?沒看過姑娘家哭么?你轉(zhuǎn)過去,不許看?!?p> 楚南風(fēng)聽言,寬慰的言辭,頓時咽下。這廝,可真是不能憐惜。楚南風(fēng)搖了搖頭,看向別處,不再看唐秋梨。
唐秋梨掩面,看著樓下的歌舞,又是哭了好一陣。她邊哭邊吃著瓜子、棗仁,不多時將一盤子瓜子、棗仁,盡數(shù)吃完。吃完了,她也就不哭了。
楚南風(fēng)看了看天色,猜度了時辰,自覺尚早。這幽冥鬼城的規(guī)矩,也是稀奇,入城得有鬼牌。鬼牌還得從鬼差手中買。可是這鬼差,不到亥時,卻是不從幽冥鬼城出來。楚南風(fēng)無奈,只得看著樓下歌舞,繼續(x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