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朝議兵伐

　　戴府內(nèi)，兩人詳談過程中多有執(zhí)論，卻也有殊道同途之處，便是廣陵如果能不起刀兵之災(zāi)，于國于民來講自是最好。

　　夜至兩更天，唇干舌燥的二人大抵結(jié)束了今晚的會談，戴法興因而天色為晚特留宿袁顗于隔間廂房中稍作歇息。

　　“景章先且入榻，明日尚要早朝?！?p>　　“殊不知戴公明朝該當(dāng)如何？”

　　戴法興沒有回答，而是將其引入了廂房中促之快些休憩。那一晚戴法興和衣臥床，雙手捧于腹前暗自思忖，聽袁君一席話語之后，他感觸頗深。他亦不曾料想這袁景章竟能有如此見識，初聞攻城演練所慮巨細(xì)靡遺時他便尤為驚嘆，再是最后引出僑戶利害之事，簡直令其可贊一絕。

　　髯須搭趿入席的他不禁暗嘆一聲后生可畏！袁景章誠有國之棟梁之姿。按常理說，出身陳郡袁氏的袁顗時任侍中，品級是比時任南臺的戴法興來的高了許多，但戴法興深受劉駿重用，以中書通事舍人一職參議機要，在朝堂的話語前是比袁顗來得中用的。而年長袁顗六歲的法興自是以后生來稱謂袁顗也不為過。

　　待到四更天時，戴法興差人向廂房送去一套自己的朝服，戴府離大司馬門不過百步，而朝臣代漏五更天，故而四更天起身進(jìn)宮是綽綽有余的。

　　這日朝堂之下顯得尤為嚴(yán)穆，不僅是垣閬于戴明寶都在，更是連臥病家中數(shù)月的尚書令柳元景都拖著唇白體態(tài)前來奉朝，百官皆在無不敢辭。太極殿內(nèi)最為矚目的是那位身形矍鑠的白發(fā)老將立站于右首，呈老當(dāng)益壯之相。眾臣的注目作揖之禮紛至沓來，太宰劉義恭也是與這位功勛卓著的三朝老將（此指劉裕、劉義隆及劉駿三朝）寒暄了幾句。

　　三聲鳴鞭禮至，殿堂清脆發(fā)響，百官再無敢嘩然，稍之鑾儀衛(wèi)官自正殿外并分兩列，攜晨曦入殿當(dāng)侍，左右細(xì)仗蒞臨。殿內(nèi)百官文左武右，依職朝班排隊。這便啟示著今日早朝伊始，半息后內(nèi)殿中的總管太監(jiān)魏廣趨步行至殿正，尖聲高呼一聲。

　　“皇帝駕到！”魏廣揮灑拂塵自右環(huán)掛于左臂，鴨嗓銳鳴。

　　隨之身為一國之主的劉駿身穿袞服，纁裳趨步作擺，高坐金鑾寶位。

　　“神極尊明，皇天峻邈，吾皇恭安?！卑俟俟笆殖煮税鍙澤硇邪菝魈茫瑒幼鲀叭幻C穆。

　　劉駿抬手示意其不必多禮，令內(nèi)侍設(shè)座數(shù)位，分別是太宰劉義恭，興始郡公沈慶之，年歲幾近九十的紫金光祿大夫羊玄保及身體仍有抱恙的晉安郡公柳元景。司儀行常過后，便是百官論事之時。

　　“臣有本啟奏，小臣數(shù)日前奉詔赴任兗州，豈不料想道經(jīng)廣陵宣讀陛下削爵口諭時為那竟陵王所截殺，若非所攜禁軍英勇，此時怕是已被懸首號令城頭。故臣參本竟陵王劉誕大逆不道，妄殺陛下親軍，反叛罪名儼然成立?！?p>　　此次朝會在垣閬的這引言之下一開始便直奔廣陵之事，百官對此議論紛紛，交頭接耳卻又交談得細(xì)若蚊蠅，生怕惹怒到明堂帝皇。劉駿亦是熟視無睹顧自思忖，并無怪罪。

　　稍息，戴明寶上表附和，隨即百官中又是涌動出數(shù)十人持笏附議。

　　劉駿問策百官：“眼下劉誕反叛已經(jīng)眾目昭彰，朕意欲伐討叛賊，眾卿以為何如？”

　　朝臣中一個身穿朱色公服的官員趨步走出，男人兩橫濃眉茂連成線，面色一絲不茍，這正是時任紫金光祿大夫兼領(lǐng)太常的王玄謨。

　　“陛下，老臣不才，愿為陛下肝腦涂地，還請撥三千精兵予吾，不出月余，廣陵將平?！蓖跣冎鲃诱埨t。

　　大臣們面面相覷，柳元景嗤之以鼻，顯然他是認(rèn)為這王玄謨在夸夸其談。

　　袁顗的面色則是尤為焦躁，他本來打算在今朝予劉誕定罪之時上前諫言事未全然，當(dāng)緩出兵。而如今在王玄謨的一番推進(jìn)之下，直接跳過了三司審議的環(huán)節(jié)，到了主動請戰(zhàn)的過程。他轉(zhuǎn)眼去看那位髯須文人，面色淡然，并無著急，他的內(nèi)心便愈發(fā)燥熱。

　　“陛下不可，且不說廣陵近些年來軍備頗豐，若是提及領(lǐng)兵之人，這王彥德又何嘗可及我呢？倘若陛下有求，小臣未嘗不可渡江走一遭...咳咳咳。”數(shù)聲干咳的柳元景冷眼看向殿中的太常大人。他與王玄謨的關(guān)系勢同水火，并不相容。孝建年間時任雍州刺史的王玄謨大力主張土斷，整頓僑郡。而土斷期間則嚴(yán)重觸及到了柳元景等北歸僑戶的利益，故而只好草草收場。

　　眉頭不展的王玄謨更是咬牙切齒，欲言又止。當(dāng)初雍州境內(nèi)所設(shè)諸多僑郡縣，說是整個雍州皆為僑置地亦不為過，而僑郡縣是沒有沒有真正的領(lǐng)地，新舊設(shè)立的僑郡縣盤根交錯在一起，管制十分混亂，田賦捐稅無法按時征收，他以此上表劉駿，得其首肯之后便如火如荼地大興雍州土斷。

　　當(dāng)時王玄謨下令省并郡縣，整頓戶籍，讓百姓得以納稅服役。而那是雍州的人大多都是北方遷徙而來的僑居者，王玄謨以當(dāng)?shù)氐慕缦迊韯澐诌@些人，令其并入當(dāng)?shù)貞艏?，而大部分的僑戶寧做黑戶也不可整頓入戶，此事只好作罷。隨后王玄謨又是下令讓九品以上的官員也要交納租稅來縮小當(dāng)?shù)刎毟恢g的差距。

　　那時雍州城內(nèi)的官員無不怨恨，大族一番運作之下，民間皆言王玄謨欲要造反。而當(dāng)時柳元景入侍宮中，正當(dāng)掌權(quán)，其弟柳僧景為任新城太守，憑借柳元景的聲望當(dāng)即號令雍州境內(nèi)南陽、順陽、上庸新城各郡同時調(diào)集軍隊征討王玄謨。王玄謨沉著冷靜并無與之交戰(zhàn)，而是陳明事要上報予劉駿，最后在劉駿的調(diào)和之下此時也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過王玄謨的雍州刺史已然失去了號令雍州的權(quán)力。

　　“你劉孝仁雖然自少嫻熟弓馬，勇武過人，可如今身患寒疾，如今別說是揮斥于廣陵城頭，怕是連走馬渡江都得含糊著小心吧?！蓖跣冸m已年至七旬，卻依舊滿頭烏發(fā)，身骨硬朗。故而他敢如此言語比自己快年輕了二十歲的柳元景。

　　“你...咳咳咳?！绷案煽雀?，連忙領(lǐng)巾掩嘴，咳出一口濃痰。

　　劉駿放下?lián)崮箢~案的大手，凝正眼神，由此停止了二人的針鋒相對。

　　“柳相近來確實得了風(fēng)寒，不適出伐，當(dāng)宜留府安養(yǎng)。”

　　柳元景拱手承謝明堂。王玄謨的眸海當(dāng)即亮過一份期許，卻是稍縱即逝。

　　“王老傖，你看看你，都七十好幾的人了，怎么說話還是這般不求事呢？予你精兵三千廣陵將平？縱然是虛指之辭，你好歹也說個三萬吧，三千？朕都替你感到害臊?！眲ⅡE一臉嫌棄地數(shù)落著王玄謨，神情卻是半點不慍。或許也正是如此，百官并沒有因為劉駿對王玄謨的數(shù)落而忍俊不禁。

　　王玄謨面色以窘，低頭自默。他知道陛下是在打趣他牛皮吹得太過分了。

　　“你說當(dāng)初領(lǐng)兵滑臺，你要是拿出這份豪言，又何愁滑臺連月不下呢？”

　　一把歲數(shù)的王玄謨面色更窘，當(dāng)場無地自容，只得落幕退下。

　　劉駿頓了三息，察百官噤若寒蟬卻又神態(tài)各異。

　　皇帝起身下座，立于明堂最前處，直視朝局一方，百官循光而去，正是沈慶之。

　　百官心照不宣，豎耳以待。

　　“沈慶之，且令汝為朕掛帥出師討伐逆賊劉誕，汝可愿意？”

　　“愿為陛下鞠躬盡瘁！”白發(fā)老將肅然立身作揖。

　　劉駿龍顏大悅。松形鶴骨的蔡興宗長須不捋，氣息紊亂，正準(zhǔn)備趨步向前卻又是叫袁顗拉住了袖角。

　　袁顗眉眼作澀，儼然是害怕自己的舅舅再次惹怒龍顏。舅侄二人年齡相差無幾，皆是不惑之年，一頓擠眉弄眼過后，終究是袁顗持步上前。百官目光接踵而至，顯然歷經(jīng)先前袁顗善解星象之事，大家對待這位新任的侍中大人都尤為重視。

　　“上奏陛下，眼下竟陵王并無發(fā)檄明反，若是即刻出兵，禍起廣陵，將置南兗州眾民于水火之中，必將又是一番生靈涂炭呀，江北本就凋敝，經(jīng)歷這些年的修養(yǎng)生息之后，百姓好不容易能有一個好盼頭，如今大軍迫境，民何以聊生？

　　故微臣上諫，可令三司審議再行定罪。另遣使者問罪廣陵，詔竟陵王親自前往建康謝罪。”

　　“能不費一兵一卒使得國泰民安自是最好?！蔽涣腥椎奶讋⒘x恭加以諫言。

　　劉駿酒糟鼻子微以擰起。劉義恭當(dāng)即再是上言。

　　“遣兵平叛亦是宣揚君威之良策?！?p>　　劉駿縱然心上已有主意，也還是處于儀式地問了一番大臣們的意見。

　　今日特地面撲白粉的謝弘恢挺身站出。

　　“竟陵王擅殺天子親軍，謀反已然作實，又何須再做審議之事呢？陛下當(dāng)遣禁軍前往征伐，揚我國威，令天下宵小皆來看看朝廷的威武，屆時天下又有何人膽敢稱兵謀反？”

　　低頭顧自看笏的袁顗鼻頭亦是不禁一撇，顯然并無認(rèn)同謝弘恢的妄自言論。而朝堂上的下一息風(fēng)雨變化卻又是讓這位富儒書生暗自神傷。

　　明堂上的君主眉目舒緩，殿內(nèi)文武左右便各自走出了一波官員竟相附和朝廷出兵之策。

　　謝弘恢腰板挺直，胸脯高昂，拱手持有的笏板舉得快比發(fā)上籠冠還得高，神色何以高揚，顯然意氣風(fēng)發(fā)。

　　此時的袁顗宛若一隅浮萍在請兵出征的洪流中顯得孤弱無助，不免生添幾分淡淡的憂傷，惹得身為舅舅的蔡興宗為其憐惜，樸袖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