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李鐵生來到了母親的身邊。他的年紀(jì)不大,到現(xiàn)在還不到19歲。他從小就喜歡聽母親給他講故事,他一邊聚精會神的聽著,一邊握著母親的手。童年時的習(xí)慣仍然保留至今,他再一次握了握母親的手,卻已經(jīng)是冰涼的了。
把趙玉芳直接送到殯儀館是李富民的選擇,因為從縣城把趙玉芳拉回家去需要等到白天的拖拉機(jī),按照風(fēng)俗在家里停上個幾天,再用棺材土葬,在這里,老百姓不興火葬,尤其是農(nóng)村的人,更是無法接受火葬,但是李富民沒得選,在這個炎熱的夏天,遺體早就該腐爛了。
趙玉芳這個人,生前就愛干凈,即使一直纏綿于病榻,也會將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只是因為這段時間她的身體狀況急轉(zhuǎn)而下,所以屋子里才雜亂不堪起來。
所以李富民心中縱然有千般萬般的不舍,也仍然想要讓趙玉芳更有尊嚴(yán)的離開。
“到咱們了?!?p> 李富民的聲音比從前更加沙啞,他把李鐵生的手從趙玉芳的手中抽出來:“現(xiàn)在,那邊說要推進(jìn)去了?!?p> 李鐵生呆呆地看著母親的臉,他的眼神聚焦在母親那緊閉的雙眼上,甚至開始不切實際的幻想起來,也許會出現(xiàn)奇跡呢?母親會醒來嗎?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準(zhǔn)備運(yùn)送趙玉芳的尸體進(jìn)火化機(jī),李鐵生突然緊緊的拉住了趙玉芳的手:“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說不定……”
“鐵生……”李富民再一次將李鐵生的手抓住了:“你媽她醒不過來了,鐵生,別給人家添麻煩?!?p> 李鐵生長這么大,身邊還沒有過至親的親人去世,他還不曾體會過生死分別的感覺,還不曾真正的體會過無能為力的絕望。
“我想再看看媽……”
李鐵生哭了,在昨夜他的眼睛已經(jīng)被淚泡的腫脹,現(xiàn)在也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淚來,只剩下喉嚨中那沙啞的呼喊聲:“讓我再看看吧!”
“你們能不能等個幾分鐘再推進(jìn)去?”李富民對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露出哀求的表情。
工作人員對此已經(jīng)司空見慣,所以也表示理解:“那就再等個10分鐘吧,不過后面還有排隊的。”
李鐵生仔細(xì)地?fù)崦w玉芳的面龐,還有頭發(fā),他仔細(xì)的回憶著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他把頭輕輕的貼在趙玉芳的胸膛上,聞到母親的衣服中仍然有著令他熟悉的安心的味道。
“鐵生,跟你媽說說話吧,好好告?zhèn)€別,讓她放心的走?!崩罡幻裾f。
“媽,媽……”李鐵生有好多好多想對母親說的話,他感恩母親給了他生命,感恩母親對他的照顧,有他太多的感恩,一時之間就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那令他難以承受的悲傷,已經(jīng)令他說不出話來。
10分鐘過去了,工作人員推走了趙玉芳的尸體。這一刻李鐵生渾身的力氣也仿佛消失殆盡了一般,他重重的跪了下來,渾身顫抖。
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曾經(jīng)那個愛說話也愛笑的溫柔的母親便成了李鐵生手中的一壇骨灰,他輕輕的捧在手中,不敢相信生命的重量竟然變得如此輕。
就這么回到了家,村長和村支書幫李富民支起了一場白事,李鐵生穿著白色的孝衣,在李家的祖墳上挖下了第一鏟。
李鐵生迷茫的做完了喪事上各種各樣的儀式,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仿佛麻木了一般,他甚至開始感受不到悲傷,面前燒著的紙讓他的臉上炙烤的發(fā)熱發(fā)痛,他迷迷糊糊的想要回家睡上一覺,就在母親的身邊,好好睡上一覺。
喪事結(jié)束了,村里的人也都散去了。李鐵生父子二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在踏進(jìn)門檻前的那一刻,李鐵生下意識的認(rèn)為母親應(yīng)當(dāng)躺在家里等著他。
可是當(dāng)看到炕上只有空蕩蕩的一套鋪蓋的時候,李鐵生才真正開始意識到,母親死了。
死亡已經(jīng)徹徹底底的把他們母子二人永恒的分開,他再也不會聽到母親對他的溫柔細(xì)語,再也不會看到母親正在打毛衣,或者是做針線活,甚至他再也不必?fù)?dān)心母親的身體情況惡化……
因為,母親不在了。
李鐵生呆呆的愣在炕邊,而李富民則到了廚房,他已經(jīng)生起了火,李鐵生茫然的來到廚房,他不知道父親這個時候為什么還要生火。
“去把掛面拿來?!崩罡幻裉痤^對李鐵生說。
李鐵生沒有動,李富民便自己到家柜中拿了掛面出來,然后扔進(jìn)了鍋中的滾水里,很快面條就做好了,他用筷子盛出來,一碗給了李鐵生,一碗放在鍋臺。
“你從到家一直折騰到現(xiàn)在,一口飯都沒吃過,快吃吧?!崩罡幻窨粗铊F生說。
“我不想吃?!崩铊F生搖了搖頭。
“你總要繼續(xù)生活下去,總不能一直不吃吧。”
在父親的勸說下,李鐵生終于拿起了筷子,面條在口中卻仿佛失去了味道一般,他機(jī)械性地咽了下去,甚至感覺不到燙。
李鐵生吃完了,李富民這才說:“鐵生,咱們把這碗面條給你媽送去?!?p> 李鐵生有些詫異地看著李富民,李富民說:“你媽最后的那段時間一直吃不下東西,她當(dāng)時說就想吃碗面條,可是一直到最后都沒吃上。”
李鐵生聽到這里眼淚再一次掉下來,父子二人捧著這碗面來到了后山,趙玉芳墳包上的土仍然濕潤,散發(fā)著雨后泥土的清香,李富民跪下來把面條放在墳包前面。
“玉芳,吃吧?!?p> 父子二人在山上坐到了天黑,直到那碗面條被吹進(jìn)了黃色的沙塵。
夜晚,李鐵生躺在炕上,他對父親說:“都怪我不辭而別,否則媽的身體也不至于……”
“鐵生,我和你媽都沒怪過你,這都是命,都是命……”
李鐵生沒有再說話,他太累了,不知什么時候他睡著了,在夢里他看到一條長長的鐵路一直修到了他們家,母親坐著鐵路上的列車來到了省城的醫(yī)院里,她的病被徹底治好了,又坐著火車回到了家里,她滿面笑容地對李鐵生說:“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