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悟空成佛歸位,靈山便有他坐膺之地,要是普通的覺行圓滿者,此謂三生有幸,過上實至名歸,稱心如意,功成行滿的日子,務(wù)必知足而安,但孫悟空日子并不安常處順,他不找事,事卻纏他,是非總是招惹他,挑逗他,以至粘纏著他,讓他無所適從,難以平靜。尤以師傅唐僧與他翻臉離情,以至割襟旦誓,甚至唐僧醮墨署名決絕師徒關(guān)系,覆水難收,因此他迷惘沮喪,萎靡憔悴。正當時,不巧又與西梁國女王的邂逅,始料未及,月闌如煙今未散,未散似云入夢返,夢返魂牽思君憶,君憶撫今幽月闌。 攪得他焦頭爛額,無所適從,低迷之時變得天真幼稚:拋財消災(zāi),委屈求安,亦莫由他所愿,乃至有求必應(yīng)的觀音菩薩對他也冷若冰霜,在潮音洞坐了冷板凳,遭遇了“ 閉門羹” ,他索性倚誓守諾,卷鋪蓋回花果山便罷!
路,說長亦短,說遠亦近,尤其是心路,自是短長寸心知。此時孫悟空挑著匾額,心情頹喪失落,踩著薄霧殘云,步履蹣跚,走得踉蹌,害怕遇逢故人,因而擇道小徑,悄無聲息地走著。
此時,陰陽日月倏忽變化,太陽漸漸地泄起勁來,褪色黯淡,捕迷藏般的隱匿起來,大地迷茫昏暗,天闕中隱現(xiàn)的月亮愈來愈明亮,溜圓溜圓,天地萬物沐浴在皓顥的月色之中。
孫悟空目睹此番怪異景象,手搭涼蓬,舉目四顧,但見煙霞如紗,白霧繚繞,景物迷茫,自言自語道:“耶 ——天也為俺遮掩,好極了,俺回老家也受到這般善待,看來蒼天并未譴謫于俺呢!這么愜意,還煩躁個甚的,自貽伊戚多有不值!”
“大圣,別來無恙啊!”在他身側(cè)傳來諳熟的招喚,對方道:“未想在此邂逅大圣,實是欣幸!”
孫悟空愣怔,扭頭一瞧,熟悉不過的星君已來到身側(cè),他慌忙舉手作揖,道:“俺當是誰?好個北斗星君,尊老你好生悠閑,是兜風?還是輪值出巡? ”
北斗星君“ 哈哈” 大笑, 道:“在此恭候大圣,果然不期而遇啊,瞧大圣舉幡撐匾而行,遠看似走戲般的,近聽笑聲朗澈,好生舒懷呀!”
孫悟空的心情傾刻沉抑,忍俊隱晦起來,微微一愣:風聲走漏了!道:“多謝星君眷顧了,真是貧賤之交不可忘呵!此悉又勞駕星君多多看顧了。 ”
北斗星君道:“那里話,老蔫也是郁悶之時散散心,乘這日月重光茍得偷閑,正想著要是遇上大圣,那該多愜意啊!巧妙得很,念叨著念叨著就瞧見你舉著的幡匾啦!”
“啊一一” 孫悟空笑著,竊想:真嚇壞俺了,他也有不稱心之時,看來世事順者真是十無八九,毋庸得失兼顧,左右思想,釋懷方才舒坦。道:“兜風都兜到一處了,要不上俺陋居花果山淺斟一杯吧!”
“這可不行,回宮的時刻到了,就此別過!”北斗星君邊告辭邊道:“大圣,閑暇時就到北斗宮來;恕老蔫沒時間到靈山看你羅!”
北斗星君揖手匆匆告辭,不一會,皓月也匆匆暗淡,匆匆隱去,煙霞如紗,祥云繚繞,紫氣騰翔,太陽匆匆恢復(fù)本來的面孔,天地間明朗起來,皎陽似火,北斗星君自是隱在幕后,依舊在職輪值,庶務(wù)如常,只是沒人知曉罷了。
孫悟空邂逅北斗星君之后,如抖落渾身不適,郁悶傾刻消散,按捺不住心中的舒緩的心情。
孫悟空利利索索回到東勝神洲,他的祖國一一傲來國,花果山就在目及之中,嚎笑嘆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猴窩,天家親佛家親不如孕毓養(yǎng)育的俗家親啊!故里沒甚奢華,也是五谷蕃熟,穰穰滿倉豐腴之地,衣豐食足何其憂愁?唉,平生本是一場空,何需忙西又忙東,千秋功業(yè)無非夢,榮辱得失勞累中?爽快,到家羅!“
孫悟空在云端上俯瞰家園,但見花果山水簾洞景物依舊:山還是那壘土,海還是那汪水,林還是那片木,故人還是這族猴......他的后嗣猴子猴孫依舊過著悠閑安穩(wěn)的生活,撐飽的臥榻陽光沐,頑健的攀枝又跳樹,饞嘴的挖薯又覓果,閑情的咬圪蚤理毛囊剔指甲,三五成群挨挨擦擦,八九結(jié)幫拉拉扯執(zhí),老幼和諧推推壓壓,極樂世界何曾見?此是尋常歡快時!
“呼一一小的們,祖宗回來羅!”孫悟空屈指吹響口哨,清脆的聲音響徹原野,環(huán)山繞林,余音悠揚,散落四處的猴子猴孫聞聲尋影,歡呼雀跳,奔走相告,蜂擁而來,把孫悟空擁攢護簇起來。
花果山猴丞相率先迎接,前呼后應(yīng),道:“兒孫們恭候高祖齊天大圣回家!”
“不做齊天大圣!”孫悟空一股勁地擺手道,“此后勿稱齊天大圣!”
“稱斗勝佛菩薩!”
孫悟空依舊擺手,道:“不作那鳥菩薩!”
“可做啥呢? ”
“做你們的祖宗!”孫悟空的話鏗鏘有力,響徹云霄。
“祖宗大圣!祖宗大圣!! 祖宗大圣!!!”
吆喝聲撼天動地,撤播到每個旮旯,聽之銘記,聞之牢固,呼之喝彩!
猴軍師獨角鬼王問道:“祖宗大圣此番回家可曾帶禮物,給子孫嘗嘗鮮吧!”
孫悟空從耳朵上掏出一顆意米大的皮囊,道:“這可是滿園葡萄,兒孫們暫且都閉上眼晴,一刻之后就可以吃上鮮美的葡萄了。 ”
“好的!”一片呼聲過后,天地頓時沉靜起來。
“有 ——” 孫悟空輕輕一彈,小皮囊從掌中飛出,如煙花般在空中撤開,撒布在漫山遍野,片刻之后,漫山遍野都長出了葡萄,串串垂藤,顆顆挨枝,千般惹眼,饞涎欲滴,歡嬉聲鼎沸如潮,這是女媧娘娘葡萄園的葡萄得以移植到花果山,只可惜有部份猴孫隱忍不住片刻的等待,偷偷留一線眼縫,葡萄的品種變了質(zhì):有甜的,有酸的;綠的,有紫的;有甘的,也有澀的;有藤葡萄,自是可以食用;有木葡萄,則不可食用,廣澤曠世葡萄源朔于此矣!
猴軍師獨角鬼王問道:“高祖西天得道,所得授銜幾許?居官何職?爵位幾級?俸祿何曾肥厚?且告白與兒孫,我等兒孫洗耳恭聽!”
孫悟空攤出銜珠,擺置蓮臺,公開錄冊,展示府匾,一俱坦蕩無遺,道:“居府匾之門下,盤坐蓮臺之上,掌中執(zhí)奉錄冊,就是這么個事罷了。 ”
眾猴睹之,一遍唏噓奉承聲,怡笑大方。
猴軍師獨角鬼王又問道:“何謂正果?何謂真身?“
孫悟空道:“知其所在,未曾見之,逐其蹤跡,若有似無,若無似有;形式錯綜,盡是規(guī)矩,方圓隨心而逾,得道俱是孤芳自賞,聞無味,觀無色,視無形,摸無著… …真不知這般那般? ”
猴軍師獨角鬼王道:“莫作虛中虛,且為實中實。寧在直中取,莫要曲中求,庸中脫俗何嘗不如此!”
孫悟空手一揮,道:“兒孫們,盡管受用,拿去耍子罷!”
在花果山,蓮坐居然俗化成了尋常的坐具,猴子們把它安置在榕樹之下,輪番坐墊,不斷嬉戲,土地公土地婆感到好奇,忍俊不禁,在蓮臺閑置時,悄悄地享用,感到從未有的舒適,從此土地公土地婆果斷地把家安在榕樹之下,棲息此今。
孫悟空回到故里花果山,自是無憂無束,更是無所忌憚,隨心所欲,與他的兒孫尋覓樹果,采摘山花;水中嬉怡,摸捉蟹蝦。 日浴金光,四處游蕩;夜枕石壁,仰臥窺天,只圖凡間清湯寡水,不羨天堂膏腴豐沛,反璞歸真,甚是黃童白叟踴躍歡呀??芍^是在家日日好,出門百事憂,何其的灑脫!
這天,孫悟空的心情特好,從耳朵里掏出如意金箍捧,豎在榕蔭下,供兒孫們玩耍,他側(cè)臥在蓮臺上,斜翹二朗腿,金箍捧在他的念叨之下神奇地變化著,時而變細變長,時而變租變大,金光四射,燦然炫目。
猴軍師獨角鬼王稟告,道:“祖宗大圣,七十二洞妖王,及其五位圣伯陸續(xù)呈上拜帖,在聚義閣恭候。 ”
孫悟空高興地吩咐,道:“好生伺候!”他盛妝迎賓,可不快活。
義聚閣里,七十二妖王列藉而坐,那五大位拜把兄長自是席靠主持,親巰分明。佳肴滿席,美酒溢杯,走斝傳觴,洋洋大觀,千臉喜悅,萬心舒暢。
原本義結(jié)金蘭乃七位拜把兄弟,手足情宜永不忘懷,依次是大哥平天大圣牛魔王,二哥復(fù)海大圣蛟魔王,三哥混天大圣大鵬魔王,四哥移山大圣獅駝王,五哥通風大圣獼猴王,六哥驅(qū)神大圣<犬禺>狨王,孫悟空身板嬌小,排行第七為齊天大圣。而今唯獨大哥牛魔王未能聚會,它還被禁錮在牢牛山?jīng)_。
復(fù)海大圣道:“咱是天之圣靈,五六百年的情結(jié),莫逆之交,此后莫要雞腸鼠腹,莫循大哥覆轍,不就是借一條道嗎?至于連兄弟都莫得做了,聽來唏噓。 ”
獨角鬼王道:“兄弟一場,莫作離心離德之事,魚水之交,榮辱與共,融融洽洽,何樂不為!”
獼猴王道:“老弟修得金身,何其灑脫!天容我等從善,修之無妨。 ”
孫悟空道:“修在于神,而不盡表于形,養(yǎng)在于心,而不盡表于言;善在于行,而不在于飾,理在于順,而不在于悖,道高益安,勢高益危,調(diào)低益平,明哲保身,遠勝于千年修行,萬年祈求。 ”
混天大圣道:“大凡本就不啻天淵,我亦遵循各伺其道,天容我自有容我的緣由,只要鄰里共濟,盛哀榮辱,莫過于此番光景罷了。 ”
大圣們各抒已見,追本溯源,其實都是為生存法則窮其智囊罷了!
花果山熱鬧喧天,友一拔拔地聚,酒一壇壇地喝,菜肴一鼎鼎地烹,蔬果一筐筐地啃。 日日酒池肉林,夜夜燈火輝煌,時時鑼鼓喧天,處處幡旗招展,旮旯亦縱然張燈結(jié)彩,盛如節(jié)日。
美酒醇厚芳香,濃郁的氣味隨風飄散,彌漫在天空中,醇勢熏天,香傾云宮,浸透靈霄。塵俗的氣息惹得南天門輪值當勤的增長天王及所率領(lǐng)的龐、劉、茍、畢、鄧、辛、張、陶,和諸多大力天丁,人人如臨宴席,灌鼻滲肺,聞香思肴,饞誕欲滴,醺醺欲醉,覓根導(dǎo)源,連篇臆想,換勤了也不肯離去,流連忘返,回味無窮。
酒熏南天門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靈霄寶殿,玉帝存疑萬分,親臨南天門巡視,佐證事不訛傳,不在砌詞捏播之列,便不敢妄以臆度,只是質(zhì)疑人間富饒,遂命千里眼、 順風耳察看,二將奉旨祥察細聽,認真分辨,二將哄然大笑,稟告如來,道:“此乃花果山飄來,看似齊天大圣已回花果山,蜂擁簇聚,聲勢喧鬧,難以分群。 ”
玉帝吩咐道:“是否有旗幟? ”
二將答道:“不曾瞧見齊天大圣的幡旗,呵呵,金箍捧倒是豎插著。 ”
玉帝接著吩咐赤腳大仙下界巡查,大仙心懷磊落,欣然前往,卻去而不返。
玉帝又派遣福星和祿星下界花果山,擔心二星擔耽,又派壽星隨后督促。三星亦是逾期不歸。
玉帝復(fù)問神風耳、千里眼兩將道:“這猴頭是否動粗了。 ”
“歡聲一片,款待在席!”二將核實稟告,道:“怪異?千妖聚集,卻沒有兇氣? ”
李天王也無奈嘆道:“雖是妖,可并不作惡,拿它不合情理,此事隱患無窮,其害無比,處理不慎,反招禍患。 ”
玉帝略有沉吟,道:“太白金星,勞你走一趟吧!好言相撫,務(wù)必把這猴頭請來,窩聚的烏合之眾,自會散去。 ”
太白金星奉旨下界,剛涉足花果山門,猴軍師獨角鬼王接客,引領(lǐng)到仙聚閣,仙聚閣內(nèi)皆是上界仙人,參宴的有福祿壽三星,赤腳大仙,四海龍王,浩乎真人,玄武真君,十大閻王以至地藏王菩薩,個個悅心喜慶,不計資歷,只賞眼前樂事。
太白金星政務(wù)在身,不敢怠慢,悄悄的觀察,俗聚閣皆是妖怪,形態(tài)各異,相處和睦,沒有絲毫惡意,個個恭謹守節(jié),敬終慎始,克己復(fù)禮,儀舉斯文,面善貌禪,他暗暗驚嘆:大圣啊,惟獨你能使千妖朝善,萬怪從良矣!
花果山處處歡鬧騰騰,熱火朝天,一遍鈞天廣樂的景象。太白金星看到他未曾目睹過的場面,聽到他未曾耳聞過的情景,身臨他未曾參與過的宴席,感慨之余,忘掉了玉帝差遺的事。
此時,孫悟空一把握住太白金星的手,道:“俺恭候長庚多時,真沒失算,不給臉俺,可要給臉諸位長老尊翁吧!”
“貧嘴!玉帝坐不安席矣。 ”太白金星湊近孫悟空耳邊道,“這差事實在粘連呢,美得連身都抽不掉呀!”
事已至此,太白金星只好入席仙聚閣,也成了花果山的嘉賓。
順風耳、千里眼二將也如實稟告玉帝:太白金星也成了花果山的座上嘉賓!
南天門聚集了各路神圣,聞訊的也陸續(xù)趕來,目睹玉帝焦躁不安,臆想著下界花果山到底是怎么回事?齊天大圣鬧騰為那般?不敢妄加議論,只靜聽順風耳、千里眼二將的陳述。
玉帝即令文昌真君修書,遂召游奕靈官和翊圣真君,兩圣領(lǐng)了諭旨,徑直往靈山拜謁如來佛祖,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