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冰炭不言自身事,冷暖自明御寒施,天若有情天亦老,陰晴圓缺廣袤知?!睂O悟空離開文成公主,也不便回長安,生怕黃卷幼婦的咨親考詢,師傅和牡丹仙子詢及吐番之行是否順暢?為甚擅自早回?他難以敷衍和搪塞,因此選擇躲避,免了受人叨擾,省了許多煩惱,心中也利索,只是郁悶的內(nèi)疚心情,依舊被煩躁煎熬著,無法釋懷心中的糾葛。履歷的遭遇,眼前迷惘,欲去何方,無心斟酌,只得隨意游蕩,日間惹花戲流水,心繞愁云嘆隨風(fēng),晚間摘星弄月,面撼沐露成凝珠。琵琶樹下,抑郁潭邊,蝴蝶泉中,云雨溝壑,紗霧漫霾,四海為家,踟躑著他的足跡,且將將就,隨遇而安。
這天,孫悟空玩膩了,躺在路邊的大青石上,松開發(fā)髻,撒開發(fā)髻,懶洋洋地曬起太陽來,一陣陣山風(fēng)時吹時歇,撫面而過,搖曳著蒼翠的樹木,仿佛婆娑起舞,山崗上時斷時續(xù)傳來“沙啦啦——”的聲音,夾雜著的鳥鳴聲也傳得婉轉(zhuǎn)悠長,好娓美的天籟之聲呀,天上何曾有呢?吐蕃就是無!他仔仔地品味起來……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呵,怎么是人的聲音?”孫悟空趕忙側(cè)臥抬頭,但見一個人沿路迎面走來,矯健的步伐,輕盈的身影,昂揚(yáng)的意氣,憨厚的神情,樸素的衣飾,背后馭著個藤斗,頭上戴著頂草笠,口中念叨著精粹的箴言,顯然是打發(fā)著行程的寂寞。此時,彼此恰好打了個照面,孫悟空已來不及躲避,那人卻大步迎上來,舉袖揖手行禮,道:“果然遇到神仙了,草民壽山平生有幸,復(fù)遇神仙,請受拜謁,了表仰慕之心。”
孫悟空也認(rèn)出了來者,呼道:“授三,好個壽山,三年不見,變樣啦!”
“唉——一別三秋啦!”授三上下打量著孫悟空,道:“當(dāng)年神仙悄然而去,尚未問及神仙的名諱呢,實是疏忽。”
孫悟空忙整理衣冠,疑惑地問道:“俺老孫這般模樣,授三你怎么會把俺這雷公嘴臉捧作神仙呢?豈不是迅口雌雄了?”
“當(dāng)年你悄悄離開,鄉(xiāng)親們都認(rèn)為遇上了神仙?!笆谌溃班l(xiāng)親們見到你都沒有產(chǎn)生害性之心,恰恰都認(rèn)為是祥瑞的?!?p> 孫悟空指著他的臉面,道:“俺這雷公臉怎么見得那么和善?”
“不以貌相羞美斷善惡,其行善則善,善則寬容,其行惡則惡,顏若猙獰?!笔谌?“鄉(xiāng)親們種下的果核都長成了樹,這種樹葉茂莖粗,盡管現(xiàn)在尚未掛果,已有蜜蜂依樹扎造蜂窩,喜鵲也擇其筑巢,鄉(xiāng)親們都認(rèn)為這樹是神樹。授三今慶幸遇上神仙,安有不認(rèn)得之理?”
“授三授三,就這么認(rèn)定?”孫悟空失笑道,“俺可真是一副雷公臉呢。”
“哈哈!神圣不可貌相,仙蹤不可揣摩,有緣自相逢,可真是應(yīng)驗啦!”授三三叩九拜,很是誠意。
孫悟空聞言細(xì)想:常理之下,與凡人相遇都是一面之緣,不復(fù)再見,是誰把俺的行蹤透露給這個凡夫?必定要弄個究竟。道:“壽山,你怎么認(rèn)準(zhǔn)俺是神仙?”
“在下不打狂語?!笔谌?,“那是我家供奉的那顆佛珠,連連九個晚上托夢與我,囑咐我莫要錯過你這個神仙。”
孫悟空聞言琢磨起來:是一顆怎樣的佛珠?竟然把俺老孫揪出來,不弄個究竟,往后去那里都不叫人安心。道:“拿來俺瞧瞧,是件怎么樣的寶貝?”
授三攤開雙手,道:“不在身上?!?p> 孫悟空:“你怕俺謀掠了,俺瞧瞧便罷,不貪不貪!”
“哈哈一一”授三道,“你一位神仙怎會唾涎于一顆俗物,這般沒有品位不是神仙本性,佛珠在家中神龕上供著呢?!?p> 孫悟空道:“可否到你家堂一睹為快?!?p> 授三道:“神仙若肯親臨寒舍,可是蓬蓽生輝,乃壽山家堂的幸事啊!”
孫悟空獵奇之心愈加強(qiáng)烈,尾隨授三而來。
孫悟空問道:“授三,你不象一介農(nóng)夫,也不備商賈之貌,更不循道巫之態(tài),你性情坦蕩,樂事于緣,以甚為生?”
授三道:“壽山承得祖蔭,隴上薄田數(shù)畝,耕耘五谷乃持家之根本,只是承襲了祖上的文通殘錦,持操文房四寶,而不敢遺棄,故腹中略沾文墨,擅長諸子百家之文賦,逢年遇節(jié),鄉(xiāng)鄰諸事,撰文而迎百應(yīng),以此兌換勞力,易之互補(bǔ),故田不荒蕪,而倉稟盈余。我今愧逢四十,為人師表,授四書五經(jīng),傳道德,授禮法,權(quán)當(dāng)授人以漁,而漁于益人吧?!?p> “啊,原來授三是位先生,胸中必有文墨,務(wù)必受人尊崇。”孫悟空向來敬重知禮之人,道:“平常授哪些書?”
“入堂之始授百家姓、三字經(jīng)、道德經(jīng)及數(shù)數(shù)計量,多為禮志之道,此營生之根本,受之裨益無窮?!笔谌?xì)密道,“中學(xué)四書五經(jīng),大學(xué)論語諸子百家,盡是博深精粹之法,我也不盡知之,多以始中為教,茍合水平,不作粉飾之師,不攀云端趨貴之附?!?p> 孫悟空問道:“這又不當(dāng)米粟薯粱,百肴皆果腹,得之何益?莫不是你為分錢斛米斗粟而哄唆人罷了。”
授三道:“知書而達(dá)禮,明理而于節(jié),聰慧而止愚,養(yǎng)性而修身,守諾而樹信,立志而興業(yè),和睦而持家,勤儉而寬裕,厚積而薄發(fā),書中精髓承前啟后,世代裨益,我平生幸逢高僧庇護(hù),結(jié)系善緣,不敢褒瀆了貴人期望,踏實做人罷了。”
孫悟空與授三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走了十多里的路,方才陸續(xù)看到籬笆院子和茅房,此時恰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傳應(yīng)著婦儒的叫喚聲和禽畜歸欄的聲音,也滲和著“吱吱喳喳”百鳥歸巢的喚鳴聲,洋溢著溫馨祥和的氣息。
授三往前一指,道:“神仙,荊棘花作籬笆的便是我家?!?p> 孫悟空望去,但見齊人高的荊棘圍成一個大院子,鮮紅艷麗的花朵掛在荊棘枝頭,張張碌葉攙扶著朵朵花卉,散發(fā)出馥馥芳香,翩飛的蝴蝶還在扇動著留戀的翅膀,走了一拔又來一撥,也許是趁夜幕降臨時再忙一會。
孫悟空嘆道:“好雅致呀,你過得賽神仙了?!?p> “娘一一爹一一孩兒回來啦!”授三朝園子里呼喊。
“爹爹一一”從戶里傳出清脆的童音,跑出一位男孩,一把抓住授之的衣角,大步隨授三走進(jìn)戶內(nèi),孫悟空也跟進(jìn)來。
授三擱置好肩上的藤斗,道:“爹娘,孩兒真遇上神仙了,也把神仙領(lǐng)回家啦,你們看是誰來啦?!?p> 二老看到幾子身后帶回一個生人,似曾面熟,趕忙迎了出來,齊齊向?qū)O悟空伸出微擻抖的手,攙起孫悟空的手肘,道:“咱際遇過,三年多了,幸會又見上面了,可真是神仙呢,圣仙自何而來?”
“你是陸順德善人吧!”孫悟空驚喜道,“三年前,你們給俺施過粥,稻米香猶在嘴邊呢!”
“圣仙當(dāng)年不辭而別,眾鄉(xiāng)親無不認(rèn)定你是神仙,今又得見面,托圣仙的福,甚幸甚幸!”陸順德接著孫悟空的手道,“可真是福盈陸家堂了?!?p> “甭抬舉甭抬舉!”孫悟空道:“授三說你們家供著一枚佛珠,佛珠顯靈,告訴你們要遇上神仙,即使逢上俺,能讓俺瞧瞧哪是怎樣的一枚佛珠?”
陸順德二老道:“在神龕上貢著呢!”
孫悟空抬頭看正堂,正堂上供的顯然是祖宗神位,兩邊豎掛著一副一醒目的匾,匾上刻著一副含蓄雋永的對聯(lián)“忠厚傳家遠(yuǎn),詩書繼世長”。
孫悟空嘆道:“好一個翰墨之家!”
陸順德從神龕的供案上取下佛珠,授三捧過燈盞,這顆佛珠撲入孫悟空的眼中,在燈光下仔細(xì)審視起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驚喜:這佛珠緣何這般稔熟?他拍拍手,揮掌一招,佛珠跳到他的掌心,他用二指頭小心翼翼地夾起來,仔細(xì)地端詳起來:果然是上上等佛珠,千年紫檁香木做成,光滑無比,似乎晶瑩剔透,呵一一竟有金絲紋路,果然金絲鑲嵌,嫻熟地認(rèn)出來“玄奘”,他脫口呼喚:“師傅一一”
陸順德一家老少奇怪地看著孫悟空,相顧無言。
孫悟空驚喜道:“這可是俺師傅玄奘的佛珠,真是俺師傅的!珠上鑲有師傅的名諱‘玄奘’,你們瞧瞧?!?p> 陸順德接過佛珠,細(xì)致地凝視起來,道:“圣仙,那位高僧確鑿自稱玄奘,這佛珠就是高僧在胸前摘下的,高僧胸前還有一顆,我看到是一模一樣的。這穎佛珠供了我兒子授三一樣長的歲數(shù),卻未注意鑲嵌著高僧的尊諱,今幸得圣仙點醒,真是有緣人際遇有緣人啊!”
“玄奘是俺的師傅,俺就是玄奘的大徒弟孫悟空呢?!睂O悟空道,“師傅曾到貴府化緣,也算是俺的恩人了?!?p> “玄奘法師是我陸家的大恩人呢!”陸順德道,“我陸家有今天全得玄奘法師的幫扶!”
一一距離一下子給套近了,儼然一家人啊!
膳后,他們依舊坐到一塊,授三道:“我陸家與玄奘高僧結(jié)緣以來,家道逐漸昌瑞,我沒甚奢望,作為人子希望高堂安康長樂,衣食無憂,但愿蒼天能眷顧我陸家,庇佑我陸家?隨壽山所愿?!?p> 孫悟空爽快道:“好說,好說!那就讓高堂壽到九十九吧!俺答應(yīng)你,但俺還得去求壽星呢,這壽星會給俺面子,放心吧!”
陸順德道:“孫圣仙,我陸家不求聞達(dá),不圖榮華富貴,只求人丁興旺兒孫滿堂,代代承孝廉、知榮辱、懂禮節(jié)、明事理、循規(guī)矩、會感恩、守本份,識稼穡,可怎么就是不添男丁,眼看要四代單傳了,是否我陸家背了心兒,要是背了心兒就實屬無奈了,沒背心兒可要賜我所愿呀!”
“恰恰!”孫悟空又笑道,“這有何難,壽山已有一個令郎,讓觀音菩薩再送你二老一擔(dān)令孫,有個三房延續(xù)你的子嗣,也算小滿了吧!”
陸順德趕忙領(lǐng)一家人下拜謝恩,孫悟空笑呵呵的受了!
夜,特別寧靜,也特別溫馨;月,特別渾圓,也特別皎潔;夢,特別美好,也特別誘惑;……
黎明時分,孫悟空悄悄離開陸家,他答應(yīng)壽山的請求,只好找壽星,因此直奔蓬萊。
“大圣,請留步,稍等等嘛!”
孫悟空回頭尋聲望去,隨后而來的是“個個皓發(fā)皤髯,人人童顏鶴鬢”,他連忙歇步拱手,道:“原是瀛洲九老,幸會幸會你老好閑置呢?!?p> 九老笑道:“我等是應(yīng)壽星之邀,賀新宇宮落成,大圣你燥急的,趕吃頭桌吧。”
“哦哦,呀呀!”孫悟空一下子給驚喜噎著了,一時無語,方才想起早些日子,太白金星已通氣給他,可惱的是送嫁的事把他攪得焦頭爛額,不但壅哽且是噎猺,以至差點給遺忘了。然而心中還是驚過一陣涼意:壽星訊口旦旦說好新宇落成請俺老孫掛彩,日前看這老糊涂沒甚表示,是否有意落掉了俺的名份?這事可不要讓他們知曉,不然俺丟面子可真要丟大了。遂嬉笑著道:“不會有此‘先貴后卑,早肥遲瘦’的待賓方式吧?俺只想趕早聚聚久違的尊宿罷了?!?p> 這時又遇上了帝君、文殊和普賢倆菩薩,彼此久未謀面,今得聚在一起,好不暢快,惟獨(dú)孫悟空心生蹊蹺:各路神圣諸佛都是有帖的,獨(dú)老孫是不速之客,碰巧罷了,得留個心眼,是否內(nèi)中有人與他作梗,使了小心眼,以至壽星疏漏了他。
路上很快聚到了逾百位神圣,坐駕走姿各神奇,不乏騎鹿駕鶴驅(qū)鷹,更有騰云駕霧披彩霞的,徑越東洋大海,漸趨仙景,堂皇如畫,個個夸獎:蓬萊仙景,名不虛傳。
白云洞外,但見壽星迎賓接客,福星祿星引領(lǐng)觀摩新宇風(fēng)貌。
“甭用甭用,來便好!”壽星道,“老君到處贊美你呢,說你在凡間作了一樁大媒,并躬親送嫁,沒路的荒漠都給大圣踏出路來了,正等著吃大餐呢,故不擾你,豈料大圣更有靈慧,來得恰是時候。”
孫悟空道:“那路比西天取經(jīng)的路還難走,氣候苦寒,更是把人凍得毛沾皮皮貼骨,好不容易煞到河源,事主行了子婿之禮,事算完美了,屈指一算,與壽星你新宇落成排上號,打緊的便來了?!?p> “大圣還沒吃上精點肉,更沒醮上半杯酒呢?!备P亲哌^來,道:“可真是辛勞了大圣?!?p> 孫悟空一把握緊福星的手,拉到一旁,輕聲贊道:“福老你好關(guān)顧俺老孫呢,甚比俺之手足,待會多敬你幾杯,以表俺之情意?!?p> 福星笑道:“應(yīng)該,應(yīng)該!還有更上心的?!?p> “除了福老,還有誰對俺更上心的呢?!睂O悟空不經(jīng)意地問道:“更要謝謝他了,實不知是哪位對老孫如此的上心?!?p> “太上老君呢!”福星道,“老君可是真心愛你呀。”
“呵一一好!好!”孫悟空不動聲色,心中糾結(jié)起來:也許給老君使詭了?!
壽星過來又拉上孫悟空,道:“大圣,我要宴請凡間八十一位忠善孝良之人,有勞大圣下界物色,辛苦大圣走一趟了,快去快回!”
“使得,他去去便回!”孫悟空揮手別了眾仙,離開蓬萊。路上,他反復(fù)推敲,細(xì)密揣摩著:吐蕃路上,俺千辛萬苦,排憂解困,到頭來,事趨完美,老君居然使詐,無視俺勞頓疲乏,糊弄得俺酒沒飲上半斛,肉未得嘗上半塊,米粟未得沾牙祭,真奸煞人了,欲瞞過俺老孫,除非當(dāng)時用了廣目天王的避覷罩兒。
“憋在心里,不如問個明白?!睂O悟空一個筋斗云直奔南天門,遠(yuǎn)遠(yuǎn)便呼:“廣目天王在哪?”
輪值八大守神告訴孫悟空:廣目天王稍會便來查崗。
“大圣,找小神何事?”廣目天王聞訊快步趕來,揖手道。
“避覷罩兒可曾借過人?”孫悟空直截了當(dāng)問道。
廣目天王爽脆道:“不久前老君曾來借用?!?p> “啊一一”孫悟空點點頭,詭異道:“借得好借得好,得到好處了嗎?”
“才給一顆丹丸。”廣目天王笑著坦誠道,“也算收益吧,舍不得吃,還在兜里呢!”
“俺給你十顆,你就借俺一天時間吧?”孫悟空道,“虧不了你?!?p> 廣目天王不加思索把避覷兒奉給孫悟空,一語雙關(guān)道:“寶貝既是寶貝,可不要黃入猄不見狗不回?!?p> 孫悟空把避覷罩兒藏在內(nèi)兜,道:“俺絕不是言而無信的,到后天寶貝和十顆丹丸準(zhǔn)時奉還,俺去也!”
孫悟空離開南天門,急忙物色九十九位德才兼?zhèn)?,忠孝雙全,品行端正,表里如一,篤信天命的賢士,都集聚在筋斗云里,授三也在其中,可真是人人逢幸事,個個心舒暢,風(fēng)馳電掣,疾似流星,徑往蓬來而來,旋即到了白云洞,方才感到身在仙山環(huán)閣,但覺是楊春三月,風(fēng)和日暖,空氣清新,叫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但見五色煙霞,浮光掠影,竹苞松茂,芬芳馥郁;但聽鶴唳長天,聲聞于野,燕語鶯啼,引吭高歌,風(fēng)過林海,靡靡弦鳴……真叫人仙鄉(xiāng)陶醉,酣暢淋漓,超凡脫俗。
白云洞內(nèi)乃是廣袤之地,園林幽雅,景物妍森,新落成的冠冕閣、天麓堂和云海賓舍三座殿堂就造落在這里,坊間瓊香繚繞,有煙裊裊,殿前彩燈皋檠,幡旗迎風(fēng),招展飄揚(yáng),色彩繽紛。
天麓堂分為三大殿:前殿為邵陽殿,中殿為長樂殿,后殿為懿寧殿,飛檐翹若翅,垂鈴隨風(fēng)鳴,孔雀琉璃綠,斑斕瑪瑙黃,剔透水晶白,朱紫云母紅,黛玉砌臺階,金箔貼壁,雕梁畫棟,姿顏妍艷,驪龍點睛,綴飾錦繡,有松下麒麟,樹上鸞鳳,溪邊鹿鱉,叢中喜鵲,云里翔鶴,浪里魚龍,枝頭牡丹,百花生馨,千山朝陽,峰戀迭翠,蒼鷺兀傲,栩栩如生,厥厥錦繡,迭迭玲瓏,可真是四壁珠璣,滿堂綺繡,滿目堂皇,賞心悅目。
聽到的是磬鑼角笛,高亢抑揚(yáng);鐘鼓管簫,激蕩清越;編鐘悠婉,應(yīng)和有序,聲聲銜接緊湊,抑楊頓挫,余音縈繞,娓娓動聽。
長樂殿和懿寧殿都擺滿了宴席,一桌倚著一桌,橫看成行,豎看成列,稠人廣座,嘉賓參筵入席,有條不紊,
席上豐盛奢華,稀缺罕有:龍肝和風(fēng)髓,魚翅和燕窩,更有熊掌和猩唇,不泛黃猄和鹿肉,珍饈百味,異果嘉肴,軟脆酥膩,辛辣酸甜,黏稠適口,聲香兼容,香味悠長。
宴席嘉賓有:西方佛祖,南海觀音,北斗星君,地祖諸神,天乙真人,太上老君……
場面磐礴盛大,排桌挨席,累茵而坐,到鼎而食。
席上傾大罐倒小葫,注大觥添小斛,大觥小斛,盡皆酌盈滿溢,觥籌交錯,走斝轉(zhuǎn)觴,頻頻舉杯,喜氣洋洋,盛宴豐筵,擺場鼎鼐,際遇如此昌隆,委實難逢。
孫悟空轉(zhuǎn)悠著,他在找一個人,這個人為三殿落成起著置關(guān)重要的作用,可謂中流砥柱,卻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恰巧看到另一位熟悉的背項,他一把拉住問道:“花知曉,你九娘呢?”
花知曉搖搖頭,道:“大圣,九娘沒來也不會來,她說她是凡體之身,不登大雅之堂,去九玄山修道了?!?p> 孫悟空默默點頭,感慨萬千。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老君就在他的鄰桌,他眸睨一眼老君,但見老君心高氣傲,倆位童子站在身后,左右伺候著他,很有派頭。孫悟空默默地思忖著:要遮掩老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一一有了,氣他一氣,玩花燈,就套他!
孫悟空對花知曉道:“知曉,老孫代壽星敬酒,你可要保特給俺端酒來?!?p> 花知曉高興道:“知道了?!?p> 孫悟空即便提起一壺酒,遂桌添酒,他恭維奉承:長輩敬酒,同輩添酒,晚輩賞酒,俗人賜酒,逢杯必斟滿,慷慨淋漓,瞬間場面沸騰起來。
孫悟空不是尋常的敬酒,而是每斟一杯酒,便換一張臉,這種凡間的小把戲,竟然惹樂了諸位神圣,幾乎是人人在向他討敬酒。好不容易來到老君面前,老君也高興地托高杯盞,孫悟空倒傾的葫蘆,酒卻是斷斷續(xù)續(xù)地滴進(jìn)老君的杯中,自言自語道:“怎么就沒了,沒給老孫面子,也要給老君面子!”然后他把葫蘆貼近耳朵搖起來,又道:“呵呵,還有酒,這是給老君敬酒,可不要憋著不出來。”接著又往老君杯中注酒,依然是一滴滴流進(jìn)斛中,眾目睽睽之下,老君耐不住面子,一把奪過孫悟空手中的葫蘆,搖了搖,“嘩嘩”的往自家斛子里注酒,孫悟空趁機(jī)大呼道:“多位長老君的君老們,老君給你們敬酒了?!?p> 這老君平故一向高傲,是好結(jié)長輩的神圣,因此他那席全是長輩且德高望重之人,不得不給他們敬酒,恰好敬了真陽天尊和正陰天尊之后,葫蘆的酒沒了,老君自是顧起面子來,道:“拿酒來!”孫悟空把老君的童子替換成花知曉的相貌,使法子給老君遮上避覷罩,老君看到送酒給他的是花知曉,其實是他的童子,他看到他倒在斛中的是酒,其實是丹丸,場面一下子火爆起來,孫悟空不斷地變臉兒給老君打氣,老君也得意起來,感到從未有過的成就感,一杯杯地獻(xiàn)下去,賜丹丸的場面可真熱鬧,老君可真來勁了:敬了長輩,敬平輩,再而敬晚輩,九十九位俗人也給敬了,自是每杯每個人頭好幾顆丹丸,何其而不樂?最后也給孫悟空注上一斛,孫悟空一把捧住老君的手,道:“滿點兒,滿點兒!”一一他要足量的丹丸謝廣目天王呢。
老君露了“一手”,誰都高興,老君也高興,只是急壞了身后兩位童子,他倆的呼喚老君那里聽得進(jìn),老君給避覷罩遮掩了!
孫悟空把裝滿丹丸的斛藏進(jìn)衣袖里,就這么個小小的紕漏,老君看出了不對勁的端倪,揣摩起來:這猴頭兜袖里藏酒,竟如此粗俗,斯文喪盡,改不掉這般貪狼卑鄙的毛病,果真是翁里醯雞的小人。
老君沉浸在烘贊聲中,沾沾自喜:我老夫德高望重,出入這般場面果真招人捧場,可見是有份量的!
孫悟空得了丹丸,悄然離開老君,他還不忙一件事,他拉上授三,來到壽星面前,道:“授三,你讓老孫為令尊祈禱,最好你親自對壽星直說吧?!?p> 授三忙拜道:“拜見壽星仙翁,,請壽星仙翁增添授三高堂壽元吧。”
“添加壽元在于修行積德,積儲善緣。”壽星笑道,“后生要為令尊添壽,孝子!好,好!后生希冀令尊壽歲幾何呀?”
授三聞言,掂量起來,不敢貨然乞求。
孫悟空就代而答道:“添至九十九華誕吧!”
“哈哈”在旁的歲君捋須笑道:“這竅是大圣出的,彭祖陽生八百載,為甚不讓人謀求八百有幾?討個九十九個華歲,太那星點兒的事了吧。”
授三已覺高就,更是不敢奢圖,跪伏著表示謝意,道:“凡間古來七十稀,要是高堂壽至九十九,足矣!”
壽星笑著賜壽,道:“大凡奢望過盈則虛,趨滿則實。授三之求,乃百孝善為先,心清意明,合數(shù)理,順命脈,準(zhǔn)予!”
授三叩謝了壽星,孫悟空一把又拉上授三輾轉(zhuǎn)找到觀音菩薩,觀音菩薩眼尖,道:“悟空,忙里忙外,為人作嫁衣裳,你盡討人悅心呀!”
孫悟空俯臉拱手,道:“老孫做甚菩薩知之,在吐蕃本想把公主送到邏些,豈料到河源時,老君把俺老孫套了,老君只為雞毛蒜皮的事攪和了,俺老孫可是滴酒粒粟都沒得果腹,更是俺竭力而為,卻落個有始無終遭人遺棄的境地,而今,俺老孫捧老君一捧,讓他老人家湊湊場子,只圖增加高興氣氛罷了,沒有不妥的?!?p> 觀音菩薩道:“你只會貧嘴,心理不歪,往后莫作不妥當(dāng)之事?!?p> “菩薩說的是,弟子記著了?!睂O悟空轉(zhuǎn)口道,“授三令堂乃弟子師傅的恩人,這一家為人樸實,菩薩為甚不施恩澤予他,讓他三代單傳,香火稀薄?!?p> 授三俯首跪著,孫悟空扯了一把授三,示意趕快求。
觀音菩薩道:“此君祖上有德,受人恩惠,誠信者方可恩澤綿長,椿萱并茂,兒孫滿堂,心中取事,天必從之。彼四代單傳,自有因果,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登堂入室時,舉首門楣處。福在其佑,賦嗣遵祖諾,摯誠之人福如東海,尺澤之鯢功薄蟬翼,請回吧!”
授三惘然,長跪無詞,木訥呆板,不知所措。
孫悟空道:“說來說去,理義無邊,菩薩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直白不就好啦,這也設(shè)門檻,那也擺迷津,沒個緒頭?!?p> 觀音菩薩道:“福賜有緣人!”
孫悟空拍著授三的肩膀,道:“這門是天應(yīng)地應(yīng)了,只是自家應(yīng)不應(yīng)天理?”
觀音菩薩慈祥的臉頰掛起淺淺的笑意。
孫悟空把授三拉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開口便問道:“好個授三,你有甚瞞著天地,觀音菩薩已挑明:你陸家有發(fā)了誓又不兌諾的地方,這可是一個坎啊,如實稟來?!?p> 許久,授三道:“約漠百年前,我家本是簪纓世胄,世姑敏姨在宮中爭寵,不敵一妃子,妃子當(dāng)寵時,視敏姨為仇家,恰皇上也傾信流言蜚語,下旨鏟陸家九族,我等九族幸得密友傳訊,除少部份遭戮除,大部份從珠璣巷走散,避開朝庭追殺,四處遷徙,隱姓埋名,茍且偷生。到太祖那一代,尚有丁點文墨,際遇一人,乃州衙廂坊執(zhí)事官黃鼻山,薦于廂坊當(dāng)一紙墨工,謀得糊口,由于太祖為人憨厚忠誠,做事踏實,循規(guī)蹈矩,深得執(zhí)事黃鼻山的喜歡和信任,久而久之也就可以出入黃府,太祖逐步知道執(zhí)事官的社稷亦在千里之處,在外為官亦有幾十載,育有三男一女,三男皆有眷屬,惟獨(dú)佳女不肯輕嫁,尚待在閨中,當(dāng)時要聯(lián)姻書香門第委實難覓,而擇婿紈夸子弟并不難,黃鼻山與賢內(nèi)商榷:陸家這小伙子雖然沒有功名,也不求功名,可是百里挑一有智慧知禮節(jié)明是非的人,遺憾的是流離遷徙,缺戶藉欠名份,或缺于此。慈母試探閨閣,閨閣亦深知爹娘用心良苦,表示視女作兒,二老一時茅塞頓開,遵其女正其名,爾后便成了太祖母,約過十載左右,黃鼻山遵令易地為官,舉家離開蒼梧府,太祖公因此而繼承了部分屋宅田產(chǎn),成了殷實之家。太祖乃孝廉之人,每視隨母姓子嗣心存疙瘩,認(rèn)為易姓于母乃大逆不道,有棄祖之恥,遂復(fù)陸姓,此舉失諾于岳父岳母,心中愧疚無比,這樣到授三這輩已三代單傳了,這人丁就是不旺起來。
孫悟空聽罷,輪番捏著指頭,道:“名份,忠孝,廉恥,誠信,守諾……恩山義海,孰重孰輕,授三你可生掂量掂量。”
授三沉默無辭,孫悟空也不便多言,深知:汝命在汝,而不盡在天,信諾在守,而不在瞞。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各路神圣陸續(xù)離席,孫悟空一下子急躁起來,對九十九位俗賢道:“老孫有急事不可久留,必須從速送你們歸鄉(xiāng)?!?p> 九十九位俗賢叩拜跪謝了諸位神圣,隨孫悟空離開壽星宮,朝孫悟空所指的路各自順利返回故里。且說孫悟空為甚事焦慮而躁急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