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宸......好奇怪的姓氏，和父親的一樣奇怪。似乎不是這邊的命名習慣?！?p> 她低頭咕噥了幾句，不過許宸的耳力極好，還是被他聽見了。
“你的父親的名字也和我這個取法差不多嘛？”
不知道為什么，莉莉安覺得許宸在聽到這句話后，他的神情變得極其激動。聲調(diào)都拔高了些許，那雙向來溫柔的眸子此時明亮得讓人看久了就會頭暈目眩心跳如鼓，她歪了歪頭思考了一陣，然后肯定地點點頭。
“是的，父親大人的名諱是顧宴。和你名字的取法是一樣的。”
“原來是這樣，其實說起來，我也算不上是這個國家的人。我的家鄉(xiāng)是和這個國家隔了很長的海，是東方的大陸，算起來我也算個流浪的孩子吧。若不是現(xiàn)在村里的嬸子收留我，我只怕早就餓死了。”
激動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早該被丟棄的過去帶來的回憶洪流，人踩在流沙之上安定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沉于其中永遠無法逃離。
“你的國家，名字都是這么取的嗎？但是我看你的長相，基本和這邊的人沒有什么區(qū)別?！?p> 按理說父親是一直生活在血界里的，如今這個東方少年說起那片神秘的大陸不知道和父親有什么牽扯。莉莉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從記事開始，父親就很少扮演一個慈父的角色，別的小孩會被父親帶著玩玩具或者繪聲繪色地講述好聽的故事被哄入睡，但是這些父親從來不會對自己做。甚至父親與母親的愛情故事也是聽媽媽溫柔講述的。顧宴算不得是一個多好的父親，但他是一個好丈夫。
“是的，我的母親的根就是這里，她很漂亮，漂亮到被人販子拐賣到了那片東方大陸成了舞女。然后被我的父親看上，納到府上當了妾室。我的名諱就是根據(jù)父親的名字取的?！?p> “什么是妾室呀？”
莉莉安有些聽不懂這些新奇的詞匯，她探究知識的時候眼睛撲閃撲閃的就像林間的小鹿，懵懂惹人憐愛。
“唔，就是小老婆。那邊的男子可以娶很多個女子，但是唯一的老婆只有一位?！?p> 莉莉安捕捉到了少年眸里一閃而過的恨意，但他的神情仍舊溫和。不仔細觀察根本發(fā)現(xiàn)不到那細微的變化。
“小老婆！如果父親娶了別的女子，母親會直接離開父親的！”
想起顧宴面對伊蕾娜那唯唯諾諾的樣子，莉莉安咯咯笑起來，唇角邊的小酒窩陷進去，是天真無邪的可愛。
“母親很得寵，因為她是個異域美人。對從小看遍東方美人的父親來說，委實新鮮。母親在夜夜承寵后很快懷了我，府上的孩子稀少，這個消息也讓父親欣喜若狂，更是把母親寵上了天。”
“父親的大老婆的母家是身份尊貴的貴族。他們對于父親過分地寵愛母親頗有微詞，大老婆更是想方設法刁難我的母親。各種明里暗里的害人手段都使了，母親為了護住我這一胎委實艱難?！?p> 低著頭的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身體因為憤怒和悲傷在微微顫抖。
“她生下我后，我并未繼承父親的黑發(fā)黑眼，反而是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家里人丁稀薄。兒子除了我就只有其他兩位少爺，大少爺先天不足，年紀輕輕就疾病纏身。已是沒有做繼承人的希望了，但是二少爺天生頑劣，在我幼時就經(jīng)常伙同家丁們對我和母親拳打腳踢，或栽贓陷害。父親繼承人的位置就壓在我或者二少爺?shù)纳砩?，為了母親我從小就學會察言觀色。只為了減少他們的敵意，那繼承人的位置我更是無意。在父親新鮮感漸退后，他對于我這張沒有繼承黑發(fā)黑眼的臉表現(xiàn)得深惡痛絕，因為在他的眼里，我的母親只是一個玩物，一個物件，而我的金發(fā)與藍眼則是低賤血脈的化身。他也不再護著我和母親了，父親的大老婆并不打算放過我們，她就把母親和我關(guān)在了下人房間都不如的柴房里?？丝畚覀兊某允常軐r候一整天只能吃到已經(jīng)冷了餿掉的飯菜。母親怕我餓，會把冷冰冰的碗放在自己懷里去焐熱它讓我吃?！?p> 可以清晰地看到有晶瑩在許宸低垂的眼里匯集，他的長睫被打濕了。低飛的蝴蝶翅膀沾上水氣，晃晃悠悠地墜落下來。
那么多個無望的日子里，少年又是如何在龍?zhí)痘⒀ɡ锒冗^的呢。
被埋葬的過往如今以最直白最血淋林的樣子被提起，它模糊的表象被深刻擦去仇恨歷久彌新。莉莉安不知道為什么，她想透過那些窒息的歲月抱抱那個蜷縮在漏風柴房里瑟瑟發(fā)抖的少年。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會在這里吧。就算再痛苦，我也沒理由會來到這個跨越了海的另一彼岸的國家?！?p> 大手突然緊緊抓住莉莉安瘦小的胳膊，許宸的臉上褪去血色變得蒼白無比，洶涌恨意積蓄在胸口，他的眼被火光照亮帶上嗜血殺意。他的手掌仍是令人感覺到舒服的溫度，但是隨著他接下來一句一句話語，束縛住胳膊的力氣逐漸變大，痛感隨著接觸的地方直達大腦。
“他們要殺了我的母親。要讓我百般折辱地長大，要讓我看著那些給我苦痛的人活得一個比一個肆意。大夫人與別人商議怎么暗害我母親的時候，母親聽見了。她把她僅剩的玉佩當?shù)?，把那些銀錢給了我要我在夜色最暗的時候離開府里。但是府里的戒備很森嚴?！?p> 他的聲音染上鼻音，被濃煙炙烤了一樣變得嘶啞難聽，他哽咽著，顫抖著。
“她為了讓我逃出去，選擇了自焚......”
“那天的火光真大啊，護衛(wèi)們都被調(diào)去滅火了。那滾燙濃煙就算隔了很遠我都能聞到，那是我母親用她的生命換來我的生命?！?p> 莉莉安安靜地拍著少年顫抖的身子，就像伊蕾娜為自己唱搖籃曲微微拍著自己的背一樣。少年破碎的語句編織出來的殘忍過往，心頭蓄滿了名為悲傷的情緒，濕漉漉的好像下起了雨。
“母親創(chuàng)造出來的機會，我逃出了府里。然后就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流浪生活?！?p> “但是府里很快就張貼了尋人的告示，我的長相實在太過明顯。只能將母親換給我的銀錢全部給了要出遠洋的船夫。他看我可憐，起了惻隱之心，趁著夜色，我離開了生活了六年的家。來到這個國家。”
他的哽咽聲漸停，唇上恢復了原來有溫度的笑容。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夜里夢回之時，都是炙烤母親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幕。而母親的表情停滯下來，瞳孔微微放大，張開的唇卻在說，走遠些，不要再回來。她感知不到自己的疼痛，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離這些臟亂遠遠地，越遠越好。
一生被當做玩物一樣的浮萍，她的孩子終于得以重返故土，并且長成了陽光俊朗的可靠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