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亞德......伊里亞德?”
好像有人在喚自己,對于這個新的名字,米迦勒還沒太適應(yīng)。他太過于沉浸在對于天父最后那一點念想碎裂的事實里,連帶著自己的朋友喚了自己那么多聲都沒反應(yīng)過來。
“你沒事吧?”
他的朋友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纖細的手腕就和樹木上的細小枝丫一樣輕輕一折就會斷落的脆弱模樣。那只手揮出了殘影才勉強喚回了他一點神思。
伊里亞德的樣子是那種很明顯的頹喪模樣,原本精心打理的銀色長發(fā)也在此刻變得黯淡無光,他深邃的眸子下是掩蓋不住的青灰色的黑眼圈,倒給那雙翡色雙眼加上了破碎美感,原本光潔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胡茬。
“我聽得到,有什么事么?”
朋友的那雙手和記憶里被自己殺死的女子緩緩倒地往上努力伸的手在一瞬間重合了,那時候她的眼神也因為生命的消散失去神采,但她執(zhí)拗地伸出手,是想抓住什么呢。
“今天是講學(xué)開辦的日子,我來提醒一下你,免得你忘了?!?p> 眼看伊里亞德又陷入了沉默里,朋友還是沒忍住多說了幾句。
“你這狀態(tài)能行么,不然今天不去了,我去幫你和歐比利斯說說?!?p> “那就勞煩你了?!?p> 似乎他就在等待朋友主動說出這句話,幾乎是朋友說下的瞬間,他立馬就接下了話茬。這也成功讓朋友陷入一瞬間的無措里。半晌才從伊里亞德那瞬間放松的神情里才發(fā)覺自己被耍了,狠狠地磨了磨牙。
“伊里亞德!”
伊里亞德不再搭理他,長腿一邁躺回了這個臨時住所的小木床上,拿擱置在床邊的書本蓋住了自己的臉。只是唇上多了抹促狹的笑容。
“這個月的打掃都記你頭上了!”
朋友火冒三丈,但他還是去歐比利斯那幫這個家伙請假了。只是帶那群新入學(xué)的村民這個艱巨的任務(wù)就壓在了自己頭上。一大早的好心情就成功地被自己的損友破壞了,朋友捶胸頓足但是也只能把這個啞巴虧吃下了。
畢竟伊里亞德的狀態(tài)他清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從未見過伊里亞德那么頹喪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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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瘋了?你讓小姐去那種地方!你瘋了嗎許宸!”
珍妮聽見許宸給莉莉安的建議,第一時間就炸了毛,她情緒激動地抓住許宸的衣領(lǐng),將那塊的衣服很用力地抓皺了。
“我這不是在問莉莉安的想法嗎,我當然知道教會那邊很危險,但是莉莉安想要真正融入村里的話。這個講學(xué)必須要去啊。因為所有的村民都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參加講學(xué)?!?p> 天然的身高優(yōu)勢讓張牙舞爪的珍妮在許宸面前也沒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從莉莉安無奈的神色可以輕易看出來,這兩人與其說是在吵架不如說是在調(diào)情。
“許宸哥哥,這個講學(xué)是什么啊,我沒太聽懂?!?p> 莉莉安揉揉還在隱隱發(fā)疼的太陽穴,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覺醒來就在自己的床上了。但是全身上下都是那種讓人不適的酸痛感,對于昨晚篝火晚會后的時間里自己做了什么此時是毫無印象。當她詢問起珍妮的時候,珍妮也只是沉默了一陣然后很不確定地說只記得她回到家里的時候,莉莉安已經(jīng)在床上休息了。但是猶疑的語氣還是保留了珍妮對這段記憶的疑惑,除了酸疼感,莉莉安還覺得自己有種很難得的飽腹感,這種滿足讓身體上每一塊細胞都叫囂著舒暢。珍妮成為她的血仆后,就算是進食,莉莉安也只會吸取一點點血液,所以她從未有過如此飽腹的時候。所以她不由得擔(dān)心自己不會在回家前跑哪里把哪個村民吸了血吧.....
“這個講學(xué)是國王陛下會讓每個地方的教會組織村民進行宗教知識的傳授,當然學(xué)的也不僅僅是宗教知識啦,還會有很多和生活技能相關(guān)的算數(shù)啊什么的。這次講學(xué)持續(xù)的時間還是很久的,所以不僅僅是村民的孩子們會去,村民不需要勞作的時候自己也會去學(xué)一些知識。最重要的是,這次的教會派遣過來的修道士可是王都來的。所以這次的講學(xué)可以說是特別重要的?!?p> 他頓了頓,一次性說了這么一大堆話讓他唇舌有點干燥。
“如果所有人都去了講學(xué),只有莉莉安沒有去,會讓她更像個異類。那就不用說前面難得建立的關(guān)系會不會就是做了無用功。就是......”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然后擔(dān)憂地瞥了一眼莉莉安。
“她的身份畢竟擺在這里,和教會注定是敵人。并且現(xiàn)在她的父母還沒有回來,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吸血鬼的身份,會很危險。”
珍妮吸了吸氣,平復(fù)了剛剛激動的情緒。突然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對著許宸那雙漂亮的狐貍眼思索了片刻,然后冷不丁開了口。
“說起來,你是怎么知道了小姐的身份,她明明就沒有和你提起過?!?p> “這個嗎,也怪我,沒有和你說過。”
許宸像是早有預(yù)料到珍妮會有這么一問的時候,他一臉平靜。
“因為我剛來到這個國家,撫養(yǎng)我的正是吸血鬼?!?p> “她教會了我很多,別人不知道吸血鬼的很多知識也多虧了她我才了解了。而我把莉莉安背回來的時候,她小腿上的傷口,正是吸血鬼幼生期被太陽照耀灼燒過后的傷口?!?p> “啊......原來如此,那......”
“她已經(jīng)死了?!?p> 有些話驟然被掐斷,有些氣流就那么停在了尷尬的地方,不上不下。珍妮的呼吸聲粗了些,喝出的白氣就那么模糊了少年原本鮮明的五官。她張了張唇,想說些安慰的蒼白的話,但是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自己能說什么呢,又是以什么立場說那些話的呢。所以她也只看見模糊了面容的少年沖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和安慰。
“謝謝許宸哥哥,這個講學(xué)我會去的?!?p> 這古怪的氣氛會將事情推向無法預(yù)料的地方,莉莉安很及時地打破了這一現(xiàn)狀,珍妮還想開口再勸,莉莉安預(yù)料到她在擔(dān)心著什么。給珍妮倒了一杯熱好的牛乳,對她溫柔笑彎了眼。
“姐姐放心,我參加了就好,不代表我要經(jīng)常去?!?p> “好了珍妮,我們都會陪著她的。你就放心好啦?!?p> 少年微微傾身,帶著安撫性質(zhì)地揉亂了少女蓬松的發(fā)頂。突然的靠近激起了失頻的心跳,珍妮甚至緊張地瞇起了雙眼,預(yù)料中的親吻并沒有落在她張開的唇上,只有大手拂過頭頂帶來的安心。一時間,兩個人的距離被拉近,少年的五官再度清晰,近到可以看清他臉頰上的細小絨毛。湛藍的色彩填充了鴉羽睫毛下美得讓人心顫的瞳仁,是造物主繪出的最美的色彩。這么好的人眼里有自己的倒影。湛藍成了畫卷下的背景,而少女的倒影則成了幕布下唯一的存在。
真想,讓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不是說,今天講學(xué)嗎!還不走的話!別人都要結(jié)束了!”
突然的聲音將兩人觸電般分開,許宸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欲掩彌彰般輕咳一聲,珍妮的雙頰上浮起不自然的酡紅。
“對......沒錯!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p> “其實你想和姐姐醬醬釀釀的話,你可以告訴我在哪里的,我自己去就好。姐夫~”
“咳咳咳!?。 ?p> 喝牛乳緩解心頭躁動的珍妮被莉莉安那帶著揶揄意味的姐夫嗆到不住地咳嗽。許宸滿意地點點頭,夸贊著。
“說的不錯,多說點,小爺獎勵你?!?p> “什么獎勵?你給我咬幾口?”
莉莉安眨眨眼,壞心眼地張口露出自己一小截尖利的犬齒并極感興趣地瞥向少年光潔的脖頸。這也成功讓許宸收斂了臉上的壞笑,他故作害怕狀抱緊了自己。
“那可不行,小爺我很怕痛的?!?p> “不過?!?p> 他苦惱思索了一陣,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閉緊眼睛視死如歸。
“給你啃一小口也不是不行,但是只能是一小口啊,小姑娘。”
“放心吧,我可沒那么饑不擇食?!?p> 原來是想著惡心惡心許宸的,沒預(yù)料到這個家伙如此的不要臉。莉莉安還是沒忍住翻個白眼,足夠平凡的日常都是如此溫馨可愛,珍妮眉眼間都是幸福的笑容,她小口啜飲完那杯冒著熱氣的牛乳。隨手撐起那把置于門邊的黑傘。
“走吧。再不走,就結(jié)束了?!?p> -
他們顯然是低估了這次講學(xué)的熱鬧程度,除了本村的村民,周圍村落的人們也是聽見了這個消息趕了過來。過多的人讓原本并不寬敞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小教堂圍了個水泄不通,莉莉安一行人很快就被你擠我我擠你的人潮沖散了。人群里各種氣味就在這晚秋的午后蒸沸了,廉價香料的味道,農(nóng)夫勞作過后的汗水,還有人拿著面包的香氣就隨著人流交織熏得人頭暈眼花,教會里的零散教徒勉強維系著躁動的人群的秩序。
“歐比利斯先生,伊里亞德先生什么時候出來講學(xué)啊。”
“對啊,怎么這么久了還沒開始?!?p> 歐比利斯拿著手帕細細擦著他頭頂?shù)暮怪椋念^發(fā)稀少的可憐,甚至可以反射出光澤。
“是這樣的,伊里亞德修道士今天身體不舒服,講學(xué)就由別的修道士代替了。真是不好意思,辜負了大家的期待,但是代替他的修道士也是王都來的,也是很優(yōu)秀的人才?!?p> 他的話音還未落,人群就爆發(fā)了失落的噓聲。
“啊?不是伊里亞德先生啊。虧我還走了那么遠過來。”
“太可惜了,聽說伊里亞德是個很有才華的修道士呢。結(jié)果今天見不到了?!?p> “伊里亞德先生生病了嗎?我想去探望一下他!”
“真想從伊里亞德先生口里聽到神明的知識呢,真是太可惜了.......”
莉莉安好不容易瞅準了一個空擋鉆出人群,她忙不迭地跑出門,午后的太陽還是有些強烈,她拉緊了披肩的兜帽,人群里那些氣味很快散去,青草香味重新充盈鼻尖,這也讓她頭一次如此喜歡外面。
不過她很快注意到,自己身處在教堂外的庭院里,青草地上還有她剛剛踩過的痕跡,巨大的古樹停留在庭院的中心位置應(yīng)該有百年的樹齡了,庭院周圍有一圈柵欄圍了起來,這也讓她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干等在這里也不是辦法,庭院里有幾間屋舍,莉莉安咬了咬牙還是打算去問問路。
她順著最近的那間屋舍走去,屋舍的門并未關(guān)閉,隱約的演奏聲在莉莉安耳邊凝結(jié)成音樂,一下下地流淌進被日光弄得煩躁不安的心里。意外地平復(fù)了所有不虞。
于是她邁進了房間,簡陋的屋舍里唯一的光源是木床邊的小窗,落進來的光亮正好打在了青年的肩背上,金色的豎琴隨著那人手掌的撥動持續(xù)地發(fā)出天堂的聲音。
許多年后再次想起,沐浴在陽光里的青年,和隱于黑暗里默默欣賞他的小丫頭,都成了悲傷的隱喻。
美好的東西總是會激起人最初始的好感。
莉莉安見過很多漂亮的東西,顧宴和伊蕾娜是天生的好樣貌,在整個以美麗著稱的血族里都是佼佼者的存在。這也讓莉莉安從小就對美麗這兩個字有了更挑剔的想法。
但是面前的這個男子,比她以往見過的所有異性,都要美麗。
這種美是讓人不忍褻瀆的,是讓人見到第一眼就會不自覺屏息的存在。
除了感官上被吸引,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傳來隱痛。這流蘇一樣的銀色長發(fā)總是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受來自于靈魂深處,來自于尚且饜足的腹腔。只是感覺這不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應(yīng)當是多年的羈絆,應(yīng)當是見面就會不自覺流淚的感受。
莉莉安不知道的是,她的眼角悄悄濡濕,和那顆忍不住戰(zhàn)栗的心臟一樣。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了男子很久很久。直到他張開那雙翡色雙眸,停下了手中的撥弄。
“初次見面,小丫頭?!?p> 他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愉悅。
就像是場預(yù)謀已久的初見。
不對,不應(yīng)該是初次見面。
但是莉莉安的心在持續(xù)地反抗著青年緩緩而出的話語。
“我是伊里亞德,請問能幫到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