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生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即將窒息的魚會拼命往有水匯集的地方扭動,企圖逃離開那片空氣稀薄的寬闊平原。
莉莉安就是那尾快溺死的魚。
那片火光成了張大著空洞大口面目模糊的漆黑怪物,在她身后叫囂著沖了上來。歐比利斯隱約的吟誦經(jīng)文的聲音沒有停止,落進耳朵里,一聲聲的,和重錘一下一下深深砸在大腦里,太陽穴突突跳著。
疼痛非常。
要耗盡肺腔里僅存的氧氣,就那樣在遠(yuǎn)離眾人熱鬧的空地,執(zhí)著地往遠(yuǎn)處被黑暗吞沒的地方跑去。
人們的熱鬧自始至終都與她無關(guān)。
在充血的視野里,終于再也看不到一點火光的跡象。她整個人脫力一樣,跪倒在青草地上。疲倦感伴隨著大口大口呼氣的動作漫上眼皮,自己所處的位置也沒有自己想象中被黑暗完全吞沒的樣子,沒有任何大樹的遮蔽,皎潔月色不費力就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不受控制地,視線不受控制地,看向那投射月光的地方。
很圓的月亮,沒有任何缺角的月亮。
這種念頭悄無聲息地占據(jù)完僅存的理智。
用他人的眼光看去,失魂落魄的女孩跌坐在干凈的青草地上,鞋子跑掉了一只,金色長卷發(fā)散亂地披在腦后,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凝視著天空,琥珀色的眸子渙散的厲害,圓形的瞳孔漸漸變成了獸類豎瞳,血紅色被打翻了一樣污染了她眸里原有的色彩。
再也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只感知的到血液里沸騰的黑暗力量,從未有過的嗜血沖動,心跳一聲一聲擂鼓一樣的聲音也顯得吵鬧,萬籟俱寂之下聽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心跳聲。
很漂亮的滿月,但是為什么月亮變成了血紅色呢。
視線里,原本清晰的事物此時都被加上了血紅色的濾鏡,那圓月也從朦朧的淺黃色異變成了妖異的血紅色。
深埋在骨子里的破壞欲此時被激發(fā)出來,血族會在平時偽裝得和人類別無二致,唯有使用異能和嗜血的時候會展現(xiàn)自己本來的面貌。莉莉安被黑暗力量支配下,她原來的面貌也展露無余。
血紅色的獸瞳,犬齒尖利,耳朵變成長長尖尖耳朵的樣子。其實面貌倒沒什么大的變化,只是整個人的氣場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
若說人類形態(tài)下的莉莉安和個小天使一樣俏皮可愛,那現(xiàn)在吸血鬼本貌的她多了幾分莊嚴(yán)的感覺,更像一位掌權(quán)者給人以威壓。
被欲望掌控的大腦,嗅覺更加靈敏,能嗅到空氣中流竄著的不同獵物身上的血液味道,對于血族而言,每個人的血液味道不一樣,而貴族則更加追求血液的口感,不僅僅只停留在為了飽腹上。最典型的就是顧宴曾經(jīng)吸食了一位醉漢的血液,他沒吃幾口就把吞下的通通吐了出來,用他的話來說。
“和發(fā)酵的臭襪子一樣令人作嘔?!?p> 以至于他以后挑選獵物的時候會優(yōu)先去掉醉酒的大漢。
躁動的嗜血欲望蒙蔽了原本清明的思緒,喉嚨因為這奇異的口渴而難受不已,她現(xiàn)在只遵循著和野獸一樣的本能渴望找些食物來抑制這種感覺,喉間露出獸類一樣的低吼聲,整個人危險無比。
離莉莉安所在的草坪不遠(yuǎn)處是一片密林,那里樹木繁茂到即使是在最熱烈的艷陽日陽光也難以從枝葉縫隙透進來打在泥土上,植株們只能拼命生長只為了能汲取到高處維系自己生命活動的能量。遮天蔽日之下難以找到生機,是蒼翠的綠色更是死亡的凋敝色。就是那樣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卻傳來了有誰撥弄琴弦彈奏出的圣潔樂曲,那樂曲聲帶來的神圣力量奇跡般地平息了骨子里躁動的嗜血欲望,平息了被黑暗力量控制的不適感。琴聲成為了充滿誘惑的邀請函,邀請著月下的少女來探尋自己的秘密。同時,和音樂聲一起而來的,還有一股奇異的甜香,足以惑人心魄。
莉莉安勉強找回一點理智,她不再遲疑,徑直往密林里走去。
莉莉安刻意放輕了自己的步伐,鞋子踩在泥土上倒也沒有發(fā)出多大的動靜,離密林有一段距離能看清一片黑黢黢里有一抹亮色,隨著距離的拉近,那片亮色也能被更直觀地看清楚。
一片黑暗里,銀發(fā)青年闔眼身上卻發(fā)著淡淡的光亮足以照亮他自己,長睫打下的半圓陰影剛好遮掩住他的臥蠶,兩只大手頗有章法地?fù)芘薮蟮慕鹕Q琴琴弦,其實仔細(xì)觀察便可發(fā)現(xiàn)他的豎琴通體有金色的能量光暈環(huán)繞,是由能量凝聚成的琴身。豎琴被譽為是天堂的樂器,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彈起的這個帶著神圣力量的樂曲卻并不讓莉莉安覺得不適。
遮天蔽日的森木不知為何投下了皎潔月光,莉莉安只覺奇怪,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遮天蔽日的枝丫竟然以男子所在的位置避讓開,自動扭至別處。月光沁潤了男子的輪廓,讓他更加俊美若神祇。月光更亮了一些,與此同時隨著指尖波動,純凈的白色力量在他身后漸漸幻化出六個巨大翅膀的虛影,他的長發(fā)隨著能量波動和潮水一樣卷起,眉眼間是畫家刻畫信徒膜拜神明時候一樣的虔誠,整個人如同畫卷一樣被鐫刻在莉莉安變?yōu)檎g晟拇笱劬?。這就像是只為了少女一人精心準(zhǔn)備的演出,但是并未得到少女的掌聲。因為她的心跳已經(jīng)替她擂起鼓來。
即使被眼前唯美一幕沖擊的半天回不過神,但是靈魂卻在戰(zhàn)栗,深深的危機感在催促自己僵硬的身體動起來。面前的這個男子是天使,天使和神明是血族徹頭徹尾的敵人?,F(xiàn)在的自己尚不能使用異能,若打草驚蛇自己只會被立即誅殺?,F(xiàn)在萬全之計就是趁這個男子沒注意到自己的時候趕緊溜走。
在莉莉安閉住呼吸,想像來時一樣偷偷溜走之際。沒注意到腳上有樹木落下的枯枝,一腳踩了上去,讓原本平和流淌的樂曲加入了雜音,整個樂曲開始崩裂瓦解。
那聲雜音在整個密林里顯得突兀又怪異,男子的演奏驟停。原本暢通的隧道突然停滯下來,與接下來要開拓的道路形成天塹。他抬手之間,金色的豎琴化為粉末回到了男子的翅膀虛影之后,眸光似刀瞥向了莉莉安藏身的地方,聲音平淡,不悲不喜。
“什么人?!?p> 莉莉安只能繼續(xù)藏在草叢里當(dāng)鴕鳥,她的指尖止不住地抖,冷汗涔涔落下。性命受到了極大威脅,危機感讓她止不住自己逐漸混亂的呼吸。
“不出來嗎?那就不好意思了?!?p> 他再度揚起手,輕輕地一揮,強風(fēng)將莉莉安藏身的草叢吹低。讓她再沒有藏身的角落。垂眸望去,就是一個小姑娘蜷縮著身子抖成篩糠的樣子。
他輕輕嘆口氣,似是在預(yù)料中,聲音又有了溫暖的波動。
“別怕。過來。”
不知道是這明顯誘哄的語氣成功哄騙到了小姑娘,還是那溫暖的語氣實在是沒有任何威脅感。她慢慢抬起頭,來到人界多年早已爐火純青的偽裝技能起了作用,她平復(fù)起波瀾的心緒,恰到好處地抬著一雙受驚小鹿眼。手卻探進了長長白色衣裙的口袋里,那里裝著特質(zhì)的小刀。
她一邊怯生生地看著銀發(fā)男人慢慢向他走去讓自己的神情瞧不出一點破綻,一邊冷冷打量著男人的動作,丈量著自己靠多近可以把小刀準(zhǔn)確無誤地扎進他的脖子里。從靈魂深處傳來的危機感讓她明白面前的男子正是血族永恒的敵人,天使。
似乎是嫌莉莉安的動作太慢了,男人湊近些,將女孩空出的手心攥住。微微蹙眉。
“好涼,怎么不多穿一些?!?p> 他語氣里的熟稔成功讓莉莉安愣住了,捏緊著小刀的那只手也驟然松了力道。她歪頭,顯而易見的疑惑。
“我們認(rèn)識嗎?天使哥哥?!?p> 顯然沒想到莉莉安對自己的稱呼是這樣,他翡翠色的瞳顫了顫。然后輕輕笑出聲。他取下自己的風(fēng)衣,披在了莉莉安身上。順勢將小姑娘裹起來,讓她得以以一種舒服的姿勢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當(dāng)然不認(rèn)識我,但是我已經(jīng)認(rèn)識你很多年了。你為什么喚我天使哥哥呢?”
面前男子對自己的態(tài)度實在是友好的奇怪,但是至少目前看來他是沒有什么敵意的。莉莉安也放松下來,原來因為警惕變冷的皮膚裹上了風(fēng)衣,也漸漸回暖。
“因為你很漂亮,就像歐比利斯先生說的天使那樣好看?!?p> 男人的回答顯然不能讓自己滿意,模棱兩可。但是自己扮演的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那就用這種小姑娘的性格回答就好了。
“哈哈哈,謝謝你的夸獎。”
他聽見這句很直白的夸贊,不知道是不是莉莉安的錯覺,面前男子面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紅色,像是可以裝點的胭脂,讓那張面容清冷的臉變得鮮活起來。
沒有了男子彈奏的曲子,那種奇異的口渴感又再次占領(lǐng)自己的理智。她有些難耐地吞了吞口水,眸底晦暗不明。妖艷的血色再度侵染原本色彩分明的視線,心下暗道不好。若在天使面前暴露了身份.....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遭遇什么?;蛟S面前這個上一秒還和顏悅色的俊美男子下一秒就會化成比厲鬼更恐怖的存在。
恐懼讓身體在大腦反應(yīng)過來就做了下意識的反應(yīng),她用盡力氣去推男子,身上披著的風(fēng)衣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股大力掀起,在空中劃出弧度,和折了翅膀的小鳥一樣落在了地上。男子也被這股大力推倒在地,原本一塵不染的里衣蹭上泥土。這一摔可不輕,衣料經(jīng)受不住重力的摩擦破裂開來,根本起不到保護的作用,男子的膝蓋處撞上地面薄弱的皮膚當(dāng)場就多了幾道新鮮的傷口。鮮血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瘋狂流淌出。
每個人的血液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而面前男子汩汩流出的血液成了壓垮莉莉安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只能無力地流著淚說著對不起。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面前男子又會陷入多大的麻煩,她只能說對不起。
“嘶,小蝙蝠下手可真夠狠的......”
傷口接觸空氣引起的源源不斷的隱痛讓男子忍不住吸了口涼氣,但他聽見了小女孩喉間發(fā)出野獸一樣的低吼時他收斂了臉上吃痛的表情,眸光沉沉。少女此時的模樣印在了他翡色的眸里。
“吸血鬼......”
女孩原來琉璃般的眼此時被無神的紅色徹底吞噬,額發(fā)被冷汗浸濕了粘黏在額頭上如同瘋狂扭動的蚯蚓一樣,整個人行尸走肉一樣慢慢走向血腥味的源頭,正是男子正在淌血的膝蓋處。尖利的犬齒從微張的口里探出來,其鋒利程度可以很容易就貫穿獵物的咽喉。男子屈指指向自己的傷口處,唇瓣開合,念出了一串奇異的語言。
那塊傷口被奇特的白色光亮覆蓋,以肉眼可見地速度修復(fù)好。
血腥味消散,女孩挪動的步伐猛然停滯,男子第一次從一個失去神志的人臉上讀出了什么叫做茫然無措。他下意識失笑,利落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大步走到女孩面前,指節(jié)用力甚至青筋暴起才扯落了胸前的幾粒系扣,半蹲下來緊緊抱住女孩。
女孩身上的溫度隨著她展露了血族的本貌變得和死去多時的人一樣冰冷,對于男子突然靠近她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的抗拒,只有無動于衷的茫然。
因著男子扯落掉自己的里衣系扣,他的修長脖頸便毫無阻礙地呈現(xiàn)在女孩面前,他將少女抱緊了,讓自己的脖頸的距離更加拉近少女的唇角。他用哄嬰兒睡覺的溫柔嗓音徐徐哼著天國的圣歌,這情態(tài)更是和誘惑船員們跳海的魅惑人魚像了個十成十。
“享用吧,我的命運?!?p> 脖頸的距離拉近,莉莉安能清楚地嗅聞到他的生命氣味透過薄薄的皮膚無聲邀請著自己,失了理智的她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利齒狠狠刺破了那層屏障,男子的懷抱隨著傷口的產(chǎn)生幾不可聞地顫了顫,他輕輕吐息發(fā)出不知是滿足還是吃痛的喟嘆。他能感知到屬于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悄悄遠(yuǎn)離自己,奔赴向女孩的身體里。這種莫名的滿足感讓他臉上漸漸浮上迷離的潮紅。畢竟只有這個時候,他和她的命運才算是緊緊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