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巡夜

　　風(fēng)，對于麟煙人民來說，最先想到的是自然之風(fēng)，其次，便是風(fēng)家。

　　風(fēng)家主風(fēng)烈，作為紀國大將，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千雄獅，在紀國僅有的幾次戰(zhàn)爭中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戰(zhàn)功。為人剛猛忠烈，深得紀王賞識。

　　不過，大家想到風(fēng)家并非因為他，雖說大將軍威名赫赫，軍旅事跡數(shù)不勝數(shù)，也沒到讓人下意識聯(lián)想的地步。

　　古往今來，好事者樂何？

　　答曰，美人。

　　風(fēng)家小姐風(fēng)語嫣，秀雅脫俗，輕靈仙氣，肌膚嬌嫩、美目流盼、桃腮帶笑、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容貌氣質(zhì)，皆是上品。況且不似尋常大小姐一般盛氣凌人，體貼人心，與民同游，沒有絲毫不適，飽受稱贊。麟煙年輕一輩，無不將其奉為女神，稱紀國第一美人。

　　不過，有小道消息稱，當代音圣圣女姿色不輸風(fēng)家小姐，奈何此女有性格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有些傻里傻氣，偶爾還神經(jīng)兮兮……印象分大打折扣，也就置之不理了。

　　不過，相較于風(fēng)語嫣的名傳天下，很少有人知道，她還有個幾乎同時出生的同父異母的哥哥——風(fēng)鈞。

　　資質(zhì)平庸，容貌普通，除了心思縝密外，幾乎毫無優(yōu)點可言，所以，對比妹妹，他并不受重視，就連護衛(wèi)，也只有零星幾個。

　　所以半夜，風(fēng)鈞拖著傷軀回到風(fēng)家，接受治療，躺在病床上時，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這么廢，怎么還有人想不通來暗殺他？

　　想了許久，想不出。

　　于是，風(fēng)鈞原本緊蹙的眉頭漸漸舒緩，目光平和地看著房梁，進入心無雜念的發(fā)呆模式。

　　“喲，這不是我那天才阿弟嗎？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這模樣?！?p>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房門傳來，不用多想，風(fēng)鈞便知道這是作為外界年輕一輩心中女神的風(fēng)語嫣。不過傳說中溫婉柔和的少女對待風(fēng)鈞卻是歷來毒舌，善用陰陽之力，往往能用表面樸實無華的話語將他氣個半死。

　　“呵，我親愛的阿妹，書塾的書，背完了？還在此狺狺狂吠？”

　　風(fēng)鈞“禮貌”回敬，陰陽一道，經(jīng)過妹妹的熏陶，他同樣擅長。

　　說來也怪，這倆兄妹對于誰先誰后一事一直抱有爭議。倆人的生母都說是自家孩子先，產(chǎn)房又隔著挺遠，產(chǎn)婆莫衷一是，這出生先后，著實難解。

　　家主風(fēng)烈對此未做理會，也不值得理會，他的子嗣多達十數(shù)，這誰先誰后，無非是彼此稱呼問題，小事耳。其他諸如資源分配的大事，并無差別。

　　但是，父親不管，不代表下面的倆兄妹不會結(jié)下梁子，明明很平和的談天，都能因為“你該叫我姐姐”“你是我妹”這種無聊的言論演變成對線大戰(zhàn)。

　　所以，風(fēng)語嫣和風(fēng)鈞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這次風(fēng)鈞傷重，對方竟然來探望，著實把少年驚了一下。

　　“所以你怎么逃回來的？遇著好人了？”

　　風(fēng)語嫣托腮問道，事實上，只要不陰陽怪氣，她的確有獨特的魅力，氣息柔和，撫人心境。

　　風(fēng)鈞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明顯是想起被某個能一爪捏爆四境頭顱的黑瞳少年盯了半天的恐怖經(jīng)歷，語氣低沉。

　　“我見到了……鬼！”

　　少女一愣，隨即下意識緊了緊衣裳，只感覺周圍有點發(fā)涼，強作鎮(zhèn)定問道。

　　“什么鬼？阿弟你看錯了吧。”

　　“呵，愛信不信?！?p>　　風(fēng)鈞翻了個白眼。

　　“那家伙，走在房上，沒有一點聲響，陰氣森森，還一招吸干了一個四境殺手，這不是鬼，又是何物？”

　　“那按你這么說，你能逃回來，多虧了那鬼爺良心發(fā)現(xiàn)，沒對你下手？”

　　“這倒不是?！?p>　　風(fēng)鈞冷靜下來，回想起之前的經(jīng)過，反復(fù)推敲，心中某個猜想漸漸清晰。

　　“知道唐國那些龐然大物怎么管轄城內(nèi)練武之人嗎？”

　　“不是官府嗎？”

　　風(fēng)語嫣歪著腦袋，這是常識。

　　風(fēng)鈞搖了搖頭，清了清嗓子，說道。

　　“有一種民間傳承，重要的城鎮(zhèn)會存在一到兩名巡夜人，在夜晚降臨時，他們會巡游城中各處，鎮(zhèn)壓諸亂，一舉一動，悄無聲息，和白天的掃路人們一樣，先天之下無敵……”

　　人境分五，皮肉筋骨血，再往上，便是先天，乃是當今世上最強梯隊。風(fēng)家家主風(fēng)烈，便是其一。

　　“等等等等……”

　　風(fēng)語嫣一臉迷茫，感覺自己似乎聽錯了什么。

　　“先不說你認為在麟煙碰到了巡夜人……掃路人又是什么？怎么還先天下最強？”

　　風(fēng)鈞“呃”了一聲，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這還是和人閑聊時聽來的。

　　“……算了，不早了，盡早休息吧。”

　　少女起身，帶上房門離開，風(fēng)鈞這才想起現(xiàn)在還是半夜，正常人這時已經(jīng)熟睡已久了。

　　確實該睡覺了。

　　幾近全身打著繃帶的少年閉上眼睛，過了會又猛地睜開。

　　總感覺哪里不對。

　　……

　　此日，風(fēng)鈞口中“先天之下無敵”的掃路人阿火打著呵欠，起床洗漱，來到街上還未有多少顧客的早茶攤，點了碗稀粥，坐在粗劣木制寬凳上，掃帚靠在桌邊，懷疑人生。

　　“我明明……嗷嗚……睡得挺早啊?！?p>　　少年盯著桌面，眼皮打顫，多次閉上又猛然睜開，眼袋還有淺淺的黑圈，一看便是熬了夜，睡眠不足。

　　可實際上，他昨天約莫酉時末（晚上九點）便吃了晚飯洗澡上床，進入夢鄉(xiāng)，睡了個飽，今早卯時（早上三點至五點）起床，足足睡了三個多時辰，卻還覺得困，實在說不過去。

　　“讓你睡覺把窗戶帶上，貪涼，看，沒睡好吧?！?p>　　小伙伴阿妖也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不過他并未忘記在這時候適當“勸誡”，體現(xiàn)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少年嘴角抽搐了幾下，嘆了口氣，實際上這睡覺睡不好也是老毛病了，每隔三五天就有一次，每次都感覺是其他緣故，要么床斷了板，要么窗戶沒關(guān)上，總之，就沒想過是不是自己睡覺的姿勢出了問題。

　　不想這破事了，粥來了。

　　阿火拍拍臉蛋，打起精神，看向桌上剛剛端上的一大碗稀粥，以及附贈的一疊咸菜，實話說，米粥熬的普普通通，粘稠無味，倒是這咸菜，明明只是自腌小菜，除去本身的咸味，還帶著股奇特的鮮甜味兒，實在是令人食欲大增，伴上一口米粥，中和沖涮余味，再吃咸菜，便不會有齁感，兩者相伴，不一會，一大碗粥便下了肚。

　　一臉滿足，舒服地打了個嗝，付了錢，拿上掃帚，起身離開，開始一天的清掃工作。

　　別看這掃路一職看上去只需輕輕揮動掃帚，多跑幾步，就能輕松完成。實際上，門道很多。

　　很多灰塵，并不是那種粘連在地的，所以不需多大的力氣，順手一擺，就能將這塊兒地面清理的八九不離十；有些地方，則需用力，還不能用死力，得用巧勁。

　　如果還不行，最好淋點水，上布和鏟子。

　　比如現(xiàn)在。

　　少年看向一處墻角，不知怎地，總覺得此地非常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見過。

　　幾柱香前，剛剛有官府的人來抬走一具灰衣尸體，傾倒了大量的水，將血腥味勉強沖凈，說來也怪，明明那尸體瞧著像具干尸，現(xiàn)場卻留下了大灘鮮血，這世上應(yīng)該不存在把人血抽了再倒出來的變態(tài)（……不會真有吧），估計是其他人留下的。

　　當然，誰勝誰負，誰又受傷了這種無聊的事，少年并不在乎。

　　唯一的問題是，血結(jié)成了痂，粘在地上，血液層極薄，扣都扣不下來……

　　少年的面容有些扭曲。

　　……

　　忙碌一天，傍晚，少年拖著疲累的身軀來到自己兩人最喜歡吃的攤販，思索片刻，終于下定決心，要了份魚湯面，決定小小地犒勞一下自己這小身板。

　　雖然不是那種無肉不歡的人，少年這苦逼哈哈的丁點月俸也經(jīng)不起大魚大肉的揮霍，常年吃慣了清淡之食，但……對肉的渴望，一直鐫刻在人類的血液里，歷久不衰，富裕人家尚且如此，更別提一直粗茶淡飯的阿火。是以，哪怕是一碗魚湯面，少年依然吃的津津有味，中途店家還送了幾瓣糖醋大蒜，咯吱咯吱地嚼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點糖醋大蒜而已，不算什么。

　　飯飽喝足，少年用自帶的水筒清洗手嘴，起身，付了錢，準備離開。

　　“有這么好吃么？”

　　一道聲音自后方傳來，少年心臟險些漏跳一拍，緩緩扭頭，卻見一個十多歲的華服女孩坐在桌對面，嘴角帶著些許弧度，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就在這一剎那，少年豁然發(fā)現(xiàn)攤里坐著的幾名食客，都在沉默著注視這邊，眼神不善，筋肉發(fā)達，一看便是習(xí)武之人，且境界不低。

　　“阿火，是……這個名字吧?！?p>　　華服女孩笑吟吟地問道，少年緘口不言，滿心防備，如臨大敵。

　　見他未做回應(yīng)，女孩精致的眉毛一挑，便當作默許，接著自顧自說道。

　　“實話說，我很佩服你。偌大的麟煙城，你一人一帚，便可在一天之內(nèi)打掃干凈，而旁處，相同的規(guī)模，至少需要四五個人齊心協(xié)力，才能剛剛達到潔凈的程度?！?p>　　“你想說什么？”

　　少年原本一直低垂、隱于凌亂頭發(fā)之后的目光，在交談后，首次對上女孩眼瞳。

　　那是……怎樣的眼神。

　　空洞幽邃，如若深淵。

　　但很快，他又垂下目光，整個人顯得懦弱而自卑。

　　女孩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擺出柔和的微笑，將原先準備好的說辭換成更委婉的形式。

　　“如此辛苦，考慮過，換一門行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