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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仙澤

第七章 煙別

妖仙澤 一妖言 4289 2022-08-30 10:24:03

  溜達完一圈的少年阿火,忽然發(fā)現(xiàn)貌似這一趟進學(xué)中,真正的“學(xué)子”也就是剛剛見到三人和他自己了,其他則都是貨隊的人,以至于找個人問問情況都難。

  能接觸到的,往往只知道運貨不知道修學(xué)的具體事宜。而那些知道的,要么忙碌于處理各項事宜,要么便是他接觸不到的大人物。

  所以眼下,還是去剛剛的車廂里問問情況比較好。

  可是……

  阿火有點猶豫,這一來一回的,連盞茶時間都不到,總感覺被那三人見著了,比較尷尬,自個兒面子掛不住。

  不過他這種陰沉無趣的人,連發(fā)型服飾都不在意,在乎這干嘛?再說了,人家注不注意你還不一定呢。

  少年越想越有道理,冥冥中竟有了些許奇怪的自信,不再迷茫,轉(zhuǎn)而走向方才的車廂。

  但是,沒有如愿。

  因為在路上,他終于碰到了“熟人”。

  自不死張那小攤上一別后再沒蹤影的官府女孩,靜靜地站在道路旁,身旁沒有別人,故而身影多少顯得有些孤獨。因為大霧影響,這才看見少年的她眸子微亮,笑著向他擺了擺手。

  阿火下意識四下環(huán)顧,發(fā)覺周邊無人后,才眨巴了幾下眼睛,漸漸回味過來那女孩是在招呼他。

  步伐稍稍加快幾分,來至她身邊,少年忽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姓甚名什,貌似一直以來都是用“你”來稱呼……之前也就算了,畢竟是算是偶遇相談,他也覺得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碰到了,也就沒問。

  “對了,還沒……”

  阿火話音未落,女孩便微笑著答道,仿佛知曉了他的心思。

  “我叫紀(jì)詩。”

  “……”

  少年沒有搭話,一是不知道怎么巧妙地搭話,畢竟這名字實話說也就那樣,二是心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紀(jì),貌似是國姓來著。

  看著眼前穿著看似尋常實則異??季康呐?,阿火微瞇雙眼,片刻后又放松下來,眼簾低垂,權(quán)當(dāng)什么都沒聽到,該咋樣咋樣。

  “我很開心,你沒因為我的名字而對我有態(tài)度變化呢。”

  紀(jì)詩笑著打趣道。

  “不過你就不驚訝嗎?”

  “驚訝?!?p>  阿火老老實實答道。

  但驚訝也沒用,這彎彎繞繞的也不是他擅長的,索性就不管了。

  “你來干什么?”

  少年微抬眸子,眼神中滿是不信任的味道。

  “唔,自然是來送送孤寡大哥哥啊~”

  “嗯?”

  “別人都是三兩成群的,親朋好友,一個不缺,一人修學(xué),全家送行。你倒好,一個人背著根掃帚棍就跑過來,要不是我要負(fù)責(zé)相關(guān)事宜,你呀……”

  紀(jì)詩沒有理會少年的目光,指著不遠(yuǎn)處和家人相擁道別的風(fēng)鈞等人,自顧自說道,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就只能苦兮兮地看著咯?!?p>  “沒差?!?p>  阿火有些冷漠地說道。

  “反正……也習(xí)慣了?!?p>  雙親不知,養(yǎng)祖父故去,性格孤僻不善交際的他,早已習(xí)慣了這種場合。

  有沒有人來為他送別,都一樣。

  “……你活的真憋屈?!?p>  紀(jì)詩無奈道,忽然轉(zhuǎn)身,抱輕輕抱了少年一下,嫣然一笑,直到這時,少年才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有一絲病態(tài)的虛弱。

  “那么,再見了,姚火?!?p>  咚?。?!

  遠(yuǎn)處城門,有金鐘敲響,鐘聲沉悶浩遠(yuǎn),回蕩耳間。

  有人于城墻之上大喊。

  “城門開!”

  伴隨著巨大轟鳴,城門緩緩打開,來自城外的風(fēng)自那縫隙中吹卷而來,清新涼爽,使人心曠神怡。

  城門完全打開,吊橋放下,前方道路已經(jīng)清理完畢,貨隊是時候出發(fā)了。

  簡單道別紀(jì)詩,少年利索地爬進運送修學(xué)學(xué)子的車廂內(nèi),落座,全程一言不發(fā)。

  車廂不大,但足可容納約七八個人,眼下用來載四個學(xué)子,綽綽有余。無門無簾,好在天氣尚可,不至于染了風(fēng)寒,況且能去修學(xué)的,無一不是精英子弟,自幼煉武,更不在乎這點寒風(fēng)。

  見阿火坐到學(xué)子座位,另外的三人眼中同時閃過一絲詫異,卻沒多說什么。風(fēng)家兄妹向他微微點頭致意,而音笙兒則小聲招呼了一聲,不過因為阿火天生的耳背,只聽了個大概,疑惑地抬頭看了眼,而后又低下頭去,散亂的劉海遮住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車輪緩緩轉(zhuǎn)動,寬厚的木條傾軋在青石板路上,車廂開始移動,顛簸感尚不明顯,估計到城外崎嶇路段才會加劇。拉車的駿馬緩慢踏步,等前方拉開一段距離后,才會跑動起來。不過今天的馬兒動作略有僵硬,這是被車廂內(nèi)三人的氣息驚擾。對此車夫早已見怪不怪,之前拉一隊學(xué)子時,駿馬更不堪的情況都見過,眼下只能算是小場面。

  “這就舍不得了?”

  似有少年笑問。

  “嗯?!?p>  “嘿嘿!”

  阿妖嗤笑一聲,譏諷道。

  “人啊,就是這么賤。早先覺得膩,如今臨走時分,又念著了?!?p>  阿火沉默不語,只是側(cè)頭看著車廂外的風(fēng)景,熟悉而陌生。

  對于剛剛紀(jì)詩的道別,他雖有感觸,卻也沒到感動的地步。

  雖然說起來不好聽,可他在女孩輕抱的那一刻,還是下意識握住背上的竹棍,腦中揣度起這背后的陰謀詭計,即便察覺了對方毫無惡意,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弱雞怎么可能抵擋蓄意的暗殺,少年仍沒有放下戒心。

  非他無情,而是知曉世間之惡意,晦陌而傷深,好意相迎,反落得六月深寒。

  對此,他深表歉意,可絕不后悔。

  嘛,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個性格惡劣的壞孩子。

  然而這時,坐在正對面的風(fēng)鈞驚咦一聲,接著站起,一步踏出,來至車廂口處,微微踮腳,伸手扒住廂蓋,手臂猛然發(fā)力。阿火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黑影閃過弧線,便聽得上方廂蓋處傳來聲響,似有人踩在其上,靜望遠(yuǎn)方。

  “怎么了?”

  “上來便知?!?p>  音笙兒與風(fēng)語嫣對視一眼,學(xué)著風(fēng)鈞的動作,出廂上頂,轉(zhuǎn)而沒了消息,只隱約聽到倒吸冷氣的聲音,似乎見著了什么驚奇的東西。

  阿火有點好奇。

  “別去?!?p>  一道冷酷的聲音突然自前方傳來,少年循聲看去,卻只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坐在之前風(fēng)鈞的位子上,面容籠罩灰霧,只有那冷冽的眸光穿透而過,攝人心神,即便如此,阿火心中也沒有多少害怕之情。

  此人,正是那自稱被豢養(yǎng)在心中的阿妖。

  不過,因為他實際上不過是少年的幻想產(chǎn)物,又或是別的什么原因,每次見他,都無法窺見其真正面貌。

  不過話說回來,一向不著調(diào)的阿妖這時為何如此嚴(yán)肅?

  少年微微側(cè)頭,黑眸中那虛偽的好奇、真實的平淡被模糊人影看見,冷哼一聲,語氣更顯幾分生硬。

  “不想后悔,就別看外面?!?p>  聽聞這話,少年眉毛一挑,瞬間從其中找出了關(guān)鍵詞,而后轉(zhuǎn)頭看向廂外的風(fēng)景。

  青石尚在,城墻高聳,流煙似云,如履仙宮。

  這才剛出城門,有什么……

  阿火的眼睛忽地瞪大,不顧先前的對話,瘦弱的身軀不知從何處借來了些許力量,和之前三人一樣,翻身上頂,動作流暢,不見絲毫滯澀。

  ……

  從未見過,如此奇景。

  先前在城內(nèi),看不真切,如今出了城,便可清楚看到。

  天有大霧,然則束于一城,渾渾沌沌,方圓別致。

  霧靄無形有質(zhì),尋常便是伸手去探,也只有絲絲縷縷的異樣感,更別提擾動它的形體。而現(xiàn)在,半空中無數(shù)或稀薄或濃郁的霧氣,恍若被一層透明薄膜關(guān)住,觸之則頓,且退且散,去往別處,甚是奇特,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同半顆巨型霧球。

  霧球底部,也就是城墻位置,風(fēng)卷云舒,不受阻礙,霧氣流沙一般從中逸散而出,而后裊裊升騰,太陽帶來霞光異彩,夢里輕煙,迷蒙幻景,歸于天地之間,如臨仙境。

  此景,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勸君憐取。

  車頂三人,皆認(rèn)真觀賞,沒有煞風(fēng)景地道些陳詞濫調(diào),雖是大家子弟,卻沒有大家子弟的惡習(xí),實屬可貴。

  阿火沒有去打攪他們,而是以心聲輕松笑道。

  “阿妖,你覺得這場面,就能打動我?”

  車頂一角,模糊人影淡然佇立,遙望遠(yuǎn)方,輕聲說道。

  “看啊……”

  “嗯?”

  少年有些迷惑。

  就在這一瞬,遠(yuǎn)方麟煙城的奇景忽然發(fā)生了巨變。

  那無形的屏障仿佛突兀消失一般,數(shù)不清被制約的灰白霧氣爭先恐后地從半空的球面飄蕩散出,如龍似蛇,紛亂雜擾,凌空舞動,霧氣中似有生靈擺動身軀,同時又隱約聽聞馬嘶低沉,霸氣外放,將那些細(xì)小旁支驅(qū)趕至遠(yuǎn)方天際。

  漸漸的,大霧稍散,顯露生靈真容。

  那是,一只煙霧組成的巨大麒麟!

  通體淺灰,鹿角崢嶸,獅頭神武,吊睛虎眼,牛尾燃火,麝鹿身軀上攀附著細(xì)細(xì)麻麻的龍鱗,堅硬尖銳,若是肉身,大概會看見其上反射的陣陣寒光,如今被煙軀影響,稍顯模糊,卻更添幾分神秘詭異。

  大霧完全散開,那煙麒麟仰天低吼一聲,如雷貫耳,右蹄前邁一步,虎眼中陽光盎然,凌空虛踏,進而其余三只鹿蹄隨其而動,煙軀晃動。

  傳說中的神獸自這小小麟煙城上空,邁動步伐,帶著英氣,迎著那一輪朝生初日,虛空烈日,奮勇前行,絲毫無懼??v使在半途中,組成祂軀體的霧氣已然無法支撐,流逝散去,遠(yuǎn)遠(yuǎn)看去,便如麒麟瀝血,煙霧血液自祂身軀之上爆開,又被祂的前進甩向后方,如同一股股溪流,即便軀體殘破到四肢斷裂,頭破眼瞎,祂依然沒有一絲動搖,奔行在貨隊前進的方向上空,直至,崩為塵埃。

  “看啊……這是,祂的贈禮?!?p>  阿妖忽然開口,抬起右手,無人可見其神色扭曲復(fù)雜,似有不屑,似有嗤笑,也有……苦惱。

  眼角殘余震驚的阿火猛地回頭,順著他手中所指,看向那熟悉古老的城門處,為他送別的紀(jì)詩,身側(cè)的那一道身影。

  灰袍如煙,碧發(fā)金睛,那一向漠然的英武面孔上,竟奇跡般地,有一絲肅然笑意。

  其人,傲立城門之下,慢慢地,微微躬身,雙手拱起,左掌在上,施告別之禮。

  ……

  少年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么,用以向阿妖證明自己才不會被這些破東西打動,可好半天,還是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最終,他澀然說道。

  “你贏了?!?p>  站在車頂?shù)纳倌晟焓窒蛑澈笠蛔?,拔出那根自幼攜帶,不曾離身的青竹掃帚竿,握住竹竿中段,微微吸氣,麟煙城外,天地間散逸的些許人氣被他調(diào)用,匯于脊椎、右臂之內(nèi),然后,猛地一擲。

  轟!

  青翠竹竿洞射而出,如同蒼翠流星,飛向城門之下,少年周身因為反震,裂開數(shù)道細(xì)微的傷口,氣流崩散,右手更是被震得發(fā)麻,虎口破裂,引來其余三人詫異注目,可他毫不在意。

  阿火一向陰沉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不是幾天前那次似真還假的東西,而是真正的,如同背后那輪朝生太陽一般,燦爛陽光的笑意。

  與此同時,一直扭曲臉龐的阿妖,嘆了口氣,露出一抹無奈微笑。

  沒有去管飛速流逝衰退的五感六覺。

  他笑著喊道,他輕聲說道。

  “謝謝(謝謝)?!?p>  ……

  正在城門下送別的紀(jì)詩正在慶幸自己今天善心大發(fā)來給某個無趣的棺材臉?biāo)蛣e,雖說離別時對面仍是一臉喪氣,讓她很不愉快,可眼下能看到煙麟奔天這一幕奇景,已經(jīng)是大賺特賺了。

  正想著,卻聽到什么不妙的聲音,定眼一瞧,卻是那個難以相處的少年朝自己這邊扔出一根竹竿,聲勢浩大,她下意識的反應(yīng)竟然不是閃躲,而是伸出手掌。

  竹竿急停在她前方,正好,她伸出的小手也到了上方,直接抓住底端。

  “誒?”

  女孩驚訝叫道,就在竹竿上端,還抓著一只手,目光上移,其人一身灰袍,碧發(fā)金睛,沒有看她,而是一直注視著遠(yuǎn)方的阿火。

  想來,之前就是祂讓竹竿停在了自己身前。

  之前一直無法被視見的祂,反而紀(jì)詩在握住這根竹竿之后,于其眼中,顯露身形。

  疑惑之際,少年的喊聲遙遙傳來。

  “謝謝?!?p>  這一聲,是對朋友的認(rèn)可。

  曾經(jīng),少年對祂,敬畏勝過友情。

  可看過那極為消耗精力的麒麟奔天,見到那貴為城靈的存在對著自己行告別之禮,無需言語,待友之尊重已在不言之中。

  祂便成了少年第二個朋友。

  待友,互贈,應(yīng)盡心。

  你送我一場盛大告別,我還你兩代人蘊養(yǎng)十六年的掃路人信物。

  縱使沒有人氣加持,自己回到曾經(jīng)的情況,五感不明,六覺晦澀,氣力衰微,真正成了廢柴。

  依舊,笑意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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