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火做了個夢。
“吶吶,今兒我請客,吃吧?!?p> 某處枯石之上,自家養(yǎng)大的阿妖身影模糊,席地坐在一方矮木桌后,朝著他招呼,桌上擺著幾道菜,份量不多,卻皆精致美觀,香氣撲人,令人食欲大開。
少年想了想,走到他的對面坐下,低頭打量起自己的碗筷,怔怔出神。
阿妖沒管他這種盯著飯菜發(fā)呆的無禮舉動,端起自個兒盛著滿滿白米飯的飯碗,臘肉蒜苔,紅油雞肉,鮮蝦蒸餃……時不時夾上一筷,悶頭干飯,吃得噴香,吃得好不痛快。
“誒,阿妖……”
少年剛想說話,坐在對面的阿妖就放下碗筷,冷然而視。
“食不言……”剛嚴(yán)肅地說三個字,他就換上一副嬉皮笑臉,“我本想這么說,可若是急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說罷,咋了?”
阿火抬起頭來,正視某人的譏諷邪笑,輕聲說道。
“我在想,什么是妖?”
阿妖笑而不語,只是眼中的嘲諷之色,更濃。
“瘋癲也好,邪性也罷,便是你在乎的那一口意氣,也不過是諸多本性,而非定義?!?p> 說到底就是一個問題,什么是妖?
妖,因何為妖?
“是吃吧?”
目光對視,那深邃的眸子對上邪性的紅瞳,二者相爭,針尖麥芒,絲毫不讓。
“給你換個好聽的說法,”某個家伙翹起二郎腿,右手托腮,一臉慵懶神情,“古道,食人者為妖?!?p> 這,確實是自古流傳的說法。
可,這樣,便是正確的答案么?
“你要這么想就這么想好了?!?p> 阿妖拈起一根筷子,敲了敲阿火的碗沿。
“飯,還是要吃的。”
“這些,是……嗎?”
少年微微側(cè)頭,黑瞳之中,一直被自閉懦弱掩蓋的冷漠緩緩滲出。
“是又怎樣?你便不吃了?”
他沉默半晌,最終,還是端起了飯碗,即便那些白米如小人般不斷地扭曲掙扎。
沒辦法,他,真的很餓。
餓久了,會死。
……
“喂!醒醒!”
“干嘛……嗷嗚……大晚上的……”
躺在地上的某個家伙被人拽著肩膀搖晃幾下,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說了什么,翻了個面,毫無形象地轉(zhuǎn)躺為趴,繼續(xù)睡。
“……”
風(fēng)家兄妹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
這人沒救了,讓她自生自滅吧……
“阿妹,你和她熟,你說該怎么叫醒她?”
風(fēng)語嫣聞言翻了個白眼,雖然臉色還因為陰氣殘留而深青發(fā)紫,可還是難掩其天生麗質(zhì),煞是好看。
雖說看起來更像是只艷鬼……
“阿弟,怎么和姐姐說話吶?”
眼下這鬼霧不知為何散去,三人脫離生命危險,絕色的少女自然有了功夫和她“親愛”的弟弟互相陰陽怪氣幾句。
“哼,也不知道剛剛是誰見著了鬼就嚇得瑟瑟發(fā)抖!”
風(fēng)鈞冷笑一聲,配合著鐵青的臉龐,更顯詭異。
“瑟瑟發(fā)抖?那又是誰作死跑進鬼霧,連累的我倆進來舍命相救?”
“我……我那是被人所害!正常情況絕不可能這般!”
“呵,說的好聽,下次再犯是嗎?”
兄妹二人爭吵不休,卻因為身體原因,面不紅耳也不赤,倒是那神色,活靈活現(xiàn),仿佛真………啊呸,人還沒死呢。
這時,背后傳來一聲幽嘆。
“我說,你們吵夠了嗎?”
風(fēng)家兄妹一驚,回頭看去,卻見音笙兒已經(jīng)原地坐起,小手拍嘴,打著呵欠,眼中隱有迷糊,可神情卻清冷好似天仙。
剛睡醒的少女慵懶地歪了歪頭,約莫是天黑的緣故,那一頭晶瑩紫發(fā)此刻稍顯烏黑,瞇著眼細(xì)細(xì)打量幾番,問道。
“你們這是……被鬼氣侵蝕了?”
“是啊。”
風(fēng)家兄妹不疑有他,答道。
“……算了,那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一言難盡?!?p> 風(fēng)鈞和她大概解釋了下事情經(jīng)過,音笙兒皺眉沉思片刻,而后看向風(fēng)鈞,帶著些許詫異。
“所以……這鬼霧消散是因為小鈞引來了巡夜人?”
“……真要說的話,祂應(yīng)該不是巡夜人,據(jù)我所知,巡夜人和掃路人一樣有地域限制……當(dāng)然,具體相救是誰我也不清楚,也可能是其他路過之人?!?p> 音笙兒點了點頭,心中則在思考來者是那所謂的黑衣少年的可能,以及那個掃地的是巡夜人的可能,總感覺不太合理。
不對啊,既然是用鮮血來引,這人是怎么活下來的?血也沒怎么少的樣子……難不成……
被她盯著的風(fēng)鈞忽然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了詭異的變化,帶著三分了然,三分震驚,還有四分曖昧理解……少年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嘴角掀起一抹傻笑,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明道之物……
腦力全開,火速回顧自己說的話有沒有什么問題,以他的聰慧,再結(jié)合音笙兒仿佛癡女的笑容,瞬間猜到了真相,嘴角不禁抽搐起來。
“能別把事情往奇怪的方向想嗎?!”
“啊好好好?!?p> 某少女極為敷衍地應(yīng)付著,風(fēng)鈞眼角一抽,不再理會。
“話說回來,你們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嗎?”
“沒?!?p> “不知道?!?p> “嗯,我有三個猜測……”
音笙兒話音未落,一旁的好友風(fēng)語嫣就驚訝看來,似是在看什么奇觀異景。
“其一,有人知曉此地惡鬼特性,故意通過講故事的方法說出來……但這并非是西陸的咒系,沒有真名加持的話,說出習(xí)性并不合理……也不排除避開自身嫌疑的思量?!?p> “其二,此鬼是人為豢養(yǎng)于此,故意放出對付他們?nèi)恕@樣一來時間、距離對不上,除非他是首座馬夫,可以自由控制休憩地點……但這樣一來也就沒機會與風(fēng)鈞接觸。而且和第一點一樣,沒有說出習(xí)性的必要?!?p> 鬼道并非沒有修行之人,可修行此道之人都因為長期將惡鬼藏于體內(nèi)而面色陰沉青灰,身虛體弱,如此明顯的特征,決定了這車隊中并無修鬼者,而養(yǎng)鬼人則要好掩飾得多,可也決定了他們只能蓄意坑殺而非正面害人。
而首座馬夫,也就是車隊第一輛馬車的馬夫,作為車隊的引路人,他的工作可是繁忙至極,一天到晚不是在座駕上就是和商隊負(fù)責(zé)人討論行程問題,根本分不出空檔在風(fēng)鈞身上布置黑手。便是有同伴幫襯,也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其三……”
少女秀眉微蹙,眼中掠過精光。
“這鬼的特性,乃是根據(jù)人的恐懼,分化鬼魄,具現(xiàn)出獨立鬼物!所以那人才會提出講鬼故事,通過制造恐怖,讓她們有懼怕之物,方便這鬼引動!”
這種可能很高,因為很多鬼物最基本的伎倆,就是入侵人的淺層思維,讓人不自覺地陷入恐慌之中,難以做出正確決定。根據(jù)這能力進化出讀取淺層恐懼,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聽完所有故事后,她還是對第一個抬棺鬼印象最深,眼下恰巧遇到的,也正是抬棺鬼!
種種可能,都指向一個人。
鏢師白哲!
聽完這一波頭頭是道的分析,風(fēng)鈞陷入沉思,風(fēng)語嫣則不住地打量著自家閨蜜,眼露懷疑。
“……看我干嘛?”
被她看得有點慌,少女好奇問道。
“你……真是音笙兒?”
“……當(dāng)然啦!”
音笙兒只覺得她莫名其妙。
“不對啊……”風(fēng)語嫣玉手捏著瓜子下巴,“以你的性格,不會這么做啊。”
“???那你說,我該做啥?”
“從地上一躍而起,看到我倆驚呼’有鬼’,我解釋一番,然后你問一句’啥時候開飯’……”
這應(yīng)該才是沙雕少女的正常發(fā)展啊,你現(xiàn)在這么做,可是毀人設(shè)的?。?p> 音笙兒深吸口氣,強忍著將損友痛扁一通的沖動,不去理會,轉(zhuǎn)而向風(fēng)鈞問道。
“你覺得這白哲,有問題嗎?”
“以我的角度來看,反而是那蘇璃有較大嫌疑,因為他和我攀談多次,放置迷神符的機會很多,不過你這么一說,白哲的嫌疑也不小……”
就在三人沉迷討論之時,營地這邊,已然大片漆黑,只有中央篝火柴薪還殘留著點點火光,除了專門守夜的鏢師,其他人都進入了夢鄉(xiāng)。
“消息傳回去了嗎?”
“嗯,你真要和我一起逃嗎?說不準(zhǔn)你還沒有暴露……”
“謹(jǐn)慎為上!閣里培養(yǎng)我等,可不是讓我等白白送死!”
“也是……不過那個掃地的,不需要試探嗎?”
“老虎失牙,余威猶在!便是前任掃路人,那也是先天下無敵的掃路人!難說還藏有什么底牌?!?p> 黑暗的荒野之中,有兩人趁著夜色,悄悄地逃離這方營地,一開始還怕被守夜之人發(fā)現(xiàn)而躡手躡腳,不敢說話,等到走出了好一段路后,方才放下心來。
只是,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在他們身后,有個身穿漆黑長袍的黑瞳少年,無聲無息地跟上二人腳步,默默地看著兩人背影。
然后,歪了歪腦袋。
……
阿火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揉了揉,就看到一張死人臉佇在自己對面,滿臉青灰死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 ?p> 少年嚇得下意識一記老拳懟在那張臉上,隨即就因為自個兒人一境的垃圾體魄硬撼人三境圓滿的堅韌臉皮而疼得捂手,齜牙咧嘴。
風(fēng)鈞三人無語地看著他,尤其是風(fēng)鈞,先前還懷疑阿火便是那黑瞳少年,可現(xiàn)在……他怎么也無法將這個捂著手疼得縮成一團的廢柴和那個冷漠強勢的少年聯(lián)系到一起。
難不成,我猜錯了?
他不由得升起這個想法,又多看了幾眼,心中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待到阿火緩過來,先行道歉后,青衣青臉的少年擺了擺手,沒在乎這些小事,而是問起他昨夜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阿火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
他昨天不是早早就回到車廂睡覺了嗎?一覺悶到現(xiàn)在,期間還做了個夢,香噴噴地吃了頓……
嗯?
吃什么來著?
少年總感覺自己忘了什么事兒,可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晚上做夢第二天起來就忘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思來想去,也沒感覺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不對勁的事兒……不過少年敏銳地察覺到風(fēng)鈞話中有話,不由反問道。
“發(fā)生什么了?”
“沒事……”
風(fēng)鈞確認(rèn)了他眼中的迷茫后,移開目光,答道。
“死了兩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