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身世
敖岸山位于萯山群山之首，山中居住著夫諸一族，夫諸原身鹿形，毛純白，有四只角，性子皆溫柔潔凈。
自八千年前，天神熏池定居敖岸山以來，在他的治理下，敖岸山十分繁榮昌盛。
在敖岸山人跡罕至的一處山脊處，有一方小院子。
一個半人高的小女孩，睜著她大而靈動的眼睛，十分專注的看著小爐中的火。
時而不停的搖著扇子不讓火熄滅，時而用她那白細的手打開蓋，看罐中熬的藥有沒有干。
這藥是她娘親每日都要吃的，所以小女孩日日都會花三個多時辰熬藥。
看著碗中熬得有些透亮的藥，她彎了彎嘴角，將藥送到屋里。
屋內(nèi)窗戶沒開，有些昏暗，剛從外面明晃晃的陽光下走進來，她的眼睛略微有些不適。
小女孩放慢腳步，輕車熟路的摸黑走到桌邊，將藥放在桌上。
又很是小心地走到窗下，她墊了墊小腳，用力將窗戶推開。
這時陽光從外面照了進來，頓時屋內(nèi)一片明亮，連方才進屋聞到的那股藥味似乎也淡了不少。
“娘親，喝藥了?！毙∨⑺幎说酱策?，睜大雙眼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女子容貌姣好，但面色蒼白，應是久病在榻，不怎么見陽光的緣故。
聽到聲音，女子睜開雙眸，微微側(cè)身看了眼站在床邊的小女孩：“如兒，娘親不是說不吃藥了嗎？”說話之聲十分虛弱。
小女孩揚起嘴角笑了笑，拉著女子的衣角：“大夫爺爺說娘親要每日喝藥病才會好，娘親可不要因為怕藥苦就偷懶?！?p> 看著小女孩認真的模樣，女子伸手將女兒臉上的柴灰抹去，點了點頭：“那娘親今日就不偷懶了?！彼静幌腩櫦白约旱纳碜?，但一看到小女孩花三個多時辰才熬好的藥，她又于心不忍。
小女孩十分乖巧的將藥碗放到女子手中：“如兒試過了，藥一點也不燙，娘親可以一口氣喝完。”
她雙眼水靈靈的，滿眼期待的看著女子。
女子枯瘦如柴的手有些顫抖的握住碗沿，大口大口將苦澀的藥灌進自己嘴里。
藥灌得太急，嗆到喉嚨，女子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小女孩從女子手里拿過碗，不停地用自己的小手拍打著女子的后背：“如兒不是有意讓娘親一口氣喝完的……”急得淚花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看小女孩急得不知所措的模樣，女子露出一抹淺笑：“如兒不哭，是娘親自己喝得太急了，娘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闭f完還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臉蛋。
女子蒼白的面色上多了些許潮紅，應是剛喝藥時嗆的，看著倒是比往日多了幾分血色。
“娘親沒事就好?！毙∨@到女子懷里，十分開心。
女子服藥已近八十年，身上有抹濃濃的藥香味，小女孩早已習慣了娘親身上的味道。
今日為娘親熬藥又累了一整日，沒過多久，小女孩就靠在女子懷里睡著了。
如兒還只是一個孩子，卻因她這個將死之人早早的懂事，失去了那些尋常孩子的歡喜。
是她對不起如兒，若不是她未婚先孕，成了夫諸一族的恥辱，她們也不會被趕下山峰，到這人跡罕至的山脊處安家。
像如兒這般美好的年紀，本該是與同齡孩子一起嬉戲打鬧，然后在父母的寵愛下無憂無慮地長大。
不該像現(xiàn)在一樣，沒有爹爹，也沒有玩伴，只有熬不完的藥，治不好的娘親。
她現(xiàn)在實在是不知，自己當初為何要堅持生下如兒?；蛟S那時的她，心里還是滿懷希望的，覺著他定會來娶她。
可是，都過去八十年了，他還是沒出現(xiàn)，她心里的希望落了空，只剩下絕望。
小女孩醒來時，太陽還未出來，她開心的跑到山脊北面，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坐下，看著遠處奔騰的河水。
她喜歡到這里來看遠處洶涌澎湃的大河，聽嘩啦啦的水聲，河水清澈見底，遠遠的似乎還能見到河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
她也喜歡坐在這里看眼前大片郁郁蔥蔥的叢林，只要閉眼就能聞到屬于花草樹木的清香。
今日起的早，可以連日出也一并看了。
小女孩忽然瞥見不遠處長著的一棵小樹，此樹枝葉稀少，樹干細弱，長得不是很好。
她走到小樹前蹲了下來，很是小心的撫著枝葉，低聲念叨：“小樹啊小樹，你為何還不長高，都快二十年了，你怎么還是這么丁點高？”說完還用小手比了比，小樹與她一般高。
“娘親說，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鳳凰你怎么還不來？”小女孩癟著嘴，看著小樹嘆了一口氣。
一陣清風吹過，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你要鳳凰來做什么？”
小女孩站起身，十分驚奇地看了看四周，沒見著除她以外的人。
“你在哪兒？我怎么看不見你？”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問。
話音剛落，太陽初升的光芒就照在了她臉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她轉(zhuǎn)身本想看日出，卻見著一只火紅的鳳凰出現(xiàn)在了那片耀眼光輝中，它煽動著金色的翅膀，漫天霞彩，美麗極了。
“鳳凰！原來真的有鳳凰！”小女孩睜大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鳳凰，吃驚極了。
鳳凰站到巖石上的那一刻，竟變成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小男孩。
小女孩驚呆了，除了娘親，大夫爺爺和她自己，她還從未見過其他人。
小男孩走到她身前，細細瞧了瞧她，才開口：“原來是只小兔子?！?p> 她就那樣睜大眼睛，很是新奇的盯著小男孩，忽然小跑到他跟前，伸出雙手捏他的臉蛋，奶聲奶氣道：“原來鳳凰長這樣啊，你好可愛?！?p> 小男孩吃痛的叫了起來：“疼，疼，你放手！”他實在是覺著她這小手的力氣委實大了些。
她立馬收回手，發(fā)現(xiàn)他的臉頰被她捏得通紅，她怯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第一次見到和我一般大的人，我很…？”
那種感覺叫什么呢？小女孩細細想了想，才接著說：“對，興奮！以前除了娘親和大夫爺爺，我沒見過其他人。”
看她有些害怕，小男孩壓低聲音說：“你說除了你娘親和大夫爺爺，你沒見過其他人？”
小女孩點了點頭，還是用那種新奇的眼神看他。
“你沒見過你爹嗎？”只見過娘親，沒見過爹，這倒是很奇怪。
小女孩搖了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沒見過，不過娘親說爹爹肯定會來找我們的。”
“你為何想要見到鳳凰？”小男孩坐到巖石上，好奇的問。
她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小聲說：“娘親說鳳凰出現(xiàn)就是祥瑞之兆，我想，只要見到鳳凰，那她的病就會好了?！?p> 見她有些不開心，小男孩想了想，忽然指著山那頭半露的太陽：“我們一起看日出吧?！?p> 一聽要看日出，小女孩揚起一抹甜笑，應了聲，就爬到巖石上，坐在小男孩身邊。
他們很是乖巧的一起看著山的那邊，見太陽一點一點升起，最后完全出現(xiàn)在天邊。
“我出現(xiàn)了，你娘親的病一定會好的?！彼D(zhuǎn)身看著她，很是認真的說。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看到他明亮的雙眼，想著他眼里是不是有星星，為何這般好看。
“小鳳凰，你能經(jīng)常來陪我玩嗎？”這是她第一個朋友，她想和他一起玩。
他看著她滿眼期待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坦誠地說：“我住在很遠的地方，今日只是路過?！闭f完用手指著很遠處的一座山。
聽了他的話，她仰起頭朝他咧嘴笑：“謝謝你陪我看日出，小鳳凰?！?p> 她水靈靈的大眼睛下，藏著一抹深深地失落。
“你爹也會來找你的?！彼苁强隙ǖ恼f著。
小女孩傻笑著，應了聲嗯。
“我該回家給娘親熬藥了，小鳳凰再見。”她想起娘親要吃藥了，急著往回家的方向跑。
小男孩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很是小聲的念了句：“再見，小兔子。”
她與娘親相依為命又過了幾年，或許有十年了吧，她不大能記得年歲。
那年冬天特別冷，敖岸山還下起了大雪，四周都變成了白色。那條她喜歡的大河結(jié)了冰，凍住了。
那個冬天，小女孩就一直沒聽到，她最喜歡的嘩啦啦水聲。
女子病重了，連起身都沒力氣，每次喝藥，小女孩都要爬到床上，在女子身后多墊一個枕頭，然后將藥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
即使每次喂的藥，大半都會吐出來，小女孩依舊不在意。
昏睡了多日的女子，終于在一個清晨醒來了。
與往日蒼白得沒有一絲血氣的臉色不同，今日女子的面色十分紅潤，看著還很有光澤。
女子還坐到鏡前為自己上了妝，然后在箱底拿了件很好看的水紅色衣裙穿上。
“娘親今日真好看?！毙∨⒗镉H的衣袖，笑得甜甜的。
看著小女孩嘴角的微笑，女子將她抱在懷里，滿眼寵溺：“如兒小嘴真甜，那年娘親遇到你爹爹時，就是這般打扮。”
女子的雙眸像繁星一樣亮晶晶的，似乎有一道光芒從她的眼底照了出來。
將小女孩抱在腿上坐著，女子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那日她照常與姐妹們?nèi)グ涟渡降亩盖吞幉上刹?，卻不曾想失足跌落谷底。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卻被他救了。
他用仙力為她療傷，還將她抱回家。
那次她摔得有些重，足足養(yǎng)了半年才好，他就一直在她身旁照顧了半載。
傷好那日，她就拉著他的手，到傲岸山上最美的地方去了。
那是一個種滿茜草的地方，零星點點的白色小花在大片綠葉中點綴開來，像夜晚的繁星一樣好看。
他摘了一朵小花輕輕插在她發(fā)間，很是溫柔地看著她的雙眸。
他與她，就在那片茜草下定了情，他讓她等他，承諾定會來娶她。
她深信不疑，就這樣等了九十年。
“如兒，以后娘親不在，定要照顧好自己?！迸用寄康蝗缢f話之聲很是溫柔。
一想起小女孩小小年紀就很是懂事的模樣，她心里一陣發(fā)酸。
小女孩抬頭，很是天真的問：“娘親，你要去哪里？”
女子強忍住不讓淚水滑落，低聲說：“娘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她放下小女孩，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走到門外，片片雪花輕飄飄落在她身上。
她低聲念了句，就緩緩閉上了眼。
聲音很小，但小女孩還是聽到她最后說的那句話。
亦如往昔，情深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