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成全
從進入陣中開始，蒼似昔就甚是擔憂少桑亦如，怕他們撐不了多久，所以他一直就想趕緊出去。
誰曾想鳳君竟不愿出去，說是這異界內的落葉之景，實在是太美了，想再多欣賞一陣，急得蒼似昔差點哭了。
于是蒼似昔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將嘴皮子都磨破了，這口水也說干了，鳳君依舊還是紋絲不動。正當蒼似昔想一頭撞死，英勇赴義之時，鳳君忽然又拉住了他。說自己看夠了，又想出去了。
此時此刻，蒼似昔這心里還真是一股熱血上涌，差點就被鳳君氣吐血了。蒼似昔站著不動，靜神凝氣了片刻，覺著自己已心平氣和，云淡風輕后，才同鳳君出了這異界。
料想中的打斗聲并沒有傳來，四周安靜得連呼吸之聲都聽得清清楚楚，蒼似昔抬眼便看見亦如正靠在少桑懷里，睡得香甜得很，他深吸了口氣，提聲說：“如兒倒是悠閑得緊啊，竟已安然入睡了?！鄙n似昔在界內那般擔心少桑二人，沒想到這兩人早已解決了子夜這個麻煩，而今就等他回來收場了。
聽到蒼似昔略微有些酸澀的語調，少桑微微轉臉，便見到了站在陣前的鳳君與蒼似昔，他微微低身見禮：“桑兒見過父君，見過師父。見你們二老能安然出來，我也就放心了?！币婙P君無礙，少桑不由地松了口氣。他就知道子夜不會傷害父君的，畢竟那是他生生的父親。
見少桑如此有禮，蒼似昔點了點頭，眼角余光瞥見子夜正躺在地上，神色看著似是萬般不便，他開口問少桑：“子夜這是怎么了？怎會像個孩子一樣躺在地上打滾兒呢?！鄙n似昔可是記得，子夜自小就與其他孩子不同，從子夜記事起，從未見過子夜在地上玩。這打滾兒一事，自是不會有。
聽蒼似昔說起子夜，少?；腥淮笪颍路鸫藭r才記起還有子夜這么個人在，他柔聲回話：“兄長并無大礙，只是中了如兒的半截入土?！?p> “你倒是有趣，竟將半截入土這樣的劇毒說得這般云淡風輕。”說出此話后，蒼似昔又后悔了，畢竟少桑一直便是如此有趣，他這般費口舌夸少桑，委實有些多余了。
少桑見鳳君的神色有些凝重，擔心他方才之言，會令鳳君擔憂子夜，而后他便甚是體貼地補充了句：“如兒說了，等師父與父君安然出界后，就為兄長解毒?！卑虢厝胪吝@毒乃是一上境之毒，變幻莫測又異常繁雜，毒性會時刻變化著，若非調制之人，是無法解其毒的。
聽了少桑之言，鳳君神色并無半分波瀾，他只是走到子夜跟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地上之人，沉聲說：“無需為這逆子解毒，讓他就這樣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了?！兵P君言語之間并無半分父子的情意，只有怎么也化不開的冰冷寒涼之意。
這是少桑第一次見鳳君如此冷漠，他正想開口寬慰鳳君一二，卻不知該說什么，既無話可說，那他只能閉口不言了。
親眼見到鳳君這般冷然的臉，又親耳聽見鳳君如此寒涼的話，子夜咧了咧嘴，哈哈大笑了起來：“果然，這才是父君你本來的面目啊?！币郧澳切└复茸有⒌哪咏允翘摷伲矍暗臉幼硬攀撬恼婷婺?。
鳳君直接略過子夜方才之言，再次冷然開口：“你不是想要這鳳君之位嘛，為父這就成全你。后日便是我丹穴鳳君禪位的命定之期，到時凝寒之境的大門會打開，為父特允你進去尋鳳君之印。若是你能帶著此印出境，我便將這鳳君之位給你。”說完便抬腳離開了鳳鳴殿，沒有再看子夜一眼。
丹穴鳳凰一族，君位乃禪讓制，待到禪位命定之日，便由鳳君的命定之人進入這凝寒之境，去取鳳君之印，此印加身便算是新君了。凝寒之境位于丹穴山谷之中，是鳳凰一族的秘境，平日里都有結界加持，其他人是進不去的，只有在禪位命定之日此界才會打開。數(shù)萬年以來，皆是命定之人才能進入其中，而今鳳君特允子夜進去，也算是開了先河。
等蒼似昔回過神來，鳳君的身影已淹沒在了黑夜中，他大聲喊道：“大哥，你等等我，不是說好了今夜要不醉不歸得嘛，怎么也不等我一起……”說著便往前追鳳君去了。
如今這鳳鳴殿又只剩下少桑，亦如，子夜三人了。
鳳君的話一直在子夜耳邊回蕩，子夜實在是不知鳳君這是何意，就這般輕易地就成全了他，還為他破了丹穴數(shù)萬年的規(guī)矩？全然不顧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在鳳君眼里，他可是囚父殺弟的惡人，怎還要資格繼任這鳳君之位！
想不通此事也無礙，既然有機會能入這凝寒之境，他自是會盡全力來證明，自己就是這鳳君之位最合適的人選。
“父君既應允兄長后日闖這凝寒之境，那我這就為兄長解毒。”子夜能如愿，少桑委實替他高興。少桑只愿子夜能順利拿到鳳君之印，而后繼任鳳君之位。如此一來，少桑便可安心去西南大荒入贅了。
少桑倒是沒料到自己會想到入贅二字，還想得這般順理成章，在凡間，這兩字可是有些難以啟齒啊。難不成少桑此生并無大志，只愿能舒舒服服地入贅便好？如此一來，少桑就得以賢外助之美譽，名垂青史了！
“解毒此等小事就不用阿桑代勞了，我親自來便可。”亦如緩緩睜開眼，從少桑懷里抽身而出，在他跟前筆直而立。
見亦如已然睡醒，少桑甜甜一笑，溫聲說：“如兒既已醒，那就請出手相救吧。”說完還伸出一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亦如點了點頭，幾步走到子夜跟前，右手放于他頭上，用仙力將解藥送入子夜體內，估摸著一盞茶的功夫，亦如便收回了手。
“辛苦師姐了，你看這額上都出汗了?！闭f著便極為溫柔地用衣袖為她拭去額上的細汗。
亦如抬眼，正想說不辛苦來著，卻撞見少桑細致的目光，他神色很是認真地瞧著她，雙眸明凈而清澈，似是眼前之人，便是他所珍視的一切。
亦如沉溺在少桑溫柔的目光中，已無法自拔，她竟傻傻地站在那里，目光癡癡地看著他，忘記了所有。
“如兒，你怎么了？”見亦如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整個人皆是失神之意，少桑有些好奇地問了句。
聽到少桑的聲音，亦如才回過神來，想起方才自己的失禮之舉，只覺著面紅耳赤。她支支吾吾地小聲念叨著：“我沒事，方才只是走神了?！?p> 子夜恢復后，少桑與亦如便回了桑殿。今夜他二人都累了，皆是一躺下就睡著了。
第二日天一亮，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二人想著許是出了什么急事，便趕緊起身去開門。誰曾想門外之人竟是霜華。
“師姐，可有叨擾到你休息了？”見亦如與少桑皆是穿了身中衣站在門內，料到許是二人還在睡覺，他這般早來扣門，委實有些擾人清夢了。
許久未見霜華了，沒想到他竟到了丹穴，亦如搖了搖頭，笑著說：“不曾打擾，多日未見師弟，倒是沒想到會在此處相見?！?p> 少桑知道亦如性子好，不大與人計較些什么，少桑卻不一樣了，叨擾了便是叨擾了，他就得實話實說：“師弟沒打擾到師姐睡覺，卻打擾到師兄的好夢了。怎么也不見師弟問候問候我這位師兄呢？”說著還隨口打了個哈欠，從頭到腳皆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見少桑言語間似是有些起床之氣，霜華微微向少桑行了一禮，恭敬地開口：“是師弟失禮了，煩請師兄見諒?！?p> 霜華怎么也沒想到少桑今日竟如此小氣，莫非是見他來尋亦如，所以心生不悅？看來凡間話本里說得確實沒錯，情愛真能改變一個人的性子，會讓人變得小意而古怪。想到此，霜華心里不免唏噓了片刻。
少桑得理不饒人的模樣，還真是可愛得很，差點將亦如逗笑了，他這是在吃醋嗎？再看霜華一張小臉委屈得可憐巴巴的，亦如忍不住打抱不平起來：“阿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師弟不遠千里來丹穴看望你我，你怎能故意刁難人家呢，你這做師兄的委實有些失了氣度。”師兄也該有師兄的氣度才是，怎可為兒女私情就胡亂吃醋呢。
亦如此言，確是在理，只是如今霜華在場，少桑不便說些什么悔過之話，以免失了臉面，少桑只得伸手拉了拉亦如的衣袖，嘟著嘴，低眸瞧著地上，一臉的悔過之意，以此來請求亦如的原諒。
少桑這幅模樣，像個犯錯的孩子，越瞧越覺著可愛，亦如嘆了口氣，轉身看著霜華說：“師弟踏月而來，還請進屋喝杯熱茶可好？”見霜華風塵仆仆的樣子，定是一趕到丹穴，還來不及休息一二，就來桑殿尋他們了。夜里更深露重容易著涼，還得喝杯熱茶去去寒才是。
見亦如這般誠心相邀，霜華本想立即答應的，只是轉念一想，這桑殿是他少桑師兄的住所，他若是未開口應承此事，霜華如何敢踏進一步。
所以霜華抬眸微微看了看少桑的神色，只見少桑面色如常，并無怒色，雙眸頓了頓，才謹慎開口：“那就叨擾師兄師姐了?！?p> 亦如往后退了一步，讓出條道，請霜華先行入內，自己則故意放慢腳步，擋在少桑跟前。她微微瞥了眼少桑，在他耳邊低聲細語：“阿桑如今還真是能耐了，竟讓同門師弟看你臉色行事。若是被師父知道了，不知阿桑會受到什么豐厚的獎賞?！币嗳绻室鈱ⅹ勝p二字說得極重，說完還朝少桑燦然一笑。
此話很明顯就是說的反話，亦如是有意諷刺他呢。獎賞二字，在少桑聽來，還真是讓人心里發(fā)毛。其他弟子或許并不知道蒼似昔的手段，唯獨少桑，那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這可是他親身經歷得來的經驗，算得上彌足珍貴了。
見狀，少桑眉頭緊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經過片刻的深思熟慮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很是勉強而諂媚的微笑。
他再次伸出手，拉著亦如的衣袖撒起嬌來：“如兒說得極是，是我的過錯，煩請如兒高抬貴手，不要將此事告訴師父。況且?guī)煾杆先思艺绽锸聞辗泵?，咱就別拿這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去煩他老人家了，如兒，你說是吧？”
霜華走在前面，只聽到了只言片語，并未聽得真切，他有些好奇地轉過身問少桑：“師兄方才可是在說什么芝麻，什么綠豆？”他二人在后面說芝麻綠豆這些事，莫非是在商量這早膳吃什么？若真是如此，那甚好！霜華連夜趕路至丹穴，這肚子早就餓了，能與亦如一起用早膳，他心里開心得不得了。
眼角余光撇過前方，知曉霜華已轉過了身，少桑立馬收起了自己諂媚的微笑，片刻功夫，就變回了原先那副云淡風輕的師兄模樣。
見霜華轉過身瞧著她二人，亦如趕緊回話：“哦，是這樣的，我與阿桑正在商量與師弟一道喝杯芝麻綠豆茶。”話剛說出口，亦如便后悔了。芝麻與綠豆還能與茶相泡？她這是說的什么胡話！
聽到芝麻綠豆茶這幾個字后，少桑愣了愣，而后才明白過來，如兒自小就是個好孩子，從不對人扯謊?？窗?，連現(xiàn)編個謊都不會，說起胡話來還真是破綻百出。
也罷，今日他就讓亦如好好瞧瞧，什么叫信口胡說八道。于是少桑看著一臉茫然的霜華，隨口說了句：“一看就知道師弟未喝過這芝麻綠豆茶?！?p> 聽了少桑之言，霜華忍不住點了點頭，輕聲念叨：“可以說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敝ヂ椋G豆與茶，這三樣還能湊一起？
“師弟呀，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芝麻綠豆茶可是你亦如師姐獨門秘制的滋補圣品，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最是敗火潤喉。今日呢，師弟可是有口福咯。”少桑話音剛落，這手中便多出了一茶盞，他湊近聞了聞杯中茶，神情甚是沁人心脾。
見少桑將茶遞給了他，霜華趕緊接過茶，滿臉期待的喝了一口，舌尖初時感覺到的是芝麻的香甜，而后是綠豆的滋潤，最后是茶的清爽。這三種口感皆是甚佳，只是不知為何，當所有口感融合后，竟變成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若是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此味，霜華覺著應是古怪二字。
見霜華皺著眉，神色甚是奇特，作勢是要吐出來了。少桑先一步開口：“若是覺著如兒泡的這茶不好，就趕緊吐出來，免得自己難受?！?p> 聽了少桑之言，霜華神色一頓，而后伸手捂住嘴，生生將這口茶水咽了回去。少桑此話，聽起來像是在關心霜華，實則是在暗示他，這茶是亦如所泡，若是他當著她的面吐出來了，定然會辜負了她的這片心意。
“這茶甚好。”喝完茶，霜華還揚起嘴角，朝亦如笑了笑。
見霜華此刻還在強顏歡笑，從頭到腳皆寫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十個大字，少桑真想笑出聲，奈何亦如在場，他委實不便失禮，所以只得生生將這股笑意憋了回去。少桑想著，下回他絕不再憋笑了，這也忒傷五臟了！
霜華此言委實震驚到亦如了，這芝麻綠豆茶她小時候泡過一回，那味道之難喝，她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難不成他們錦鳥一族的口味與其他仙族不同？這口味也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