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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兩兄弟的二三事

我和兩兄弟的二三事

番茄炒雞蛋花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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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4-18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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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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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兩兄弟的二三事 番茄炒雞蛋花 8633 2021-04-17 21:22:53

  我是丞相與長公主之女,自小集萬千寵愛,驕縱的緊。當今圣上沒得過公主,故一直將我當作親女兒疼,周歲時便封了群主,同皇子們一處教養(yǎng),遂我的日子過的極為愜意。

  同我一般歲數(shù)的只有大皇子蕭笙和二皇子蕭昱,阿笙是皇后殿下獨子,聽說殿下生產(chǎn)之后便一直氣虛血虧,阿笙八歲上那年皇后殿下便離世了。我那年六歲不到,看著在靈位前呆坐流淚的阿笙心疼得緊,只能伸著小手幫他抹眼淚。因著年紀尚小,不知什么是生離死別,后來阿娘同我講,大抵就像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以后再也尋不到她,此后我只能一個人。雖不太能感同身受,但我總歸是明白了,那之后便常常拉著阿笙一處玩耍,還因此氣哭了阿昱,阿昱只當我嫌棄他,好些日子沒理我。說到阿昱,除我之外也就屬他最得恩寵了。阿昱的娘親是安貴妃,這位貴妃不得了,盛寵數(shù)十年不衰,自皇后殿下早薨便擔起了副后之責。且貴妃是武將世家之女,母族強盛。在朝中同我阿爹一文一武,皆是國之柱石??晌也幌舶操F妃,約莫是她比我驕橫,搶了風頭,連帶著對阿昱也不甚親厚。

  我十四歲上那時,因得了些賞賜入內(nèi)拜謝陛下,好巧不巧瞥見了皇帝手中的帕子上掛著一絲血跡,大殿通著風,但隱約有藥香。我心下一驚,但不敢顯露在面上,稚氣言語迎上皇帝審視的目光,嘴角雖掛著笑,手卻攥出了冷汗。

  “漫兒啊,你覺得朕那兩個兒子誰堪大用??!”皇帝面色微微和緩,但眼光中依舊滿是猜疑。我仰起頭燦爛一笑:“回陛下,阿爹同臣女說起過,阿笙有仁心,阿昱有決心,都是極難得的?!北菹滦αR了聲老狐貍,遂擺了擺手讓我退下,我邁出宮門后長吁一口氣,心想這京都怕是要變天了。

  近日來阿爹回府也多愁眉不展,我回想著那日在宮中陛下的發(fā)問,愈發(fā)擔憂。就這樣過了數(shù)月,天子降旨,說我端淑有禮,明惠大方,宜為二皇子妃,賜來年七月入府。陛下終是做出了決斷,我心中隱隱有些難受,可左思右想又沒什么來由。

  我立在房廊處發(fā)呆,入夜時下起了雨,丫頭勸我進屋,我也沒動作,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想不通。恰碰上阿笙獨自過來瞧我,沒有撐傘,面色蒼白。我喚他過來避避,他卻不肯走近,說是怕過了寒氣給我。僵持幾句中,他紅著眼垂眸開口:“漫兒,我這一生想要的,終是沒有得到過的?!甭犞@話我愣了愣,像是突兀想通了什么,又明白這是政事,左右不由得我,終是沒有開口,只是遞了把傘給他。

  第二日我便病了,病勢洶涌,險些要了我的命。太醫(yī)只說我是近日憂思太深,又一時染了寒氣,病氣從內(nèi)到外都散了出來,我每日渾渾噩噩,清醒的時辰極少。后來阿昱來了,帶了好些個稀奇玩意兒,其中有只外邦的貓頗合我意,溫順的很。阿昱一臉邀功,說這是他親自捕了來,訓了一年的。我不由咂舌,覺得他不止有決心,還很有恒心。

  我纏綿病榻這數(shù)月,阿昱隔三岔五便來我院里,有時帶著糕點,有時帶著時新布料,我呢喃了句無趣,他后來便帶著話本和說書先生來,我聽的津津有味,忽覺得日久天長,這種日子也著實不錯,便同他親厚了不少。他得了便宜便開始翻舊賬,一件一件將我幼時做的事拿出來評論,說我偏心偏到了天的那邊,每每只是拉著阿笙。我不堪其擾,忽又覺得這日子不過也罷。

  阿昱看我面色不善,突然正經(jīng)了起來?!捌鋵嵨視缘媚闫珢郯Ⅲ隙嘈?,我笨的很,原本就不大會喜歡人,又沒有阿笙那么溫潤的模子,但我是真的想娶你?!彼牧伺奈业念^,悠悠開口:“你要盡快好起來,這樣方才有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抿了抿唇,又補充道:“所有的事?!蔽页脸咙c了點頭,道了句好。

  阿昱走后,我靜靜坐了許久,吩咐貼身丫頭停掉了每日服的藥劑。

  身子漸好之后我開始著手繡制嫁衣,日夜對著鮮紅一片,心也漸漸平靜,腦海中細碎的往日種種該是年少太過單純,我身處權利中心,極盡奢靡長大,與此同時也意味著舍棄自由,我這么想著,日子飛快流逝。本以為我的一生已是定數(shù),可我卻等來了變數(shù)。

  大婚前夕,宮中傳來安貴妃毒害陛下被打入內(nèi)獄的旨意,二皇子也因結(jié)黨營私,謀圖兵權被軟禁在府,婚儀暫時擱置。我差人去打探,回稟說二皇子府被圍的鐵桶一般。我跑去找阿爹求情,阿爹也是嘆氣,只說陛下其實早已經(jīng)察覺,只是吃不準投毒的是誰才隱忍不發(fā)。我心下一黯,若事實真是阿爹講的這般,只怕他們脫罪的希望渺茫,不知道又會如何處置。

  我央求了阿爹潛進王府,總要見一面才知道該如何幫阿昱。

  二皇子府我是來過的,阿昱的院子在最深處,竹林環(huán)繞。我走了過去,一眼便看到阿昱只穿著薄薄的月牙色長衫立在風中抬頭忘著遠處,他的頭發(fā)散著,看起來很是落寞。我復行了幾步,將身上的斗篷取下披在他身上,他這才回過神轉(zhuǎn)頭看我,下一瞬笑的溫潤似水。他開口問:“漫漫,你信我?”我點頭,踮腳將他的發(fā)絲綰起,輕聲回他:“你不會做那些,你是受寵的,原就不需要。”

  我是偏愛阿笙多些,但也從未覺得阿昱不好。他撫了撫我的臉,笑著嘟囔一句:“你這哪里是信我,分明是看透了我,放心吧,我還要娶你。”我沒再答話,只是點點頭,這一夜格外漫長,前路未明。

  后來我偷偷溜進阿爹的書房看了好些折子,多是奏阿昱不仁不孝請以處罰云云。陛下壓了又壓,可朝中聲討之聲愈重,我皺眉沉思,不知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救阿昱。

  “小姐,大皇子來了?!背科鹣氯嘶胤A道阿笙來了,我一怔,其實我有許久沒見他了,約莫半年都不止,阿爹說我是個能打定主意的,一向都是快刀斬亂麻。

  回了回神,我重重嘆了口氣,阿笙極聰明,我打小就知道,他此時來,讓我的心冷了冷。我邁步走出門,阿笙就在院內(nèi)站著,披了件金絲繡的蟒紋斗篷,束著白玉冠,背影瘦削,貌似又高了些。

  “阿笙,你來了”我輕輕喚了一句,溢到嘴邊的話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他驀的轉(zhuǎn)過身,面容霎那間燦爛起來?!霸S久沒見,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彼缓靡馑嫉男α诵Γ瑢⑹种械母恻c遞了過來。我伸手接著,觸及之時還是溫熱的。

  “是你喜歡的那家,不過老師傅榮休了,今日是他兒子做的,你且嘗嘗味道對不對。”我鼻子沒來由一酸,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是你對不對?”我哽咽著,“我有半年未曾見過你,可這家的糕點,我從一月前才開始喜愛?!彼男┰谧旖牵肷螞]接話。“阿昱不曾防備過我,他交好的那些個朝臣也大都同我交代過一兩句。我身邊的人都是用久了的,如此想來,竟哪個是跟了你的!”

  我將糕點摔到一旁,這之前我左思右想,只以為阿昱是不小心被抓了把柄,卻沒想到是因為我,我是個傻的,可阿昱定猜到了。一時間我又氣又怒,本以為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不至于如此,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一日。

  “我知道你是個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可我確實是做了的,你待如何?”阿笙突然笑了,“你只當我算計了他,卻不知道我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刀槍劍戟,蕭昱便那么好?值得你同我翻臉?”

  我大口喘著粗氣接不上話,只是瞪著他。他的笑意不達眼底,眸色中的寒意越來越重?!澳阆刖人繛樗黄??”阿笙垂下頭顱,復又抬起時面色只剩淡然,“一切已成定局,省省吧!”說罷便邁步離去,再沒有理會愣在院中的我。

  沒過幾日,宮中傳來消息,說是安貴妃拒不認罪觸柱而亡以死明志。陛下念及貴妃家族的軍功,對二皇子從輕發(fā)落,削了爵位權柄,外放到關外治軍去了。我聽到消息時阿昱已然啟程隨軍行進了數(shù)個時辰,我終是沒能再見他一面。盛怒之下我發(fā)了好大一場脾氣,將院中的下人都發(fā)賣了出去,不論多親厚的一個都沒留。我心里存了對阿昱的歉疚,日復一日,渾渾噩噩。

  很快到了冬天。帝十六年十二月初八,大雪,我走出院子看了看,仆人們都在清理小路出來,細看約莫有膝蓋那么深,真真好大的雪。也是這一日午后,國喪鐘響了,陛下突然崩逝,朝野上下一片動蕩。阿笙雷霆手腕斬了幾個不知進退的大臣,早早安排了戍衛(wèi)軍包圍皇城,但有二話的人全部格殺,動作之快令人咂舌,順理成章的坐上了皇位。

  阿爹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夜,我遙遙聽到他醉酒喚著:“先帝啊,臣愧對恩德!”先帝同阿爹有知遇之恩,阿爹本來不過是個地方小官,遇到當時還是皇子的先帝,二人一見如故志趣相投,一路互相扶持,而后先帝還將自己的庶長姐許給了阿爹,力排眾議將年紀尚輕的阿爹扶上了丞相之位。此番阿笙手段血腥,皇位來的不正,阿爹自然看得比我透徹,可惜偌大的林府眾多人命都在阿爹肩上擔著…我突然覺得阿爹也殊為不易,一人撐著偌大的相府,難全忠義。

  新帝初立,連發(fā)兩道詔命。第一道詔令立忠武將之妹為后。第二道便是召二皇子入京奔喪。

  我沉沉嘆了口氣,忠武侯乃是先皇手下最為信任的將帥,這才給了戍衛(wèi)軍指揮使的職權,戍衛(wèi)皇城。即使是盛寵如安家也受著忌憚,反觀那指揮使雖不是什么大的名頭,但確是實權。我本來想不透為何阿笙能得他助力,今日這道旨意算是給我解了惑。可憐阿昱在邊寒之地受苦,仍不知京都已然變了天,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久難入睡。

  這一夜睡的極不好,還做了個夢,夢里阿昱滿身鮮血朝我走來,驚醒之際猶在恍惚。丫鬟推門進來,說有宮里的內(nèi)侍在外間候著,陛下傳我進宮。我擦擦額上的冷汗定了定神,一時間思緒混亂,“可說了陛下召我有什么事?”我掀了被子走下床,那丫鬟來扶我,伺候著梳妝,“回小姐,并沒交代,只說要快些入宮?!蔽野櫭?,隱隱有些不安。“阿爹在府里嗎?”小丫鬟搖了搖頭,“今日老爺夫人去忠武侯處赴宴,小姐昨日推脫了的?!笔橇?,我近日懶得出門,也沒心思應酬那新貴門戶。

  “小姐,外間在催促,問小姐何時能入宮?!遍T外小廝出聲回稟,我想著今日怕是定要去一趟了,壓了壓心下的不安走出了門。

  我由內(nèi)侍帶著,一路走到了重華殿,這里是先皇后的居所,我只來過幾次,印象有些模糊。引路的人只帶到殿門處便行禮退下了,我憑記憶走進去,好在剛行了沒幾步便看到了負手立在亭下的人。他只穿著常服,銀白色長衫上繡著條栩栩如生的龍紋,隨意系了條宮絳,發(fā)髻也只用玉簪定著,恍惚間我竟忘了他是皇帝,只當他是個尋常少年。他察覺到我的腳步,轉(zhuǎn)身看著我,笑的很自然。

  “漫兒,你來了,我很想你?!彼@么說道。我行了禮,隱下眸中的追憶,跪在了離他不遠的位置,他朝我走來的步子生生頓住,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漫兒,我這一生想要的,終是沒能得到?!边@話耳熟,但在我此時聽來,有些諷刺?!氨菹抡f笑了,普天之下,皆是陛下所有?!蔽业拖铝祟^,恭敬答話。

  “那你呢?”他向我走了幾步,幫我遮了遮近午的陽光。我突然笑了,“若陛下追回旨意,立臣女為后,那臣女便是陛下的?!蔽艺f這話自然是存心擠兌,偏偏阿昱將我扶起來,語氣認真的同我講:“我召了阿昱回京,但我知道他不會乖乖回來的,忠武將還有些用。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會昭告天下迎娶你,用安穩(wěn)的盛世做聘。”

  我一時間摸不準他的意思,我是不信他要真心娶我的,可他的神色又讓人聯(lián)想到戲文中講的情之所鐘,非卿不娶的描述,我愣了又愣。

  阿笙沒再理會我的反應,反而另起了話頭:“這殿閣是母后舊時住的,剛新修葺過,你便在這里住下吧。”

  這是要軟禁我,借我威脅阿爹和阿昱?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剛有緩和的念頭瞬間被冷水澆透,是了,他本就是為著皇位利用我,若他念一絲舊日的情分,何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他自顧自的走到亭子里坐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遙遙望著我,“我這些日子想了許多舊事,愈發(fā)清醒了些。當初我一念之差,堪堪讓蕭昱鉆了空子,這才讓你卷入這是非中?!蔽冶灸懿煊X到這其中有我不曉得的隱情,略遲疑下,也坐了過去。

  “漫兒你定不知道,我幼時去求過母后,求她將你早些許給我,蕭昱聽到了曾與我打過一架,不過他沒贏,還跑到父皇面前告了我一狀。后來我們一同被罰著抄書,許久沒去找你?!?p>  我忽想起五歲時數(shù)月沒見到他們,那段時間還覺得頗為無趣,不過那之后沒多久,阿笙的母后便薨了。

  “后來,母后便去了。漫兒你不曉得,母后不是病故的,是安貴妃的族親偷偷在藥膳中下了些慢性毒藥。安貴妃雖沒插手,但她默許著要了母后的命。我也是用這種毒,下在了安貴妃每日端給父皇的湯里,東窗事發(fā),我也不算是冤枉了她。父皇睿智,明知是我做的,可我行事滴水不漏,那藥只有安氏才有,最終父皇還不是處死了她?!?p>  原來竟是這樣,阿笙云淡風輕的講著這些秘辛,我心中卻涌起了驚濤駭浪。

  “什么是帝王呢,大抵就是當初父皇明知是安家毒害母后,但為了穩(wěn)定軍權,生生壓下了此事,這便是了?!?p>  “阿笙...”我將要開口,他卻擺了擺手打斷我的話?!奥?,我總是后悔,明明只要在湯中多加些分量,不對我那父皇存有一絲幻想,一切早就結(jié)束了。可我偏偏想看他如何抉擇,想看他對母后還有沒有愧意,哪怕一點點!為了不讓父皇和安氏抓到我的一絲紕漏,我閉門不出,這才讓蕭昱有機會講些甜言蜜語誆騙與你。父皇選中了他,我可以不管,但是他不該將你也搶了去!”阿笙說著,慢慢紅了眼,“蕭昱是最像父皇的,我做不到像他那般無情。父皇處死安氏,他也仍按著父皇鋪的路,去那個我看不到的地方籌謀?!?p>  我看著他,一瞬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我一向是知道他過得不好的,只是我不知道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內(nèi)情。

  “父皇無非是覺得蕭昱像他,狠得下心,知道在這個位子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寧愿不像他。”阿笙抬手摸了摸我的發(fā)髻,面上帶了些許乞求:“你總要相信我們之間不是只有算計,即便我此時利用你,但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你。我從八歲知道真相起便被處處猜忌,磨平了利爪隱忍數(shù)十年,若不是他圖謀你,我只會引安氏入局?!?p>  我想說些什么寬慰他,但是又不知道說什么才是有用的,我心疼他幼年喪母,憐惜他生父不慈。我以為我曾在某段時日做了他的光亮,但如今發(fā)現(xiàn),如果一個人的生命中黑暗太多,那僅有的一絲光明便成了他無限放大的偏執(zhí)。我認真的看著他,忽然就覺得我不該用自己的想法去干涉,我對他的世界從未感同身受。

  “阿笙,便隨你心意吧,但無論這場博弈誰勝誰負,至少,都要活著?!蔽已鲱^看著他,雖然他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郎,但他還是我的阿笙。

  “我對皇位本沒什么留戀,只是對母后和你放心不下。我若不爭,你定然已經(jīng)嫁給阿昱,我爭了,雖沒幾分勝算,但總歸爭過。我已然錯過了一次,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我等漫兒你自己抉擇?!?p>  他站起身,看著遠處房檐上掛的冰凌失神,我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天色回暖,有冰柱忽然落下,摔在地上炸了開來,越寂靜,越突兀。

  “昨日我派去的暗衛(wèi)回話,說相府有人傳了消息給關外,還秘密聯(lián)絡了安家舊部,有意思的是,這些信,是從你的院中傳出去的?!蔽冶驹谧⒁膺h處的房檐,阿笙這句話初說出時,我愣著沒反應過來。他頓了頓,又解釋了幾句:“安家在軍中根基深厚,武部中要緊的職位數(shù)千,大軍幾十萬,短時間內(nèi)細排查極難??瑟氂邪布乙膊荒艹墒拢㈥派星疫h在千里,群龍無首,我本以為可以阻他在城外??上?,丞相若為安家謀劃,里應外合之下,我必敗無疑?!?p>  阿爹存了這個心思,是了,原來院中的下人發(fā)賣出去后,都是阿爹補了來的,如今阿爹又瞞著我如此行事。

  “那你為何不…”我脫口而出,又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林相是有大才的,故布疑陣已然將消息送出去了,我派去的人只攔下一部分,拿下林相已然無用,不過他何嘗不是借你的勢才敢動這心思,也是吃準了我,不冤枉?!?p>  阿笙倒是云淡風輕,可我胸中郁了口氣,無論如何都順不成,一個兩個都看我憨傻,變著法兒的拿我做筷子去夾食兒。

  “如今該怎么辦,你尚能倚仗的大抵只有忠武侯,可軍中若不是一條心如何能贏?”

  “我派人去給你阿娘送了信兒,說你在宮里住下了。丞相約莫是不信我會拿你如何的,但長公主不一樣,成日說上一說聊勝于無,時日長了,丞相總會慌的。丞相若吃不準,定會傳信給阿昱,他若心里有你,也不會妄動。如此一來,我便能騰出手了?!?p>  高啊,我阿娘平日將我疼在心肝兒里,阿爹也極疼阿娘,阿笙這抓人痛處的本事也不知是何時學來的。這樣一想我心下稍安,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如阿笙所料一般。

  阿笙陪我講了些少時的事,又用了午飯,午后有大臣奏報才匆匆離了我這兒,我瞧他面色不好,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果然沒過多久,阿笙差人同我講,阿昱起兵了,浩浩蕩蕩數(shù)十萬外放軍。兵貴神速,阿爹怕是下定決心撇下我了,如此一來,阿笙想整頓京師怕是不能夠了,只等忠武侯的戍衛(wèi)軍一敗,安家即刻立桿吶喊,敗局便定了。

  再見阿笙時,已然過了十多天,他憔悴不少。遙遙的招手喚我過去,我剛坐下,他便遞了顆剝好的葡萄來。我勉強自己笑的燦爛些,接過葡萄含在嘴里,他擦了擦手同我講:“這樣好的日子,以后怕是再沒有了。這些天來,我派出的幾路兵馬都沒能把阿昱攔住,他是個領兵的好料子,我越來越佩服他了?!卑Ⅲ蠍澣煌?,苦笑道:“漫兒,我敗了,阿昱后日便能抵達皇城外,你可怎么辦才好?!?p>  我搖了搖頭,心中知道阿笙在擔心什么,“無妨的,我同你在一處,我想清楚了?!?p>  他在擔心我受阿昱猜忌,怕我之后過的不好,他這一生過得極難,即便在這個時候,還在替我想?!巴乙惶巻幔俊彼读算?,半晌回我,“我這一生想要的,該是得到了…”

  我不大明白情情愛愛的東西,可在這一刻,我確實是想陪著阿笙的,我想看他意氣風發(fā)笑顏明媚的樣子,也想看他雞皮鶴發(fā)垂垂老矣的樣子。至于阿昱,我想沒有我,他也會是個意氣風發(fā)笑顏明媚的君王,也會有別的女子,陪他到白首偕老。

  三日后,阿昱兵臨城下。阿笙來喚我,我獨自梳洗完,正發(fā)愁穿哪件衣裙。阿笙四下看了看,指了指紅色的襦裙,他說這件便好的很,喜慶,還極襯我。我瞅了瞅他穿的白色素衣,笑回了句白色也極襯他。他替我綰了綰發(fā)髻,不過樣式極丑,還不許我拆,我氣極,但說不過他。磨蹭了一會兒才推門邁步,這才發(fā)覺屋外竟下了雪,地上已經(jīng)有薄薄的一層積著,我回頭拎了兩件斗篷,瞪著阿笙穿好。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頭跟著,雪越飄越大,他伸手拉著我,生怕我蹦蹦跳跳的摔了去。勤政殿離得不遠,可我們走了許久。

  我同阿笙在勤政殿門前堆第三個雪人的時候,阿昱才踏著白茫茫的雪花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他穿著黑色玄甲,腰間掛著劍,每走一步都有金屬碰撞的聲音,阿昱走近了我才看到,他黑了許多,臉上也有了青色的胡茬,有幾縷發(fā)絲散亂的垂下,面上還有血跡,但我下一刻便看出來,那不是他的血,我松了口氣。

  “阿昱快來,我和阿笙…”我剛開口,阿笙從背后將我拉在一旁,示意我別做聲,我眼中有疑惑,但還是退到了一邊?!鞍㈥牛愎皇潜任覐娫S多的,不枉漫兒日日盼你歸來。”

  “阿笙…你在講什么…”我呆呆看著阿笙,他突然轉(zhuǎn)頭問我:“林府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間,救或不救?你若同我一處,誰又能安心?”我一瞬間思緒百轉(zhuǎn)千回,是了,阿爹此次有大功,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必阿昱定會忌憚,若沒有牽制阿爹的東西,此次戰(zhàn)亂一平,不多時相府必敗。我同阿笙一處,他背靠相府和忠武侯,阿昱又豈能容得下。

  “大哥,我今日來,有兩件事要做?!边h處的阿昱徐徐開口,“一則漫漫是與我定了親的,我自然信她,這便來接她了。二,便請大哥去陪陪父皇,替弟弟盡些孝道?!?p>  阿笙神色淡然,摸了袖中的匕首遞給我,“漫兒,我這一生算是圓滿了,這最后,我不妨多講兩句?!彼戳艘谎圻h處的阿昱,又回頭繼續(xù)講,“阿昱是最像父皇的,皇位之重,天下萬命之重,相比之下情愛便假了些。阿昱是知曉當初我設局的,但他將安氏的命送給了我,選了丞相同你,又同父皇一同搞了個流放的幌子,其實只是鞏固關外那三十萬外放軍的統(tǒng)領權,丞相大抵是猜透了,也將你棄了,只想著了結(jié)此事便罷。但你既活著,便要長命百歲,這樣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卑Ⅲ险f完這最后一句,也不理會我將說出的話,牽著我虛虛握著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血漸漸沁出來,染紅了他的白衣,也染紅了雪,卻沒臟了我的衣裙。我腦海中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刺目的雪白和暗紅,我愣了愣,又笑了笑,恍惚間阿昱喚我,我笑魘如花。

  其實我不過是局外人,皇位于阿昱才是唯一之最,阿笙用他的命替我啟了蒙,他算計了我,阿昱又何曾像他說的那般愛我。

  幾月后入了夏,我做了阿昱的發(fā)妻,也是他的皇后,阿昱對我極好,但我并不開懷,他總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踮腳替他綰發(fā)的女子。

  他下朝后也常拉著我跑出宮去,聽些戲文本子,吃些幼時愛吃的街邊小食。至于我一人閑暇時,多逗逗貓,養(yǎng)養(yǎng)花鳥,后來喜歡上了調(diào)香,阿昱費了大力氣替我尋了許多稀奇的香料。我從古本中尋到了一味香,長久用著,可以使女子不孕,對男子卻沒什么影響,我將這香調(diào)出來,封在了我的枕中,又在殿中雜七雜八點了許多別的,故之后多年,都沒人發(fā)覺。

  一直以來,阿昱雖重用著阿爹,但也時不時敲打,這讓我總是想起阿笙死前講的話??v使阿昱對我再好,我們之間也有一條裂縫,里面橫著阿笙。阿笙他同我講的那些個權謀算計,我到最后還是沒能學會,只是我卻活在權謀之中。

  阿昱在幾年后迫于朝臣口舌,納了幾宮妃子,還同我賠罪了許久,可我本就覺得應該,卻反而更讓他沒底。阿昱稱帝后第七年,才有了第一個兒子,偏偏是難產(chǎn),幼子呱呱墜地,那薄命的妃子便咽了氣。阿昱同我講,這皇子生母雖然身份卑微,但是有功,抬了個貴妃,皇子取名蕭澤記在我的名下,我看孩子可愛,終是點了頭。

  那之后,我開始用心教養(yǎng)這孩子,可我沒阿昱阿笙那般的聰明,只能做做表面文章。阿澤也著實爭氣,七歲上那會兒我便沒什么可教的了,反而還常被嫌棄,我莫名想到了幼時阿昱對我也是這般,父子倆真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生了幾天悶氣,看著阿昱也更不順眼了,后來阿澤便被帶到了阿昱身邊教養(yǎng),我偷偷跑去看了幾次,阿昱教養(yǎng)的甚好,這才放下了心。

  沒幾年,阿澤被立為了太子,開始摻和朝政,父子倆政見不和的時候常隔著桌子陰陽怪氣,我不堪其擾,覺得這飯都吃不下去了,氣鼓鼓的著人搬了躺椅放在院中,晃著扇子曬太陽去了。父子倆見我生氣,一左一右立在我旁邊,勸了幾句又開始斗嘴。春日的午后太陽暖洋洋的,我聽著他們嘰嘰喳喳,漸漸睡了過去。夢里回到了幼時,阿昱同我講圣賢,訓我不知禮數(shù),阿笙執(zhí)著扇子在一旁輕笑,我不緊不慢剝著葡萄懶得搭話。朦朧間睜眼,好似一睡便是這十數(sh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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