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陷入了沉默。
對于旁人來說,消災(zāi)人衙門絕對是一個好去處,僅憑一塊腰牌,就能在街上橫著走,人稱活閻王,任誰見到都會懼怕三分。比起整天和死人打交道,還處于社會最底層的收尸人,強了何止千百倍。
可對于張炎來說,收尸才是主業(yè)啊。
當(dāng)了消災(zāi)人,還怎么收尸?枉死簿還怎么吸收陰魂,獲取獎勵?
“大人,小人恕難從命?!?p> “哦?”
陳素衣抬起頭,神色詫異道:“為什么?”
“小人何德何能,能蒙受大人器重?!?p> 張炎后退一步,恭敬道:“路老大對我不薄,我還要去為他修墳?!?p> “所以,你是真的推辭,還是在假客套?我可只給你一次機(jī)會?!标愃匾旅碱^一掀,似乎有些看不透這個年輕人。
“義莊年久失修,小人還要回去修葺,為亡者提供一個好歸宿。”
張炎不卑不亢,說的全是心里話,畢竟義莊才是他的根基,也只有在那里,才能穩(wěn)住發(fā)育。
如今沒了路老大,他就是資歷最老的,到時候還不是天高任鳥飛。
正打著一手好算盤,陳素衣使了個眼色,一旁的黑衣校尉便來到張炎身前,笑瞇瞇地拔出了長刀,朗聲道:
“收尸人張炎,涉嫌謀害朱河縣義莊同僚,理應(yīng)押入大獄審理。”
張炎愣住了,這臉也翻得太快了吧?
一言不合就拔刀?
不過很快,張炎就看到陳素衣饒有興趣地盯著自己,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行了,別動不動就拔刀,怪嚇人的?!?p> 陳素衣拍了拍黑衣校尉的肩膀,后者頓時將刀收入鞘中。
張炎這才松了口氣,消災(zāi)人果然都陰晴不定,難以琢磨,難怪令那么多人害怕。
陳素衣頗有深意地看了張炎一眼,便轉(zhuǎn)頭離去,身后的縣令朱海光連忙馬不停蹄地跟上,生怕慢了半步。
張炎也準(zhǔn)備回去,卻又被那名黑衣校尉給攔了下來。
“小旗大人交代了,讓我查查你的底,不不不……是讓我記錄一下你的生平資料,說是日后有用。”
“大人問吧,知無不言。”張炎耐著性子道。
黑衣校尉打開了冊子,記錄了起來。
“張炎,字玄焰,23歲,鏡州人士,三年前,也就是乾武29年,父親張?zhí)釕?zhàn)死于北疆戰(zhàn)場,同年母親張周氏悲慟而亡?!?p> 黑衣校尉一邊寫一邊念,還不忘插上一句:“家世清白,沒想到還是功勛之后?!?p> “為何流落至朱河縣?”
“尋親?!?p> “所尋之人姓甚名誰?”
“西寧侯宋青虎?!?p> 話音未落,黑衣校尉抬起了頭,滿臉詫異,問道:“西寧侯和你什么關(guān)系?”
“他是先父的結(jié)義兄弟。”張炎實話實說。
當(dāng)初降臨這個世界,腦袋一片混沌,只知道要尋親,卻不知對象是誰,記憶是后來才逐漸恢復(fù)。
張炎也是今早在床板下面,才發(fā)現(xiàn)了父親留下的信物。
是一塊破損的甲片,以及一封書信。
由于要出門埋尸,那封信到現(xiàn)在都沒來得及查看。
“張兄,資料我已經(jīng)記下,相信很快就能核實,接下來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義莊,繼續(xù)收尸了?!?p> 黑衣校尉點了點頭,關(guān)上冊子,來到了衙門外,對著一群捕快衙役喝道:“大人已經(jīng)交代過了,今后張炎便是義莊的老大,可別讓我發(fā)現(xiàn)你們有克扣的地方,不然……”
“小的明白!”
一名青衣衙役連忙附和,每次負(fù)責(zé)給義莊補缺人手和發(fā)餉的都是他,其中自然吃了不少油水。以往路老大見他克扣其他收尸人的糧餉,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也不以為然,可如今有消災(zāi)人撐腰,他自然得收斂起來。
“張老大,要不讓我送你回去?義莊缺人手,我明天就安排!”
“不必了,我自己會走。”
張炎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朝黑衣校尉拱手道:“大人,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張兄客氣,今后可直呼兄弟本名,我叫楊亞?!?p> “楊兄,告辭。”
……
回到義莊,已是亥時。
還未進(jìn)門,今早衙役送來的兩名新人就迎了上來。
“你們怎么還沒睡?”張炎疑惑。
“大哥,明早該如何安排???”其中一名黑瘦的年輕人問道。
“明天先熟悉情況,修葺義莊。”
張炎打了個哈欠,繼續(xù)道:“先去睡,剩下的明天再說?!?p> 另外一名不茍言笑的青年連忙點頭,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了。
打發(fā)了兩人之后,張炎這才來到墻角,踢了一腳正在打呼嚕的老黑。
“老黑,快醒醒,你蛋蛋不見了!”
“誰?誰敢割大爺?shù)暗?!”老黑瞬間炸毛,一下子跳了起來,汗毛倒立。
一抬頭,見是張炎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
“老張,你沒事了?”
“當(dāng)然沒事了?!?p> 張炎笑瞇瞇地擼了一把老黑的毛,說道:“從今往后,這義莊就是我說了算,以后得叫我張老大。”
“哇,好厲害啊,老張。”
老黑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敷衍道:“張老大你好,張老大再見。”
說完直接轉(zhuǎn)身,屁股一扭一扭地上了塌,繼續(xù)呼呼大睡。
張炎無奈地?fù)u了搖頭,來到了義莊后院的宿舍里,點燃一支蠟燭,從床板下翻出了一個布包。
正是一塊破損的甲片,和一封被拆開多次,已經(jīng)毛邊了的信封。
這就是那個便宜父親留給他的尋親信物。
打開信封,是一張略微泛黃的親筆信,字跡粗糙,卻又剛勁有力,一看就是出自武人之手。
信的抬頭,自然是西寧侯宋青虎,父親張?zhí)岱Q之為大哥的那位。
張?zhí)崮贻p的時候,還是一名小先鋒,在戰(zhàn)場上救過宋青虎不止一次,落下舊疾,時不時復(fù)發(fā)。
兩人也因此結(jié)為了異姓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交情好得幾乎穿同一條褲子。
后來宋青虎立下赫赫戰(zhàn)功,被圣上封侯,留在了玉京城享福,張?zhí)釁s留戀戰(zhàn)場,最終戰(zhàn)死在了北疆。
看完整封信,張炎抬起頭,長嘆一口氣。
“沒想到重活一世,居然連媳婦都給我準(zhǔn)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