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死侍”二字,楚子航的身體更是猛地繃緊了。
半年前,一群抽著爛煙的小混混堵在校門口,甩動花里胡哨的殺馬特頭發(fā),吹著口哨說著不入流的黃色笑話調(diào)戲?qū)W妹,楚子航一個籃球就甩過人群砸暈了他們的頭兒,冷冰冰的眼里沒有半點(diǎn)波瀾。
但現(xiàn)在,他白色T恤下的身體卻在微微地顫抖,只是死死地咬緊牙關(guān),沒有露出心中的恐懼與竊意,甚至努力地前傾身體,伸出手臂護(hù)在楚子川的身前。
他只是想保護(hù)弟弟。
冰冷的雨點(diǎn)碎在車頂?shù)蔫F皮上,像狂烈的鼓點(diǎn),那個死侍邁入了車廂內(nèi),沒有鞋,赤裸的腳掌蒼白沒有血色,從黑袍下撩出,突起的血管像細(xì)小的青蛇,踏在鐵板上發(fā)出輕響,就好像水洗過的斬骨刀,在落刀之前,側(cè)身拍了拍砧板上的瘦肉。
他甚至要微微低頭才能走在廊道內(nèi),因?yàn)樘吡?,而社區(qū)公交車又太矮窄了,他像擠進(jìn)矮人巢穴的骷髏巨龍,雙眸流露出對血肉的饑渴,火一樣熱烈。
更多的黑影跟在后面,魚涌般上了車,千篇一律的臉,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黃金瞳直勾勾地盯著這邊,黑壓壓地圍上來,摩肩接踵,陰影在墻壁上晃動,像一群將綿羊堵在墻角的屠夫,屠刀滴著血,而他們黑色的衣擺滴著冰冷的雨。
走在最前方的死侍,離兄弟二人不過兩米遠(yuǎn),能清晰地看見他的咽喉滾動了一下,而楚子航死死地盯著死侍,他的喉嚨也跟著滾動了一下,忽然有細(xì)微的液珠流進(jìn)嘴唇,帶點(diǎn)咸濕。
這是他從額上流下的冷汗,劃過眼角,順著臉頰潤了嘴唇。
隨著那名死侍的前進(jìn),黑影們的竊竊私語此起彼伏,細(xì)蛇般游走在車廂的四壁,楚子航的大腦居然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像是有人把鐵鍬強(qiáng)行從頭骨的縫隙插了進(jìn)去,一錘一錘地敲在柄上,想把他的天靈蓋掀飛!
頂著大腦深處的劇痛,楚子航的脊椎卻在一寸寸地挺起,像被大力馬的發(fā)動機(jī)用鋼索拉起,他喘著氣,居然緩緩站了起來,左手伸出,攔在楚子川的身前,同時右手微微顫抖,摸上了斜立在鐵欄上的漆黑長傘,冷汗滑入眼角,發(fā)澀。
在模糊的視線中,那名死侍寬大的骨架撐起黑袍,像一名真正的死神,只是站在那不說話,那目光就像在掂量你靈魂的重量。
“這就是弟弟曾經(jīng)面對的敵人嗎……”
在這時候,他多么希望這不是一把傘,而是一把刀。
公交車忽然發(fā)動了引擎,車身因慣性后仰,車窗玻璃上的雨線傾斜,那名大開地攔在廊道上的死侍,忽然動了動嘴唇,像是在低聲吟唱一首遠(yuǎn)古的史詩,宏大莊嚴(yán),但又陰冷潮濕,在狹小的車廂內(nèi)往復(fù)回蕩,仿佛回蕩在黑雨下的青銅古鐘里。
宛若被重錘擊打了天靈感,楚子航悶哼一聲,雙膝一軟,猛地跪倒在地板上,松開了手中的黑傘,痛苦地抱著頭,整個人蜷縮起來。
大腦深處,凌亂的青紫色線條像是無數(shù)蛇在扭動,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們活了過來,精靈般舞蹈,種種他在最深處的夢魘中都不敢想象的畫面在眼前閃滅——
額間裂開金色瞳孔的年輕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著白骨的長劍;少女們在石刻的祭壇上翻滾,發(fā)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黑色的翼在夕陽下?lián)P起,遮住半個天空;銅柱上被縛的女人緩緩展開眼,她的白發(fā)飛舞,眼中留下兩行濃腥的血……
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詭異的預(yù)言向他講述失落的歷史。
而那名死侍得意地笑了,他后方的黑影們紛紛落座,趴在椅背上,笑著望向這頭,像一群來尋樂的觀光客,一同吟唱起那段悼亡者的史詩,明明宏大而滄桑,卻透著童謠的快樂。
仿佛有吐露紅芯的鐵黑細(xì)蛇,爬滿了車廂的每個角落,纏住了楚子航的脖子,濕黏地收緊,要從他的嘴巴鉆進(jìn)喉嚨。
“這是‘靈視’,你桀驁的血統(tǒng)被喚醒了,這是那個男人留給你的寶藏。”
一對強(qiáng)有力的臂膀從背后伸出,將楚子航強(qiáng)行從地上抱回座位。
溫暖的手落在楚子航的肩頭,楚子航在這一瞬間居然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身影,在冰冷的風(fēng)雨中他撐著傘,身形單薄,手心下的世界卻無比溫暖且安靜。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世界似乎更清晰了,同時耳畔落下少年溫柔的聲音。
“哥,別怕,有我?!?p> 一片剔透的美瞳被輕輕地拋落,太古的金芒從車廂尾部綻放,雨夜的陰冷被驅(qū)散,銳利的氣從少年筆挺的背透出,右眼恢弘如日,將一眾死侍眼眶中的金光逼退三分,他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為首那位仿佛被大山壓住了脊椎,微微弓腰,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像是卑微的臣子遇到了他無上的王。
日本刀術(shù)中的‘居合’,是為數(shù)不多從坐姿靜態(tài)中,拔擊、斬切對方于瞬間獲勝之招術(shù),不像劍道拔刀交劍后才爭取勝敗,‘居合’在交劍前已決勝負(fù)。
而楚子川現(xiàn)在就坐在塑料硬座上,冷冷地盯著那名死侍,伸出左手,拉開黑色網(wǎng)球包的一角,反手握住了里面的刀柄,青筋纏繞手腕,繃緊了小臂肌肉,冰冷的氣息沿著手腕迅速上行。
御神刀·村雨,傳說中殺人之后自然會滲出春雨洗去血跡的妖刀。有人用再生金屬鑄造了這柄本不存在的刀,并把它供奉在神社中十年,以養(yǎng)它的戾氣。
楚子川雙眸冰冷,緊繃了身體,微微前傾,像隨時可能傾瀉的山洪。
那名死侍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他盯著前方的少年,緩緩弓下腰,收攏了身子,抬起枯槁而寬大的雙手,像只準(zhǔn)備撲食的餓狼。
他不再發(fā)出威懾性的低吼,只是在不停地喘息,伴隨著濃痰卡在咽喉的異響,像陰風(fēng),穿過漏風(fēng)的氣管,帶著蛇血一樣的腥臭。
既然對方選擇了‘居合’,那么他也用‘居合’的姿態(tài)對峙!相對的一瞬間就分出生死??!
狂亂的冷風(fēng)從大開的前車門涌入,從整車廂黑影的間隙穿過,掀起楚子川的劉海,露出他開闊的前額,以及右方那枚冰川的活太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那電光火石的錯身一擊。
楚子川卻輕輕地笑了笑,他沒有繼續(xù)凝住身形,反而將村雨從黑色的包中,一寸接一寸地斜拉而起。
那明亮的刀身才剛露頭,就有一層薄而細(xì)膩的水珠凝在上面,不知是源于飄零的濛濛雨汽,還是出自‘春雨妖刀’的傳說。
隨著它抽絲般從包中滑出,刃面與金屬鏈牙貼身摩擦,發(fā)出磨刀般沙啞的尖嘯,鐵青色的刀光連綿不斷地往外噴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