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nèi)。安神香已經(jīng)被點起,丁午端著托盤從書房退出,托盤內(nèi)放著藥罐子還有帶血的帕子。一看就是剛剛為別人包扎完畢。
莫久臣一襲白衣紗袍慵懶的坐在軟榻之上,發(fā)髻簡單挽起有說不出的脆弱之感。他頭疼扶額,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想都沒有想直接去救“柳扶月”,并且死死的將她摟在懷里。在“柳扶月”不顧一切的去救桃溪,他想罵她不知死活,卻在她眼淚汪汪求自己的時候沒有狠下心來。
他想,他一定是病了,病的糊涂了。要不,明天請假?
南舊亭處理完煦王爺?shù)拿罨氐届阃醺?,走進書房便看見滿面愁容的煦王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煦王如此一籌莫展的模樣,剛想上前詢問,就看見他搭在小桌上的手被綁了紗布,急忙問道:“王爺,您受傷了?”
莫久臣看了一眼因為救“柳扶月”而刮傷的手,隨口一說:“小傷。事情辦好了?”
既然王爺說不嚴(yán)重,南舊亭便沒有多問關(guān)于受傷的事,稟告說:“凡是見過和知道太子殿下與王妃曾經(jīng)去過馬場后面一共三十四人,現(xiàn)在均在監(jiān)尉司?!?p> 莫久臣微皺眉頭:“這么多?!?p> “當(dāng)時正是營中放飯的時候,閑雜人等比較多。只是這些人不知道太子與王妃之間的關(guān)系,被帶到監(jiān)尉司一頭霧水。屬下說是因為前幾日王爺?shù)奈锲吩诰汃R場丟失,特找他們詢問?!?p> 莫久臣重新戴上象牙扳指,問到:“問出是誰去練馬場打聽了?”
“是念珠郡主帶著玲碧夫人去的。”
“莫念珠?”莫久臣輕笑:“本王以為是玲碧這沒腦子的去惹事,沒想到她身后是這位不知深淺的小郡主。被莫念珠支配,還真是夠愚蠢的?!?p> 南舊亭說:“依屬下看,念珠郡主這次過于張狂了?!?p> 先是挑釁王妃,又仗著太后的寵愛走關(guān)系入王府練武場,現(xiàn)在又在背后對王妃使小動作,一而再二三越來越不將煦王府放在眼里,屬實太過囂張。南舊亭是一位侍衛(wèi),于他本人而言,念珠郡主怎么胡鬧都行,唯獨挑戰(zhàn)煦王府的底線這一點,他無法再退讓。
莫久臣知道南舊亭心里一直都憋著一股活,抬起自己受傷的手給南舊亭看說:“你知道這是誰弄的吧?!?p> 南舊亭聽說練馬場上的兇險,知道桃溪莫念珠讓受驚的馬向前狂奔,害得桃溪馬撞重傷不起。他不敢相信,一個女子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縱馬傷人,一想到受傷的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心中的正義感讓他對此事不平。他點頭說:“知道?!?p> 莫久臣說:“莫念珠賜國姓,她的祖輩于先皇和太后有恩,本王不能輕易動得?,F(xiàn)在累積這么多問題,是可以著手準(zhǔn)備了?!?p> 南舊亭恍然大悟,心底燃起秋后算賬的激動,拱手道:“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準(zhǔn)備。”
兩人隨后簡單的商量了一下細(xì)節(jié),南舊亭便告退出門,正好看到在院子踱來踱去的煦王妃,行禮:“王妃,可是找王爺?”
穆長縈愣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是來找莫久臣表示感謝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開這個口,現(xiàn)在被南舊亭抓個正著,有點尷尬:“王爺休息了?”
南舊亭搖頭:“王爺應(yīng)該還會忙一會兒。”
“既然那么忙,那我明天再來!”穆長縈要逃跑,就聽見南舊亭說:“王妃還是進去看看吧。”
“???”
“王爺受傷了。”
莫久臣換了一個姿勢,扶額休息。聽到門口傳來“柳扶月”的動靜,剛抬頭就看到閃進一個人影,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那道人影就已經(jīng)沖到他面前,看著他包著紗布的手,一臉愧疚的表情。
“你受傷了?!蹦麻L縈心內(nèi)疚,如果不是自己與莫念珠賽馬一心想贏,桃溪就不會昏迷不醒,莫久臣也不會因為救自己受傷。
穆長縈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的一個沖動沒有掌握好速度直接跪坐在莫久臣的面前,兩人的非??拷贸贾恍杼志湍軌蛴|碰到她。莫久臣看見與自己近在咫尺的臉,抬起沒有受傷的手兩根手指推著“柳扶月”的額頭讓她離自己遠(yuǎn)一點。
“又是南舊亭多言。”
穆長縈揉著額頭,說:“那是南侍衛(wèi)關(guān)心你?!?p> “本王不需要關(guān)心?!?p> “哎呀,人家關(guān)心你還關(guān)心出錯了。”穆長縈為南舊亭抱不平。
“你現(xiàn)在是除了本王是可以給任何人說好話?!?p> “······”穆長縈搞不明白,莫久臣為什么總是莫名其妙。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穆長縈說著就要解開莫久臣的紗帶,后者一抬手輕松躲過她。
莫久臣說:“小傷,丁午已經(jīng)看過了?!?p> 穆長縈的雙手僵在半空中,哦了一聲收回手。
“你來做什么?”莫久臣問。
“我——”穆長縈摸了摸鼻子,無處安放的手最后放在腿上不知所措的捻著衣角。
“嗯?”
“我是來感謝你的?!蹦麻L縈在外面來回踱步就是在做心理準(zhǔn)備。她很感謝莫久臣救了自己,不管自己對他的印象和態(tài)度如何,單純從這一件事上來講,她一定會很感激。至于為什么猶豫遲遲不肯進來,只是沒想到自己該如何面對他。
今天在練馬場的一切,穆長縈自知處理的非常不得當(dāng),一方面自己的身份可能會被有所懷疑,另一方面還害得桃溪受傷昏迷。今天所有的一切,她都搞砸了。
莫久臣上下打量著“柳扶月”。她的衣服還是白天的騎馬服,頭發(fā)有些凌亂,面容臟了不少,身上還帶了淡淡的藥香,顯而易見從練馬場回來之后就一直在桃溪房間照顧她。莫久臣有很多問題想問,只是現(xiàn)在沒有狀態(tài)的“柳扶月”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感謝本王收下了。你可以走了?!蹦贸稼s人,他堆了很多的公務(wù),沒有閑情逸致與她客氣。
“?。颗??!蹦麻L縈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毫無斗志。不過她的感謝已經(jīng)送到,確實不應(yīng)該再打擾莫久臣了:“好。王爺好好休息?!?p> “嗯?!蹦贸寄闷鹗诌叺墓?,繼承處理公務(wù)。
穆長縈:“······”
得,算她白說。
穆長縈剛下去軟榻轉(zhuǎn)身離開。
“你打算如何面對莫念珠?”莫久臣見“柳扶月”沒有提起今日賽馬意外的始作俑者,便主動提了一下。
穆長縈是沒有打算與莫久臣提莫念珠的事,對她而言,給桃溪報仇是她的私事,煦王府是絕對不會為了一個侍女出面,所以穆長縈只想著私下解決。更何況,莫念珠是太后的人,就算她提出要嚴(yán)懲莫念珠,又有誰會同意。
“王爺會偏向莫念珠嗎?”穆長縈頭也不回的問到。
莫久臣看著穆長縈挺立的背影,清楚她心里的憤怒,問道:“你覺得呢?”
“她是郡主,桃溪不過是位小侍女。論身份地位,王爺應(yīng)該會更站在莫念珠那邊吧?!蹦麻L縈緊緊握著拳頭。
“論地位,本王確實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侍女去找太后找說法。”
穆長縈心底一沉,她就知道會這樣。
“不過。”莫久臣話鋒一轉(zhuǎn):“論身份的話。本王王妃的貼身侍女是煦王府的大丫鬟,也不是隨便能夠被外人拿捏的。”
穆長縈心一動,不可置信的回頭看著說出這話的男人。
他這是要幫桃溪的意思?
莫久臣與她目光交錯,說:“莫念珠既然有膽承認(rèn)馬是她驚動的,就說明她對于傷了一個侍女的事實并不懼怕??墒谴蠹叶记宄?,她的初衷是傷你。本王不會為桃溪要說法,但是你的說法本王是必須要的?!?p> 明白了。說到底,莫久臣看重的還是他的聲譽,煦王妃是他的附屬品,柳扶月顏面掃地那就是莫久臣顏面無存,依照這一點,莫久臣一定會去找莫念珠要個結(jié)果。
穆長縈露出一絲苦笑:“我可以問王爺一個問題嗎?”
“你說?!?p> “你到底在乎的是柳扶月這個人?還是煦王妃這個身份?”
莫久臣不解:“有什么不同嗎?你柳扶月就是煦王妃,這兩者早就在一起了?!?p> 穆長縈搖頭:“煦王妃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你心情好隨時都可以換。但是柳扶月只是柳扶月,這輩子她都是一個人。柳扶月不過是你錦上的一朵花,柳家的一枚棋,太后娘娘的一個應(yīng)答,所以她早已不是她自己了,她是你的附屬品,是煦王妃名頭下的犧牲品,是這座府宅的門面?!?p> 穆長縈想起柳扶月的遭遇,想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桃溪,想起今日自己做的所有糊涂事。有感而發(fā):“如果我不是柳扶月,站在旁人的角度來說,我一定會很心疼她?!?p> 莫久臣反對道:“沒有如果,你就是柳扶月。就算是本王手里的一朵花也要是最燦爛的花,明白嗎?”
“拿我這朵花當(dāng)作擺設(shè)嗎?”穆長縈笑著凄涼:“你說得對,你會為了煦王妃的這個身份對今天的事拿一個結(jié)果。可是委屈的是我,是桃溪。你要你的顏面無可厚非,我要我的公平也理所當(dāng)然?!?p> 穆長縈看著莫久臣手上的紗布,清楚自己今天不是來吵架的,話說到這就可以了。
“王爺還有傷,不宜熬夜,還是早些休息的好?!蹦麻L縈這次乖巧的行禮告退。
“你要做什么?”莫久臣叫住去意已決的穆長縈,警告她:“不要給本王惹事?!?p> 穆長縈背對著他,說:“我向來不喜歡惹事,只是她惹了我就必須要當(dāng)個事辦。王爺盡管做王爺?shù)?,我有我的辦法。”
“柳扶月!”
“妾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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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縈知道莫久臣一定生氣了,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不讓莫念珠付出同等的代價她是不會心安。她答應(yīng)了柳扶月好好照顧桃溪,卻讓小姑娘受此重傷,她絕對不會息事寧人。
今夜無眠。桃溪因為重傷發(fā)起高燒來,白黎照顧了一個晚上,穆長縈也跟著守了一個晚上,直到次日清晨,桃溪終于降溫成功。白黎疲勞了一晚上,暫時去到朱雀榭休息調(diào)整。穆長縈在一旁繼續(xù)守著,確定桃溪穩(wěn)定后才打著哈欠從房屋里走出來。
清晨透露出第一縷陽光,照在朱雀榭旁邊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穆長縈很困,但是不能睡,于是讓人守著桃溪,自己出去走走清醒一下,換換腦子。她走出朱雀榭,在清晨寂靜的王府里瞎晃悠,走到主院門口,正好撞見了穿著朝服準(zhǔn)備去上朝的莫久臣。
一個一身黑色朝服,一個一身昨日的紅白騎馬裝。
一個被整理精致的權(quán)臣,一個頭沒梳臉沒洗的家中女眷。
一個儀表堂堂威風(fēng)八面的煦王,一個蓬頭垢面滿臉疲憊的煦王妃。
南舊亭左右看看,怎么看怎么覺得奇怪,怎么看怎么覺得兩人這樣的形象對立著有點意思。
穆長縈愣了一下,點頭當(dāng)作打招呼:“王爺早?!?p> 莫久臣看到穆長縈熬了一夜的頹廢模樣,還真是不理解她為一個侍女付出的辛苦,直接說:“回去換身衣服,你現(xiàn)在算什么樣子?”
穆長縈不假思索的說:“好?!?p> 昨晚守夜的時候她想好了,既然自己無法改變作為莫久臣手中花的命運,那干脆就附和他反而會過的輕松。她已經(jīng)抱上了這條大腿,大腿說什么,她這條狗腿就做什么好了。
“王爺?shù)膫趺礃恿??”穆長縈看不到莫久臣的手,他的手都藏在寬大的衣袖里,她也不好意思的去翻看。
莫久臣還在為一夜過后的穆長縈突然聽話感到不適應(yīng),聽到她的關(guān)心,回答說:“只是小傷。”
“小傷也要好好保護才行?!蹦麻L縈正經(jīng)起來:“我不希望有人因為我受傷而留下疤痕?!?p> 莫久臣袖子中的手頓了一下,隨后嗯了一聲徑直離開。南舊亭匆忙向王妃行禮后跟上。
兩人走到王府門口臨上馬車前,莫久臣停下:“你今天不用陪本王。在府里跟著柳扶月,看看她要做什么。”
“是?!?p> 莫久臣上了一個車梯,回頭又補充道:“她無論做什么,你都不用攔著她?!?p> “是?!?p> 莫久臣上車坐穩(wěn)后,馬車行駛。他撩開衣袖看著自己受傷的手纏著的紗布,輕笑一聲。他還真是期待柳扶月會做出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