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不敢說自己在此世間做菜天下第一,但見識確實是頂尖兒的。她只瞧了一眼,便知道眼前的這道“白玉豆腐”便是后世所謂的組庵豆腐。
組庵豆腐在后世里,是一道湘菜。
湘菜以咸、香、辣為主,對于嗜好辣椒的人一定是極喜歡的。當(dāng)然胃不好的還是不用輕易嘗試。
不過這道菜,卻是湘菜中極其稀少的不辣菜。
這年頭辣椒似乎都在中原地帶不甚流傳,食辣之人也少的很,但不影響這道豆腐菜的應(yīng)運而生。據(jù)說這道菜的出現(xiàn)最早在湘潭一帶,聽得這位大廚來自湘潭,薛素便知大約是確有此事。
配的勺子也極其精致小巧,大概意在讓人小口品嘗,所以做得剛好是一小口的量。
小勺舀起一小口,入口只覺鮮香味美,軟嫩爽滑,似乎是豆腐,又不是。
金色的湯汁帶著些許甜味,更加激發(fā)了豆腐的鮮香,只一口,便覺得是“楊柳春風(fēng)拂面,農(nóng)家把話桑田”。
仿佛是春耕時節(jié),勞作的傍晚,候家的妻心疼勞作的丈夫,歡喜的殺魚燉肉,香味飄出農(nóng)家,端的是勾人垂涎。
“嗯......魚肉、雞肉、還有一樣......該是豬肉。”薛素自己念叨著,又一口下肚。不是她吃相難看,這道菜決計擔(dān)得上一家久負(fù)盛名的酒樓的壓軸大菜了。
她終于能體會到,五味樓之所以能聲名在外,也不是捕風(fēng)捉影的事兒??磥碲w達(dá)要接任五味樓的壓軸名號,還需任重道遠(yuǎn)呀。
“素素果真是行家?!比钼x笛瞇眼笑著看著薛素:“果真半分不差。這道白玉豆腐是李師傅的絕學(xué),以一分豬肉二分雞肉三分鮮魚嵌入一塊豆腐之中,做出來的豆腐似豆腐又不是,當(dāng)真是天下絕味了?!?p> 薛素點頭,這道豆腐其實工藝并不算難,難的是需要有耐心和細(xì)致。
最重要的部分是將豬肉、雞肉、魚肉各自錘打成泥,每一塊肉都需捶打一個時辰,期間還需不停的調(diào)出肉中連著的筋膜,魚肉也需去紅留白,只剩下白色部分,去骨錘泥,再將各種肉泥經(jīng)過細(xì)密的紗布過濾,去除顆粒大的部分,只留下最細(xì)膩的肉泥。再將鮮嫩的豆腐也過篩成泥,四樣?xùn)|西相互混合,上鍋蒸一炷香的時間,豆腐便做得了。
光是這一道工序,便須得半日功夫。
聽得做菜的大師年事已高,怕是做不得這樣繁雜的步驟了,即便是有人代勞,也是消耗心神的。
這豆腐怕是早早就備下了。
再說這金黃的湯汁也是極為講究的,上好的高湯,與切成小塊的豆腐一同上鍋蒸至八分,再取出用南瓜泥勾芡成金湯,淋回豆腐上,味美、色美俱全。
薛素滿足的將豆腐吃完,喟嘆一句:“吃的這道白玉豆腐,大約也算是雖死但無悔了?!?p> “什么死不死的,口沒遮攔。”阮鈞西敲了一下薛素的頭:“李師傅的白玉豆腐固然是好,但平日里也難得做,恰好被你趕上了?!?p> “那定是這道菜與我有緣?!毖λ爻燥柡茸?,也漸漸的活潑了些:“小孩子不能敲頭,會變笨的。”
“這......”阮鈞西頓時無語:“你這會兒子念自己是小孩兒了?”
“我也才十歲,怎么就不是小孩兒了?”薛素不滿的揉揉頭。
阮鈞笛看著兩人互懟,有些好笑。
等三人吃的差不多了,秦子湘才姍姍來遲,看得出是好好打扮了一下,除了眼睛還有些紅紅的,已經(jīng)看不出哭過了的樣子。
但他們已經(jīng)吃完,連給秦子湘的那一份豆腐也已經(jīng)擺的時間久了,有些微涼。
秦子湘不滿的撅了噘嘴:“二表哥你都不等我?!?p> “......”
等你上來,黃花菜都涼了。阮鈞西明顯就是想說些什么,但實在是沒找到反駁的詞,便閉口不談。
天不怕地不怕的阮鈞西,居然有怕的人,也是十分的稀奇。
可惜是秦子湘最終也沒吃這一碗白玉豆腐,就這么擺在桌上,薛素臨走前還特意瞧了他一眼。真是可惜,可惜她沒嘗到這么好吃的豆腐,也可惜大廚做出來的菜色無人欣賞。
不過可能對秦子湘來說,菜色,沒有男色對她胃口罷。
薛素瞇了瞇眼睛,跟隨著走出了五味樓。
接下來的日子便很是雞飛狗跳。
雖說秦小娘子不是那種心黑手辣的官家小姐,但屬實很能鬧騰。
換句話來說,秦子湘是個小作精。
雖然小作精一開始很不屑與她同進(jìn)同出,但找表哥吧,又屢次碰壁,特別是阮鈞西,見了秦子湘跟見了鬼一樣躲。找阮家其他姐妹,又是腥風(fēng)血雨——阮家旁系姐妹甚多,大約是家世、才貌等等問題,總是擱在一塊爭奇斗艷的,見了便烏雞眼一般的,不掐架便算很好了。
這時候就體現(xiàn)出來薛素的好了。
薛素不爭不搶,待人溫和,在學(xué)堂里也是安靜念書,出了學(xué)堂也不多尋事。
最重要的一點,薛素年紀(jì)還小,又不愛打扮,雖然只比秦子湘小了兩歲,但她瞧著還是個孩子,但秦子湘卻已經(jīng)出落的是一個小美人兒了。走在一塊兒,便是綠葉襯紅花。
眾多因素加成中,秦子湘自然同“小綠葉”薛素玩的好。
只是秦子湘日日里關(guān)注的都是東家的胭脂新出的色很是嬌艷,西家新出的絨花顏色鮮亮,很是適合她,在念書上卻不甚用心。
不過秦子湘自小受的家教還是讓她的基礎(chǔ)很好。
薛素向來是不喜歡這些玩意兒的,而且她穿來的時日不久,雖然前世已是個成年人,但——她得從頭學(xué)起。
......
“阿素!你又窩著看甚么勞什子書呢?”這日午后,剛巧學(xué)堂休了兩日假,薛素便窩在紫菀院,躺在床上看一本《徐子安游記》看得正津津有味,便聽得秦子湘急匆匆的從外頭進(jìn)來:“快別看了,隨我去盛家鋪子,聽得他家從南邊新運來一批料子,是南邊的細(xì)羅紗,過些日子穿真是又好看又涼快,阮小魚她們早就約著要去瞧瞧了,我可不能讓她們搶了先?!?p> 薛素有些無奈,同年紀(jì)的女孩子,大約都是要攀比這些東西的了。
阮小魚是阮家二房的小娘子,二房是庶子,雖然早早分了家去,但阮家還是阮家,雖然沒有出仕的,但自小銀錢自然不缺,端得是錦衣玉食養(yǎng)大的。
秦子湘的母親也是庶女,嫁的好,官人如今是汴州城的同知,秦子湘自然也是金尊玉貴的同知家大小姐,但銀錢上自然沒有阮家這么闊綽。
一個身份尊貴,一個銀錢散漫,又自小見面,自然總需要攀比。
“怎么不叫盛家送府上來挑?”薛素疑惑,一般城里有這些新鮮玩意兒,定是會派人去各家小姐府上的。
“哎呀,你別磨蹭了,等他們送來府上,那還輪得到好?最好的定是被挑走了。”秦子湘不滿的催促道。
薛素點頭,行吧,反正閑來無事,陪秦子湘走一趟也不費事。
她在這兒,不論關(guān)系到底如何,也只有秦子湘這一個朋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