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耿青安排了數(shù)十個司門衙役到京都各處肉攤打探消息。
他自己也來到一處豬肉攤。
“老板,今天還有沒有新鮮的豬血?”
粗蠻的老板一邊剁著一只豬腿一邊搖頭:“不好意思,別說我這里沒有,就是全城的肉攤都沒有?!?p> 耿青心里一動:“為什么?”
老板也沒抬眼看他:“這還能是為什么?這新鮮豬血緊俏唄,馬上又是火神節(jié),家家戶戶都趕著做豬血丸子當(dāng)貢品??!你自己難道不是買來做丸子的?”
耿青一愣:“那也不至于一大早就沒得買了吧?”
老板剁完了豬腿,甩手把砍刀劈死在丁案上,看著耿青:“這位爺,這擱往常自然是有的,但今年不同往日,那趙家慘案你總聽聞過吧?三十六口人??!這不,趙老板的結(jié)拜兄弟辛九爺為了祭祀其兄弟一家,發(fā)狠把整個菜場的豬血包購了大半,持續(xù)半個月,價錢還按最高價給,這另一半自然是大家還沒開張就被搶購一空了,哪里還挨得到現(xiàn)在?”
耿青質(zhì)疑道:“他要這么多豬血干什么?”
老板擦了擦手:“當(dāng)然不是買去做什么豬血丸子啦,而是要做豬血人的唄。”
“豬血人?”
老板有點奇怪耿青的反應(yīng):“怎么?連這都不知道?你不是京都人?”
“還……還真是不知道……這豬血人是怎么做?做來何用?”
老板嘆了口氣:“就是把豬血烘干成泥,塑成一個個完整的人形,然后焚化供奉給閻王爺……那三十六口都是身首異處死無全尸,用這個法子權(quán)當(dāng)向閻王爺請求發(fā)回他們?nèi)耆牵蒙鶃硎馈?p> 耿青一聽就明白這屬于民間的一種神鬼之說,雖顯荒誕,但合符人情,無可厚非。
回到清吏司剛稟報完畢,林禹就皺起了眉頭:“耿青,這辛九爺什么來頭?怎么之前咱們都不知道那趙老板還有這么一個重情重義的兄弟?”
耿青顯然有所準(zhǔn)備:“大人,我了解了一下,這辛九爺本是東岳郡千面山人,在東岳郡也是一方富賈,和趙老板一樣樂善好施,為人良善,此番聞得義兄全家遭難,舉家遷到了京都以治其兄臺喪事,現(xiàn)辛府所在便是昔日睿王舊邸,據(jù)說是花了一千兩黃金直接買下的。”
林禹聽得連連點頭:“趙老板居然能交到如此兄弟,也不枉人生一世了。耿青,先派人去預(yù)約一下,咱們?nèi)ヒ娨娺@位辛九爺,如此有情義的人,值得咱們認(rèn)識認(rèn)識?!?p> “好的,大人,卑職現(xiàn)在就派人過去。”
耿青出去后,林禹把幾個司門主事、師爺和書令吏叫到一起。
正準(zhǔn)備就王府失竊之事開個案情研究大會。
衙門外忽然一陣喧嘩,似有人攔街喊冤。
不一時,清吏司當(dāng)值守衛(wèi)王豹闖了進來:“大人,外面有一女子舉狀喊冤?!?p> 這樣的情況很常見。
世道就是這么個世道,每天都有人跑清吏司衙門口喊冤的,大家見怪不怪。
一個叫蔣成的師爺點了點頭:“我去看看?!?p> 王豹卻搖頭:“那女子點名要見林大人。”
林禹現(xiàn)在盛名在外,由他主案,自是苦主們最希望的事情。
果然,在衙門外,當(dāng)街跪著一個手舉血狀的年輕女子,雖滿臉淚痕,也掩不住她俊俏的模樣兒,讓人一看便自生我見猶憐之感。
“姑娘,請問你有何冤情?”
那女子顯然并不認(rèn)識他:“小女子要見林郎中林大人。”
“我就是?!?p> “你真就是林大人?”
林禹點點頭,微笑道:“應(yīng)該沒有人敢冒充我吧?”
那女子當(dāng)即大哭出聲:“林大人,求求你給小女子主持主持公道吧!”
“哎,姑娘,你先別哭,起來說話?!?p> 一個眼色,王豹便走過去把那女子手中的血狀接了過來。
林禹接過來匆匆一瞅,登時臉色大變:“王豹,請這位姑娘進來談……蔣成,你趕緊去停尸房,讓周侖先別擅動那士子的遺體,或有劇毒!”
眾人見他神情凝重,自知又有大事發(fā)生,那蔣成更是忙不迭地拔腿就跑:“我的個先人呢,要不是昨日周侖喝醉了酒動不得刀,此番豈不也早就嗝屁了?”
衙門大堂,林禹清退了無關(guān)人等,只留下書令吏張彩,王豹以及一位司門主事楊秉先。
“姑娘叫王鳳兒?隴南人?”
“是的,小女子本是隴南郡廣康縣王家?guī)X人,自幼父母雙亡,和兄長王真相依為命,我兄長為人好學(xué),文采斐然,雖然家貧如洗,卻在十六歲時就成了隴南士子,為了博個更好的前程,我兄妹倆便一齊來到京都,為今年的秋考作準(zhǔn)備,為了補貼家用好讓兄長安心溫習(xí),我便到宰相府謀了份菜娘的差事,但不知為何,兄長得知后極力反對,甚至以絕食相逼,我只得辭了這份差事?!?p> 林禹從王鳳兒嘴里聽到她兄長對宰相府如此反應(yīng),腦子里也立馬閃出有關(guān)大夏當(dāng)今宰相張鶴年的訊息。
原來在前身的認(rèn)知里,對當(dāng)朝宰相張鶴年的風(fēng)評也是極差的。
宰相張鶴年絕非善類。
甚至可以說大夏國弄到現(xiàn)在這般光景,他占有大半‘功勞’。
無他,僅黨同伐異這一條,就足以坐實奸相之名了。
涉及具體事例,自是讓林禹五臟熏燃。
其中最讓林禹感到毛骨悚然憤憤不平的,是張鶴年的兒子張松在一酒樓打死探花郎丁常卿之事。
此案本屬清吏司管轄,最后卻被張鶴年一番暗箱操作,交由刑部尚書李亨親自主理。
李亨作為清吏司的直系上司,從程序上講是不存在問題的。
但關(guān)鍵是,李亨本是張鶴年的門生。
此案最后的結(jié)果,張松無罪開釋,反倒是判死者丁常卿滋事在先。
而如果就此打住,也最多只是樁冤案。
但后來發(fā)生的事卻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首先是丁常卿時任戶部主事的叔父丁茂昌不服,舉奏參劾李亨悖行枉法。
張鶴年自二話不說就壓了回去。
丁茂昌毫不氣餒,繼續(xù)血書參劾。
張鶴年發(fā)話,再弄就罷了你的官。
丁茂昌脖子一梗,罷了官也得讓你兒子償命。
這話惹怒了張鶴年。
不光罷了丁茂昌的官,還揪著丁茂昌昔日主持的戶部賬目上的一些出入大做文章,最后竟定了個貪污之罪打入了死牢。
滿朝文武皆知丁茂昌冤枉,然而無人愿站出來為他主持公道。
皆因大夏六部三院,一大半官員皆是張鶴年的黨羽。
誰敢和張鶴年作對,自只能是腦子有問題。
丁茂昌最終含冤自盡于死牢。
而更慘的是,丁茂昌的夫人陸氏得聞夫君身故,悲憤之下竟然抱著一對襁褓中的雙胞胎投井自殺,老來得子的丁茂昌終是被弄得斷了香火。
還沒完。
丁常卿的父母被噩耗接連轟擊,也雙雙悲憤難抑上吊自盡了。
人間之慘,莫過于是。
如此宰相,當(dāng)真是大夏之不幸。
林禹和對面負(fù)責(zé)記錄的書令吏張彩面面相覷,自然知道那王真是痛恨張鶴年,出于書生意氣,哪里肯讓自己的妹妹為他做事掙那不干凈的錢來果腹?
“后來,我便又到趙記布莊找了個剪娘的活兒,可沒成想還沒做滿一個月,趙老板家就遭此慘事,布莊隨即便被查封,我一文錢傭金都沒拿到,眼看我和兄長就沒飯吃了,兄長見我太憂心,便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給了我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我問他是怎么來的,他卻一直不肯告訴我實情,只說這是干凈的銀子,讓我安心花就是?!?p> 林禹轉(zhuǎn)身拿起王鳳兒自書的血狀:“那你兄長本是投河自盡,這狀紙上為何告的卻是辛九爺?”
“因為這銀票是辛九爺給的?!?p> 王鳳兒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張泛黃的銀票。
林禹接過一看,果然見銀票的左下方簽著辛九爺?shù)挠『灒盒岭x之印,見票即兌。
是一張可以在大夏國任何一個銀莊當(dāng)場兌付的銀票。
沉吟半晌,林禹皺眉道:“你又是怎么知道你兄長體內(nèi)有劇毒的?”
王鳳兒不吭聲,卻又從懷里掏出一張寫滿了血字的布條來。
林禹接過攤開一看,卻是兩句詩:
孤身奮勇傲然去,毒洗京都新君立。
赫然與王真留在城墻上的兩句絕命詩遙相呼應(yīng):三月春光無限好,奈何人間盡瘡痍。
“這是我從兄長的枕頭下找到的,以我對兄長的了解,他縱使是對前程絕望,也絕舍不得扔下我孤零零地留在這人世間,所以,他應(yīng)該是受人蠱惑脅迫所為,還望林大人給小女子主持個公道!”
林禹長吁了口氣:“這個公道,我定會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