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章簧中午沒回家,在學校里和丁宇杭打了一中午籃球。
打累了,丁宇杭出學校去會朋友,章簧則回到教室里,趴課桌上睡中午覺。
午休時間,學生們都回家了或是在寢室,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四下里靜悄悄的。
正是初夏的時候,前一刻天空還是炙烈耀眼的大太陽,后一秒大團大團灰藍色暗沉沉的烏云便密不透風地涌了上來,頃刻間便是一場席卷天地的陣雨。
他的課桌恰巧靠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窗戶沒關(guān),雨點斜斜地跳了進來,落在他的課桌上,涼絲絲地,打在他露出的一截小麥色的脖頸上。
他也懶得管,就這樣暈乎乎地睡著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算是睡得好還是不好,他睡得很沉,沉得聽不見外面的雷雨聲;可又睡得很累,無端陷入了冗長而壓抑的夢境。
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天,某個清晨里,寂靜朦朧的空氣里透過須須灑灑的陽光,一切還尚未明朗。
他懷著一種初生的迷惘,睜著一雙透亮的眼睛,好奇而迷蒙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沒多久,便是一陣風似的天旋地轉(zhuǎn),他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長,他在風似的時間里迷迷登登地長大。
對于長大,對于他所在的這個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世界的觸碰,他的感覺,就像踏著一雙潔凈的鞋到了菜市場,踩著滿地一層污穢的薄泥漿。交雜著果皮、菜葉、雞毛,一地的腥氣,隔著鞋底從腳心涌上的污穢感。
又看見他母親牽著他,把他送上一輛巴士,四周滿是白洞洞幽深的霧。
他驚恐地扒著窗向外看,霧散去,路上汪洋著水,漫過一條條街道,淹沒了??康能囌荆瑵u漸地,也沒有了路……
只剩無邊的海,泛濫著灰和白的波瀾,頭頂是片青白慘淡的天,把他夾雜在中間這無邊的荒原,面朝著沒盡頭的時間,無邊的悵惘和未知的恐懼……
不知什么時候,教室里逐漸人聲鼎沸起來,擠滿了唧唧呱呱說笑的男女學生。
他在一片喧嘩中醒了過來,雨已經(jīng)停了,從云層里探出的陽光直射得他眼花目眩。他抬起頭,凄迷茫然地環(huán)顧著周遭的一切,像是剛從遠方趕來,置身于惶惶然而陌生的異鄉(xiāng)。
孟抒雅坐在他斜前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傳習題紙給他,朝他淡淡一笑。
一瞬間,風從窗戶縫里溜進來,帶來雨后清涼的濕氣,陽光從窗邊投影下一溜疏疏落落的光斑,微風里搖曳著雨后閃著金光的綠樹,窗外是雨后初晴的藍天。
他置身在這一切里,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慶幸著,慶幸這夏天還只是十四歲的夏天。
他伸手在桌肚里摸索著,摸到了丁宇杭交給他的那疊明信片。他把它們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其中有一張,印著一片藍色的洶涌的海,一只卡通畫的小狐貍站在一個小小的島上,身后是早已駛遠的白帆。讓他想起了他午睡時候的夢。
丁宇杭正趴在課桌上睡覺。
章簧把他搖醒了,他擦了擦口水,齜牙咧嘴地問章簧要干什么。
“這張明信片能不能給我?”
“你要就拿去嘛!反正都在你那兒。真是,屁大點事也要弄醒老子……”
章簧興沖沖地拿起筆,想在上面寫點什么。剛要落筆,又躊躇著,沉思了半天,又把筆放下,想了想,又拿起了筆……
終于,在明信片的背面留下了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