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淡笑,舉止端莊地叩首,禮儀作態(tài)簡直比宮里的貴人還要規(guī)矩。
葉佳媚一身藍衣跟在她后邊,學(xué)著大姐的模樣執(zhí)禮起身,雖說不如她那般出彩,卻也刷新了人們對葉府千金容貌上的認(rèn)知。
隨后到的,是葉南瑄、葉衡和葉逸。
葉南瑄雖是庶子,卻年長一歲,走在兩個弟弟前邊,一擾青衣,頭冠紫寶釵,腰束同色帶,膚色呈小麥色,高挑魁梧的身姿引得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擲而去。
葉衡算是三個弟弟中長得最為秀氣的,身著白色長衫,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讀書人的氣魄,腰板挺直,他在后頭牽著矮小的葉逸,熙熙融融,一派祥和。
三人走向宴場中央,執(zhí)禮落坐。
葉昕四下打量著,是熟悉的布局坐派,康平帝端坐在宴會中央,兩旁分別是孝仁太后和昭熙皇后,落于下坐的安容公主,此刻臉色發(fā)白,正垂首著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噩耗。
“恒王駕到。”外邊的太監(jiān)稟告著。
只見一個身著藏青色薄綿長衫的豐腴男子,大步流星地從門口落坐于座位之上,沒有行禮更沒有請安,連眼神都懶得掃在帝王身上。
康平帝臉色一僵,卻是沒有說些什么,那軍防如今已落入他手,北國侵略意圖被扼殺在了搖籃,而恒王此番舉動,更是間接表明他的憤怒。
恒王的父親,也就是曾在敵國刺殺之際,將康平帝從火海救出的揚威將軍。
很難想象,他的父親拼死想要護住江山帝王,而他卻想著與敵國通奸,里應(yīng)外合。
這違背常理。
帝王也有感性的一面,或許此刻恒王再如何拂了他的臉面,他都不會下口怪責(zé)。但更多時候,卻是理性的,聽上去有些駭人,雖然他現(xiàn)在面上沒有現(xiàn)出怒意,但心底已經(jīng)想好了恒王了千萬種死法。
“大侄女!”葉齊祥小聲喚著,儼然換了一番打扮,看上去比宮中貴臣還要更像貴臣,最重要的是他那張帶著肅穆神韻的臉,居然看不出一絲端倪。
“三叔,你坐我這?!鄙倥畵]了揮手,挪出個位置,示意落座。
“你交代的,我可都辦好了。”葉齊祥低語著,剛坐下便要倒那最烈的鬼門酒,葉昕連忙打住他的手,“不許貪杯?!?p> “行行行?!比~齊祥淡笑著,這侄女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謹(jǐn)慎。
他天性頑劣,卻是嗜酒,猶愛玩歷四方,聽聞皇宮舉辦的龍舟宴十足奢華緋靡,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來賞一賞這輪美景。
若是不能來,大概也會就此罷了,但聽到葉昕要他辦的事,想來這龍舟宴沒想象中那么簡單。
龍舟宴亦或是鴻門宴,闖一闖便知。
葉昕挑了挑眉,眸光卻是對上了上座的鄭俊楠,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如今看,那張皮囊似乎并沒有多么勾人,當(dāng)初怕不是豬油蒙了心。
他總是淡淡地笑著,仿佛對誰都那么溫吞玉潤,可偏偏對上少女的眸時,刻意泛著情欲,嘴角似有似無勾起一道彎,仿佛萬千星輝中獨有她一人。
但葉昕再清楚不過,這一切不過是面具。
鄭俊楠愣了愣,那少女雖然是在對著他笑,但總覺得笑意未達底,好似高高在上仰望著他,嬌羞的杏眼好似含著情,卻又如履冰薄般寒粟。
到底是錯覺?少女好似寒冰中布滿荊棘的野花。
美則美矣,捉摸不透。
這比試先開始,落幕后龍舟方才駛出。
第一輪,比的是樂。
藍雪晴款款上場,少女的步態(tài)優(yōu)雅十足,所要奏的是玉琴,琴身通體無瑕,羊脂剔透,采用的是上好的樽玉所造而成,琴身空靈而又富有美感,意境之深,堪稱絕頂,世上再無第二玉琴。
“聽說這可是藍家的傳家寶貝??!”
“藍家這嫡女可不光長得好,琴術(shù)更是高超呢。”
“可不像某些人,虛有其表?!?p> ……
人群議論紛紛,這最后一句,很明顯是說給葉昕聽的,她單挑起眉,淡笑不語。
不過跳梁小丑,也好意思叫囂。
幽幽琴聲一響,回蕩著整個宴場,臺下之人一臉如癡如醉,曲調(diào)悠揚,恰好適配上那玉琴的空靈之風(fēng),細水長流,猶如明月對湖般寂寥。
分明彈的景,卻彈出了寂,不得不嘆其琴術(shù)之高,曲融于其身。
“今年的樂曲魁首,藍小姐絕對當(dāng)之無愧?!辈恢朗钦l跳出來說了這么一句,眾人也紛紛應(yīng)和起來。
第一開場曲便如此驚鴻,接下來參賽的人至少少了大半,而參賽的人,無非都是些鳳毛麟角,稍有幾個能聽入耳的,終是不能身臨其境。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宴臺之上無人再登,徐清華先生口中琴魁得主呼之欲出,葉昕悄然站了上去。
“這是葉昕?她怎么有臉上臺?”一位藍衣女子癟著嘴,一臉尖酸刻薄。
在眾人眼底,葉家這個嫡長女至多稱得上美人,卻是與這種高雅樂器無緣,她脾性暴躁乃滿城公認(rèn)之事實,也就只是藍家嫡女心腸好,才能折下面跟她交朋友。
“不對啊,怎么沒帶樂器?”這一聲疑問引得眾人再次向臺上的少女投去。
卻見那抹紅影格外刺眼,少女莞爾一笑,明媚的眸中斂著幾分傲氣。
“臣女以葉代器,吹奏一曲,還請笑納。”
此言一出,眾人恍然,原來是以樹葉吹奏出哨聲,可如此這般隨意的樂器,怎么可能能夠吹奏出動人的歌謠?
真是天方夜譚,嘩眾取寵。
不過這倒也符合她那迥異的性子,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可笑,可悲。
若說最不屑的,藍雪晴毋庸置疑排在第一,方才還想著設(shè)計掰倒她,現(xiàn)在看來倒是沒這個必要。
傻子會將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葉昕就是這樣一個人,想到了便會去做。
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心血來潮,議論聲紛紛擾擾,哨聲一響,周圍卻是倏然陷入寂靜。
曲聲之高亢,穿云裂石,眾人都為她的哨聲屏息靜氣,白雁正在她的頭頂盤旋,百蝶齊齊扇著翅膀向她飛來,柳絮婆娑起舞,那是能讓萬物復(fù)蘇聽命的號召。
輕風(fēng)撫過,兩頰邊的碎發(fā)撩動著,衣擺飄飄,紅衣少女正闔著眼,那曲聲忽經(jīng)平仄之處,似能勾動人的心魄,猶如看到了少女落魄之景,心口沉下一塊大石,又被這哨聲捆住,上不去下不來,沉悶著,不少人竟滴下淚珠。
曲落,是憂郁的韻腳,腦中回蕩的節(jié)拍似乎成了催淚符,不斷臆想著曲之慘態(tài)。
光是聽到哨聲便如此悲傷了么?可這吹奏的卻是她的前生。
高亢,是少女的桀驁不馴,盛氣凌人,入聲,是皇子正妃那奮不顧身的愛意,平仄,是乞丐在皚皚白雪,蕭蕭寒風(fēng)中等死的絕望。
如何毀掉一個陽光明媚的人?很簡單,只需要讓她陷入愛欲的泥潭。
葉昕淡定的神韻未曾有過一分變化,若是忽略那雙指甲嵌入掌心的手,大概會以為她只是個演奏者。
陸淮寧微皺著眉,卻是看不透。
那少女身上總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傲氣,雖無法從她眸中洞察到什么,卻能從背影看出一絲悲憤。
她那直挺著的背,被沉痛的恨意壓弓一分。
這第一場樂器之魁,無可置疑落到了葉昕頭上。
眾人看待她的眼光,終于多了幾分敬意。
藍雪晴心底正猙獰著,幾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撕碎,面上卻要裝出一派親昵:“昕兒,你真是太棒了?!?p> “倒也不必?!比~昕連裝都懶得跟她裝,扯著個違心的笑容看著實在反胃,她揉了揉額角,話里數(shù)不盡的戲謔:“不過是你,技不如人罷?!?p> 狂妄自大,但這是她的本性。
聽到這話,藍雪晴眼眶立馬憋出淚水,可憐又委屈,好似一只落水的貓咪,讓人心底極了。
可再對上少女那雙銳利的眸,居然通身生出一股寒意,甚至有種跪下謝罪的沖動,不知是在哪一瞬間,她看上竟然不似十四歲的少女,倒更像是深宮中走出來的狡猾又毒辣的貴人。
藍雪晴愣了愣,卻是沒再裝下去,她竟然有些膽怯,那少女的手似乎下一秒便能掐斷她的嫩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