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越來越冰冷,一張慘白的臉,無力地,垂向另一側(cè)……
晉瓊的心仿佛被一塊大石頭緊緊壓著,眼前的水汽從紅色的水面輕柔地升騰而起。
啊……如花……你睜開眼睛啊……
……
她失魂落魄地尋了一處僻靜地,蹲在一棵香樟樹下。捂住臉,像一個(gè)夜幕來臨迷路的孩子那般,哭自己,哭莫名失去的如花,哭她的茫然,哭這兩天的一切一切。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水,一滴滴砸在白瓷盆里的含羞草上面……
“不是丹霞子,無因到爾家。
清才吟雨色,麗句任人夸。
月冷詩肩聳,寒霜鬢頂壓。
若為歸去說,攜鶴會(huì)如花。”
忽然,樹的上方一道離弦之箭俯沖而下,頃刻之間的夜空像勾畫了一幅玉骨冰心的夜光白。渾身帶火的赤練蛇,飛過天際,又劃出一道火花,瞬間的天昏地暗擋住了她的眼睛。
此刻玉瑛坊……
“怎樣了?”
人影未至,一道輕柔的聲音已扣響門扉,翩然入室。
坐在香榻上的玲瓏趕緊起身,喜不自禁地把眉梢拋向門口。
金蕊放下手中的冰花盞,提起裙擺小跑。
梨黃色的倩影璇身一轉(zhuǎn),在空中推出一圈清甜的漣漪,門吱呀一聲開了。
木樨立在門口,警惕的向周圍掃視一圈,然后盯著前方風(fēng)掀起的紗幔,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最終以緘默不語作罷。她緩緩啟步,幽幽流香,步步忐忑,最后把目光匯聚于盞中的白菖液上。
她撫摸著茶花冰盞寒澈透骨的溫度,輕輕捏起露底的瑩瑩瓊液,“難道,真的沒救了嗎?”
內(nèi)心的焦灼,撕裂著她剛剛安放地鎮(zhèn)定??墒?,待走到榻前,淚水終是未能忍住,決堤一般的洶涌而出。
一滴兩滴三滴,滴滴連心,滴滴繞情,如絲如蔓,織就成一汪碧色深潭。乍一看,緞面織錦上濛起的粼粼細(xì)浪,明黃色的苞芽翻裹著紅蕊,一瓣瓣漸次打開。
金蕊站在她身后,瞧得并不真切。基于眼睛能看到的,只是迷霧般的粉團(tuán)混沌在一起,光暈四周裹挾著白氣,簇簇粉叢中的嫩黃亦觀愈大,如積攢著不可言狀的洪荒之力。
此時(shí)的坊內(nèi),更是暗香浮動(dòng),渾力穿堂扶地,波光閃照無形。
玲瓏瞧著有些害怕,扭過頭去看木樨的表情。可是除了死寂一般的沉靜,她一無所獲,只得狠狠掐了掐手指。
“呃……什么情況?我家主人沒說會(huì)這樣啊?!?p> 玲瓏攤開靈機(jī),上面溢出一段話,“蕊藏密液苞茁開,紅紅白白涅瑛臺(tái)。不須更身關(guān)山臥,留與幽蘭作碧懷?!?p> 金蕊聽她念著,近身去看,“你家仙子說話太晦澀難懂,哪有我家主人說話明了。可是……”
話欲出口,縈在耳邊的聲音突然被打斷,她的眼神也跟著暗淡下來。
玲瓏一抬頭,問道,“壽客有說過什么嗎?”
“沒,就是……就是讓我跟隨她那樣,照顧……”,她指了指榻上的青團(tuán),憤憤然道:“照顧它?!?p> 金蕊氣得跺腳,費(fèi)勁心力折騰這么久,到頭來卻是一個(gè)半大的怪物。說是丑,簡直都抬舉它了,仙客,雅客,壽客,蒲翁哪一個(gè)不是風(fēng)度翩翩,卓雅清致,文質(zhì)彬彬。
而,它。金蕊似乎不容眼睛再瞧他一眼,笑,還笑呢,再笑也是百拙千丑。她直接嚷嚷道,“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這哪里是玉瑛坊,分明是育嬰房嘛?!?p> 木樨愣了一下,玉瑛坊,玉瑛,育嬰。她把凌波仙子的那段話重新攏在眼前:蕊藏密液苞茁開,紅紅白白涅瑛臺(tái)。不須更身關(guān)山臥,留與幽蘭作碧懷。
“紅蕊藏,白菖液,苞茁開,涅瑛臺(tái)。”
這幾個(gè)詞經(jīng)由她的朱唇脫穎而出,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木樨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玲瓏笑道,“傻子,剛剛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金蕊捋著別在胸前的笑靨金花,撓了撓后腦勺嘿嘿一笑,“你是說育嬰房嗎?”
她眼睛一瞇,主人曾夸自己聰明,現(xiàn)在看來果然是真的。這樣想著,她不由自主的傻笑,笑出了聲。而,木樨正一臉凝重地盯著自己。
金蕊吐了吐舌頭,“木樨姐姐,現(xiàn)在該怎么辦?總不能把他撫養(yǎng)成人吧?”
木樨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神色看起來如隔云端,飄忽不定。過了好一會(huì)兒,她微微笑道,“子與花相似,先木后入林。玉琢纖枝秀,金雕遲蕊重。談笑無俗韻,蘭桂本根同。我意融融笑,君心了了然?!?p> 金蕊雖聽不大懂,但也盡量做到神達(dá)。
她長長嘆了口氣,一想到幽客仙客,那種非癢非痛的難受感便席卷而來,偏偏那句抹之不去的詞,就會(huì)像呼吸般自然游來:“彼美幽蘭桂,并蒂萬年長……”,貌似后面還有那么一句還是兩句,但……她輕輕的“咿”了一聲,巧妙地避開了。
不管怎么說,蘭君桂主一向交好,不管現(xiàn)在的丑八怪是不是當(dāng)年的那位幽蘭君,木樨姐姐都不可能棄之不管。
再一次,她為主人的瞎操心遭至身殞神散感到不值,也為自己無端卷入的災(zāi)難感到悲哀。
忽然,玲瓏驚叫一聲,“醒了耶!”
不用問是誰,大家似乎了然于心。
金蕊邁開蓮步,速速跟在木樨身后,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她們究竟造出一個(gè)什么樣的品種。
木樨端身坐于榻前,盡可能地壓制內(nèi)心的緊張,她的一雙丹鳳眼跟著眉目不停地流轉(zhuǎn),然后開口說道,“醒了?”
玲瓏弓著身子,每一個(gè)細(xì)節(jié)都不愿錯(cuò)過。
金蕊俯視而下,直勾勾地盯著“丑八怪”。
六目聚一焦地看著小小的人兒,粉白黛綠的色澤一絲不掛的嵌在皮膚上。碧波油油,絲條縷縷,一漾一漾地蕩在腦袋上。煙草灰的鼻唇擰巴在一起,如扣在玫瑰花頂上的刺帽。唯一吸晴的就剩下一雙眼睛,波湛橫眸,炯炯有神,不過也土得相得映彰。
興許周遭的氣氛不友好,他揉著眼眨毛上掛著的珠子,哭得驚天動(dòng)地。
三人瞬間呆了,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他一頭撲進(jìn)木樨的懷里,哇哇哇……
金蕊瞧著令人作嘔的丑八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止于看不慣了。付出那么多代價(jià),竟……她下意識(shí)地伸出一只胳膊把他往外扯,另一只手指反反復(fù)復(fù)搖晃著,嘴巴也沒空出閑,“丑八怪,你害不害臊,都八歲了,還往人家姑娘身上貼,你一定是故意的對不對?”
玲瓏沒想到金蕊會(huì)這般激動(dòng),趕緊上前拉她。一拉一拽興許又把他弄疼了,哭聲更是石破天驚。
金蕊聽著只覺得無比聒噪,手上的力道明顯緊逼著加大??蓿膊蛔阋粤钏蟀l(fā)慈悲。
忽然,他腦袋一撇,抓起金蕊的右手,張開嘴巴就是狠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