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這句話中隱藏著神妙至極的劍招。
惠歷十七年春,江湖頂級殺手葉霖運便在洛水中游斬出了這一劍,冷冽的殺意直指南安王的中軍大營!
空靈的一劍若謫仙臨世,引得洛水兩岸的萬千桃花次第開放。
比桃花綻放得更紅、更艷的是大營左翼三千甲士的鮮血。這年春天第一片桃花落地的時候,南安王去世的消息已傳出百里開外。
葉霖運憑此被載入江湖《刀劍史》,這驚艷一劍也被完整的敘于其中:
“……明亮的劍意如彗星凸現(xiàn)于黑夜,不動聲色卻又浩浩蕩蕩,劍勢由西向東劃破蒼穹,最后止于洛水北畔的無名之山。劍勢盡時猶將無名之山斬出百丈斷崖,數(shù)十年來這處斷崖便成為文人墨客外出游歷的首選之地,執(zhí)劍拜訪的劍客絡(luò)繹不絕……”
這樣一個傳說,無數(shù)人都在等待它的后續(xù),等待聽聞葉霖運下一劍現(xiàn)于世間時的風(fēng)情,最后卻只等到一份失落。
一代頂級殺手就此隱于塵世,江湖之中再尋不見他的蹤影。簡直如同一首激昂的樂曲,才入高潮就戛然而止,無數(shù)人對此大為嘆惋。
布衣少年蘇憶一入江湖便聽聞了這個傳說,并被它深深吸引,也曾多次揣測葉霖運的去向。相關(guān)的故事聽得多了以后,蘇憶才相信葉霖運確實已經(jīng)遠離江湖了,甚至懷疑那樣精妙的劍招也多半不會再現(xiàn)于世人眼前。
但就在少年闖蕩江湖的第五個年頭,一縷被東風(fēng)送行千里的白云遠遠引導(dǎo)著他一路來到了頂級殺手的埋劍之地。
東風(fēng)將白云送至此地便直轉(zhuǎn)急下——山谷透露出的冷意直直而上,拉扯著云朵化作雨水滴落在立在谷底的一柄殺劍之上。
青光瑩瑩,空靈絕情。
青玉案,頂級殺手葉霖運的佩劍。
蘇憶整理谷中物件,發(fā)現(xiàn)不少葉霖運所遺筆記,第二天更在山谷后方發(fā)現(xiàn)一幅石刻。
手握青玉案,蘇憶望向石刻時清清楚楚、完完整整感受到了那驚世一劍的意蘊。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果然玄妙莫名,只可意會。
不舍得松手太多,蘇憶居住在了山谷。日復(fù)一日刻苦練劍,渴望能夠徹底掌握這份劍意,將其印入心底。
……
春花起,秋月落??崾詈掖?。
又一場小雪落下,蘇憶在山谷里靜坐了半日。
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光,蘇憶既未練劍,也未去研讀頂級殺手遺留的修行筆記。
午后,一點冷光從谷底緩緩升起,一路向峰頂襲來,并且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接近山頂時卻已是到一種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速度。
便在這時,冷光猛然炸開,現(xiàn)出蘇憶的身影。陣陣沉悶的聲音隨之響起,恰如冬風(fēng)吹拂,引得空中萬千處細微的氣流急急而動,須臾間便化作了無數(shù)利刃,奔襲中攜著一往無前的凌厲之意,似要擊毀山頂所有的參天古樹。
但隨著蘇憶身形放緩、飄然而下,這勢在必得的一擊被生生止住,浩大的聲勢又靜靜的散于天地,波瀾不驚。
蘇憶無意此刻出劍,而且也未握劍,只是一手空空一手提著瓦壺。
在山巔悠然游走了許久,最后停在一棵直上青天的古松前面。認真掃落樹梢的積雪,踏踏實實壓滿了整整一壺。
這樣的故鄉(xiāng)習(xí)俗,是蘇憶從記憶中抽離出并保留下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執(zhí)拗習(xí)慣。
回到山谷便燃起木柴,滿壺白雪很快化開,更添了些火炭。
瓦壺擱在通紅的火炭上面,半壺雪水很快煮沸,幾片苦心樹葉在里面翻滾。微澀卻清甜的氣味很快浸入了屋內(nèi)擺放的每一個物件,氤氳的霧氣不斷從沸水中升起,慢慢飄出屋外,游走在漫天細雪之間。
又是一年冬至日。
這是蘇憶在山谷度過的第五個冬至日。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整整十年,第十一個年頭也近在眼前,安靜地坐在火堆前,蘇憶思緒微微有些不平。
于是立春時節(jié)的第一縷東風(fēng)駐足在山谷時,蘇憶提著長劍步入了江湖。
蘇憶有些怔怔出神,橋下的女子望著沉入河中的紗巾驚訝之余也有些出神。
那條紗巾原本是會隨風(fēng)飄到岸上,但今日手中的長劍破天荒的有些不聽使喚,一閃而過的青光將紗巾直愣愣掃進了河中。
聽著女子從橋上走下的腳步聲,蘇憶心底閃過瞬間的慌亂,身體下意識的飄然而動,從女子相反的另一側(cè)飛身到了橋上。
蘇憶此刻之所以出神,除開這種自己做了虧心事的感覺,還有就是,這是誰家的姑娘,怎么生的這般好看讓人完全移不開眼?
然而,“咚”的一聲悶響。
青玉案落入水里,直直的立在河中。
女子看到河面波瀾驟起便抬頭望去,正好和蘇憶的目光相對,蘇憶趕緊別過頭去。
蘇憶頓時覺得有些丟臉。
自己怎么會稍稍出神就握不住一把劍了?這把長劍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還有就是,與青玉案相伴五年,早就確信自己的心意銳不可當,即使與千軍萬馬相對,自己的氣勢也不會弱上半分。只是現(xiàn)在自己臉頰怎么火辣辣的燙?
……
蘇憶一步留下一個濕噠噠的腳印,心里卻只想著這樣明媚的陽光與前面姑娘明麗的衣裙真是般配。可是自己的腿腳怎么也被那把長劍帶壞了,很沒用的一直追不上去。
再這么下去,姑娘就要走向有人的集市了。蘇憶有些焦急,總算加快了腳步,心跳也跟著急快了起來。
“那個小姐……姑娘……請留步……”這次換喉嚨干澀了起來,發(fā)出來的聲音極為沙啞。
明明自己的聲音不是如此難聽,蘇憶覺得自己又給姑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少女卻只是直視著蘇憶,等待他的下文。
這樣近地站在姑娘面前,沒敢去對視,蘇憶已經(jīng)緊張得有些窒息。
“萍……萍水相逢,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在下,在下……”偷偷地深呼了一口氣,蘇憶算是完整說了一句話,只是話到此處,已不知如何繼續(xù)。
“蘇晴?!迸訋е┰S微笑,輕點了一下頭。
這次蘇憶一時間便在心中想了好幾句對答,“這么巧,你也姓蘇,名也是單字”或者“很美的名字,如同今日的陽光”。蘇憶甚至幻想著兩人閑聊幾句之后,自己盡量自然地問上一句“不知姑娘家住何處”。
蘇憶動了動嘴唇,卻沒能發(fā)出聲來。
空氣安靜了片刻。
蘇憶有些狼狽地從姑娘面前離開,最后竟只從嘴里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謝……謝”。
還不知道姑娘聽清沒有。
女子可能是出于好奇,目光緊盯著蘇憶一步一步向東方遠去。蘇憶自然能察覺到姑娘的目光,卻不敢回頭,不敢讓自己的目光接觸到姑娘的目光。最后都沒能向著姑娘揮一揮手。
接下來的路程走得實在有些沒滋沒味。足足用了一個多月,蘇憶才回到了故鄉(xiāng),清水城。
直到記憶中小山包上那棵高大的杏樹帶著滿樹欣欣向榮的綠葉映入眼中,蘇憶才收斂好自己的心情。
曾幾何時,自己只要跑到那里便能尋見不知在何處忙碌的蘇老頭。
然后某一天開始,自己身邊又多了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每次自己找到那個佝僂的身影后便指給她看。
沒有姓名的小女孩直到那年冬季才和自己變得熟稔起來,自己常常和她一起在田野里玩雪,蘇老頭則在結(jié)了冰的湖面垂釣。
說起來自己那時其實也沒名字——小女孩還記得家人喚她的乳名,但自己更小時就被蘇老頭收養(yǎng),真的沒有相關(guān)的記憶。蘇老頭只是小丫頭、小娃子的叫,自己也只管小女孩叫小妹妹。
后來這個小妹妹便整天黏在自己身邊,三人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令蘇憶想起便覺心頭溫暖。
然而蘇老頭卻常常念叨,“筵席,就像是一桌筵席,兩個小家伙,我們只不過是剛好湊到一桌的三個旅客。旅客唷,唉……”
蘇憶當時的認知里就只有那個曾經(jīng)路過村莊的俠客似乎是自稱旅客。
俠客最初教了蘇憶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見蘇憶學(xué)得極為刻苦,便認真教導(dǎo)了一番。只是那俠客在村莊停留不久便匆匆離去,臨別時贈了一本蘇憶看不懂的劍譜。
不知道那個俠客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于是蘇憶突然又發(fā)現(xiàn)自己同樣不知道蘇老頭與小女孩從何處來——蘇老頭總是不愿提起這些事。
再后來,蘇憶才明白自己同樣不能知道蘇老頭與小女孩到底去了哪里。
某天蘇憶和蘇老頭從遠處回來,去鄰居家接小女孩時卻只見到一片狼藉,兩人在附近喊了半天也無人應(yīng)答。
有些村民說,他們遠遠的看到村子里出現(xiàn)了幾個大巫,便害怕的躲了起來,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也有些村民說,就是看到大巫抓走了幾個人。
大巫,原本生活的區(qū)域只是臨近人族疆域的西北側(cè)。
五年前的一天,王朝的西邊境全部落大巫族之手,大巫的一支先鋒幾日間便向東躍進了數(shù)百里。
王朝的抵抗隨后才徐徐展開,幾年來始終有一部分人舍生忘死不斷反抗。但大巫的領(lǐng)土終究是向東擴張了近千里,其中幾支活躍的勢力更是早就滲透到了人族的幾乎所有地域。
蘇憶聽得有些發(fā)愣。
蘇老頭講完后只是表情黯然,明明平時那么喜歡嘆氣的人,卻如此沉默。
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消失的第三年,蘇老頭也在睡夢中安詳?shù)仉x開了。至此,蘇憶真正是孑然一人了。
又兩年,蘇憶終于踏入了江湖,直向大陸的西邊境而去。
……
過往總是這般匆匆。
蘇憶原本以為自己重回故地會很悵然,但此刻望著那棵杏樹,想到的更多是對于“剛好湊到一桌”時的喜悅。
除此之外,心里只是平靜。大巫族的土地自己遲早會踏足。
將蘇老頭的墳?zāi)剐拚艘槐?,蘇憶突然心頭一動,便登上了村子西面的那座高山。
小時候蘇憶一直渴望著某天能攀上來,然后就能看到太陽到底落到哪里去了。
蘇老頭笑著說回來后一定要仔細說說,自己和小女娃可爬不動。
蘇憶便說自己可以背他們上來。
蘇老頭說你怎么背得下兩個人。
蘇憶就說一手拎一個。
蘇憶站在山巔的邊緣處,望著遠方樸素的清水城一陣沉默。記得當時蘇老頭笑得劇烈咳嗽起來,說好哇好哇這下有眼福了。
蘇憶轉(zhuǎn)身,去山頂?shù)乃聫R求了些經(jīng)文打算焚在蘇老頭的墳前。
……
走在野花漫開的鄉(xiāng)間小路,體會著一種別樣的放松。與那處隔世的山谷不同,這里的寧靜沾染著一種人氣。田地被規(guī)劃得很工整,水塘邊栽種了兩行桑樹。
蘇憶忽然毫無征兆的揮出一劍,微微搖晃的水面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條筆直的白線,投射在水面的日影也被分作了兩半。
片刻后那道白線才慢慢消失,日影投射的地方很快變得一片鮮紅。
蘇憶嘆了口氣:“看來現(xiàn)如今殺手的日子也不好過,能夠隨隨便便被人惦記了”
兩個黑衣人在蘇憶身后現(xiàn)出身來,眼神顯得很是震驚,水下的人應(yīng)該是尾隨他們而來,可兩人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少……少尊,是屬下疏忽了,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其中一人的目光在蘇憶的青色長劍上稍微停留了一下,躬身問道。
“當然是刺殺,主動去殺人,殺手還能干什么?你們來找到我……”蘇憶頓了一下,“或者說,找到這把劍,不就是為了這個。當然,現(xiàn)在一些長得像人的東西殺起來更有挑戰(zhàn)性?!?p> 兩人頓時大喜。
“別急,先過來幫忙把尸體處理下。”
……
頂級殺手的傳說很快再現(xiàn)于江湖。
人們對此各有猜測和懷疑,但是某一天,大巫族激進派的幾個首領(lǐng)在東陸死得無聲無息。
很快江湖就一片沸騰,而此刻蘇憶已經(jīng)仗劍向西行去。
相對來說,蘇憶在東陸已經(jīng)逗留得稍長了一些。因為他實在想通過蛛絲馬跡找出一點點關(guān)于當年那個小女孩的可能性。
雖然十年前便已打聽過這件事,被大巫族抓走的人只會變成各種材料,除非有奇跡降臨,否則活不下來。
但蘇憶如今所處的位置高了不少,便希望能打聽一些與十五年前清水城的大巫族直接相關(guān)的消息??上ё詈筮€是徒勞無功。
隨后蘇憶西行的腳步便快了起來,很快又來到了人族與大巫族戰(zhàn)斗頻繁的西陸。
期間蘇憶倒是額外去了中陸的某個小鎮(zhèn)一次,卻沒有剛好再次遇到那位讓他緊張不已的姑娘。
也是到了西陸后,蘇憶才真正刺出了自己得到青玉案后的第一劍。
東風(fēng)未至,冷冽的西風(fēng)中蘇憶與三道灰影在峽谷間一路飛掠一路廝殺,激蕩的劍氣交錯縱橫,細密的雨線交織于昏暗的天空下,“噼啪”聲不絕如縷,斜向飛射的雨線在兩側(cè)巨石上留下一個個深邃的孔洞。
一次次揮劍,青光一次次牽引著冷風(fēng)中萬千細小的氣流收攏又散開,明明激戰(zhàn)之中,某一瞬間蘇憶的心境卻變得空靈而幽靜。
于是水到渠成的一劍在某個瞬間結(jié)束了這場戰(zhàn)斗,清冷的劍光同時刺穿了三道灰影的身體,裹挾著醒目的鮮血這一小方天地綻放開來,擴散的氣勁將所有穿行至峽谷的落雨都掃之一空。
戰(zhàn)敗三巫將,蘇憶的名字在西陸逐漸響亮起來。
隨后兩年,蘇憶出劍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與此同時,大巫族的戰(zhàn)事吃緊,以前扼住的緊要防線有了大范圍的松動。
于是蘇憶直接去了無定河,人族曾經(jīng)的邊界。
這里很快發(fā)生了驚世一戰(zhàn),卻沒有人族在此見證,具體情形還是經(jīng)大巫之口傳回到西陸。
蘇憶最終一劍葬送了數(shù)千大巫將士。人們只能揣測,蘇憶的劍招已經(jīng)全得了葉霖運的真意。
傳聞巫尊都被驚動,甚至出手了一次。但蘇憶還是活著進入了大巫的領(lǐng)土,并且又安然返回。
巫尊此后便一直駐守在無定河畔,蘇憶卻沒有再次去刺殺。
人們自然不相信習(xí)得這樣清冷劍招的殺手會選擇退避,那里遲早會發(fā)生些什么。
……
蘇憶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沒有必勝巫尊的把握,對方甚至隱隱能克制自己的劍招。
所以蘇憶退了回來。因為他心里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在西陸的兩年,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便拜托了一些能力極強的人去打聽那個小女孩相關(guān)的消息。
得到的結(jié)果竟是不確定那個小女孩到底是死是活。
“這應(yīng)該算是好消息吧,至少是有什么意外發(fā)生了”,蘇憶這般想著。
于是蘇憶打算在各個地方多走走,算是碰碰運氣吧。
但是在中陸走了很久后,蘇憶發(fā)現(xiàn)自己要找的人又多了一個。
……
又兩年時間匆匆而過,蘇憶沒帶著任何人卻帶著一身疲倦回到了清水城。
記得離去時漫山紅遍,歸來卻滿目盡是蕭索,籠罩在朦朦秋雨之下。蘇憶又登上了那座高山,在一棵樹下呆坐了一整天,直到傍晚雨停時才起身。
上次站在這里竟然已是四年半之前的事情了。夜幕漸漸降臨,蘇憶望著清水城中生起的的萬家燈火,思緒萬千。
蘇憶的目力極好,能夠清楚看到一個歸家的小孩一踮一踮地向等待自己的家人跑去。
一陣秋風(fēng)吹過,蘇憶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寒冷。
蘇憶越發(fā)的感到一種無力、一種絕望,明明自己一直找尋得誠懇。
一直坐到夜深,蘇憶的情緒才緩解了一點,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突然蘇憶感到身體一輕,一種難言的感覺涌上心頭。
驀然回首,山頂燈火闌珊的那處寺廟,角落一側(cè)這些年來竟多了一間草屋。
屋子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低矮的窗戶上卻有燈影搖曳。
紙窗的明處是青油燈的光亮,紙窗的暗處是女子的輪廓。
似有微風(fēng)吹入屋內(nèi),燈焰如落在地面的豆子般彈跳,投射在紙窗上的身影便也隨之瑟瑟抖動。
……而就在蘇憶感到身體一輕的那一刻,青玉案悄然浮現(xiàn)在了女子的桌前。
女子發(fā)間的一根紅繩隨之散落,女子趕緊伸手抓住,然后定眼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長劍,不明所以。
劍身忽而耀起瑩瑩青光,女子這才覺得眼前長劍似曾相識,手指下意識地加大了幾分力。
女子緊握的手中紅線,長劍卻只是輕輕提點,紅線的另一端直指屋外山下,似要系住誰。
女子急忙起身,推開房門一直跑到院前。
蘇憶終于看清楚了這張面孔,心臟便用力地跳動了起來。這一瞬間,蘇憶感到自己身體中什么東西斷了開來。
許許多多的情緒涌上腦海,蘇憶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記憶中的兩個身影其實有些重疊。
……
西風(fēng)驟起,蘇憶被吹散在了山間。
萬里之外的邊疆小鎮(zhèn),一輪明月朗朗。
五層樓閣安靜地矗立于永安鎮(zhèn)前,無定河在它前面緩緩流淌,千百年來它們一直無聲地相守相望。
數(shù)百里山脈連綿環(huán)繞,人族正是從這里走向獨立,久遠的文明、綿長的氣運都可以追溯至此。
忽然山間一陣清風(fēng)撫過。
風(fēng)止時蘇憶站在了一處山巔之上。
衣角微動,蘇憶剛剛停下便有一道目光掃了過來。蘇憶望向樓閣中的那道白影,四目相對。
樓中白影坐直了身子,姿態(tài)很是鄭重,畢竟對面是二十四年來唯一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族,交手一招仍不能完全看出深淺。
而且,對方上次御劍破空而來,這次卻是兩手空空,想必功力大增。
但其實蘇憶只是暫時還沒準備好去討要佩劍,沒想好怎樣和姑娘對話,沒準備好去迎著姑娘的目光。蘇憶的功力還差得很遠。
不過劍意確是更上一層樓。
蘇憶僅僅是遙望著前方,驀然間,夜幕下的黑色樓閣中似有一點燈火浮現(xiàn)。
白影嘆了口氣,永久地閉上了雙眼。
原來那般冷清的劍招背后竟還隱著如此強烈的一抹熾熱。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數(shù)年后。
頂級殺手的傳說再度消逝于江湖。事實上,青玉案此刻已經(jīng)回到了那個清冷的山谷,等待下一位有緣的過客。
一陣小孩子歡快的腳步在林間小路上響起。蘇憶知道飯菜已經(jīng)做好,收了餌線,向著等待自己歸家的人兒走去。
暖洋洋的陽光下,身著明麗衣裙的女子望著大手牽小手的父子一步步走來,滿臉笑容。
順便附上青玉案原文:
《青玉案?元夕》
辛棄疾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另:有關(guān)《青玉案》這首詞的寫作時間,當時的時局、辛棄疾的生平都有史料可考??偟膩碚f,辛棄疾本人毫無疑問是一個武林高手,妻女成群,殺人如草芥,亂世中起義,鐵血激進,渴望抗金復(fù)國。結(jié)合南宋固步自封、安于現(xiàn)狀的大環(huán)境,這首詞的寓意其實不難解讀。但,拋開那些言外之意,其實詞句本身句句皆為實寫,辛棄疾很可能在36歲那年的元夕參與了夜會,與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子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