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從入門到入土
“連福,我家潘犁修好了么?”
此時天色剛剛清亮,問話的是同村的一戶農(nóng)家漢子,正站在呂老頭家院子大門前,看著里面正低頭忙碌的呂連福叫喊。
“好了!好了!”
呂連福抬起頭,看到來人后,指了指院落旁的一個雙齒套鐵木犁,道:
“昨天已經(jīng)修好了,抽空來拉走就行。”
“好!”
那農(nóng)家漢子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木犁,見原本斷裂的木轅已經(jīng)被更換過了,一些容易破損的部分,也用隼卯進行了加固,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夸贊道:“連福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呂連福訕訕一笑,擺手道:“差的遠,還沒出師,學藝不精,學藝不精!”
“老了!”
呂老頭看著院內呂連福忙碌的身影,又抬頭看了看剛爬出來沒多久的太陽,嘆了口氣。
不一會,呂連福的妻子李明環(huán)右手牽著一個半大小子,左手牽著一個小女娃,走了進來。
“爺爺!爺爺!”
小女娃剛走進院落,便松開了緊緊抓著李明環(huán)的手,歡叫著向呂老頭跑去。
“哎!哎!慢點!慢點!看看這是什么?”
呂老頭笑著看抱著自己大腿的小不點,不知從哪里掏出一竹蜻蜓,雙手一搓,嗚嗚的飛了起來。
“呀!”
小女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也不抱著他的大腿了,轉身向玉蜻蜓掉落的地方跑去。
呂蒙看著在空中旋轉飛舞的竹蜻蜓,腳步停滯了下來,眼睛直盯盯看著它,嘴里念念有詞。
李明環(huán)見怪不怪,從他手中接過食籃,對著呂老頭笑著說道:“呂老,吃早食拉?!?p> 飯桌上,呂連福剛吃兩口早飯,便又忍不住開口:“師傅,我什么時候可以出師呀?”
“快了,快了!”
呂老頭笑瞇瞇地看著桌前的一家四口,連吃一口飯都要發(fā)呆半天的呂蒙,在他看來都是那樣的可愛。
顯然這樣的對話他們不止進行了一次,而呂連福對外人所說的還未出師,學藝不精也不完全是托辭。
“可是三年前你就這樣說了呀!這三年又三年,阿蒙都六歲了?!?p> 呂連福有郁悶,連語氣都有了些不快,而呂老頭好像什么也聽不到一般,依舊笑瞇瞇的吃著粥菜,不時將碗中的肉糜一粒粒夾出,放在小女娃的碗中。
如此又過了幾日,呂老頭接到一位過客捎來的信件,打開仔細看了一番,呂老頭笑捋著胡須道:
“這樣就可以真正出師了!”
第二天一早,呂連福走進院落時,便發(fā)現(xiàn)呂老頭一身深衣,雙手扶著手杖,身姿挺拔面容嚴肅的站在院中。
“師父!”
呂連福走到近前,連忙見禮,見其面容嚴肅,也下意識跟著肅靜了起來。
“來了!”
呂老頭應了一句,目光遠眺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
“五十年前,我十三歲,被我父親送去府城遠親家中,拜入楊家木班師門下,當起了學徒,說來也是吃了沒好好讀書的虧,同門之中最差都是縣學通識學問,就我一個白丁,前后苦學十年,最后一無所成,被辭退了出來,落葉歸根,回呂鄉(xiāng)安家落戶?!?p> 一旁的呂連福聽著呂老頭緩慢的話語,腦海中閃過這些年自己學徒做工的種種。
“這六年來除了制棺之法,我能教你的都已經(jīng)教你了,你問我何時才能出師,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也沒有出師。”
呂連福聞言驚訝的抬起來頭,這六年來,他所遇到的種種問題,只要自己不懂,不會,呂老頭都會上手指點。
從家用農(nóng)具,到住房裝修,從家居木器,到精巧的奇淫巧技,只要有人找來,不管是何種器形,就沒有呂老頭不會做的。
這樣的師父都十年沒有出師,那自己還有希望么?
“你看一下!”
呂老頭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呂連福。
“多年來,各地多有北部草原飛禽異獸來襲,使多地鄉(xiāng)民,農(nóng)戶受傷頗多,傷殘者不計其數(shù),此次木班考核:
器類:設計新形器具,材質不限,(常見類為佳)或能防衛(wèi)己身,或能傷禽捕獸,或能助人助力等,符合墨家宗旨。
社類:對百工百業(yè)等,寫出自己深研之業(yè),結合器具改良,制作方式,提升行業(yè)效能。
京都大學墨家學院入學測試二題”
“很好!”
呂連福將手中的信紙從新裝好,遞還給了呂老頭。
一百來個字,每一個都認識,就是合在一起讀的時候,不知道啥意思了。
呂連福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輩子是沒指望出師了。
“你呀!”
呂老頭看著垂頭喪氣的呂連福,笑著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書籍道:
“沒指望你一下子就能學會,你跟我當初一樣,沒有讀過幾年書就開始學藝,所以這幾年我一直教你實際制作,想讓你在動手制作中了解木班之法,以之后在學習內容,這樣以來事半功倍?!?p> 呂連福接過書本迫不及待的翻看起來:《木班制作從入門到入土》
呂連福驚訝道:
“師父!我這不是應該是出師么?怎么這才門而已?”
呂老頭搖頭道:“我當初學藝的楊家木班師每屆班主都是京都大學墨家學院的畢業(yè)英才,所以規(guī)定所有出師之人都要能考過墨家學院的入學考試,才能算真正出師,打出楊家木班師的旗號,不然就只能像我一般,自知出師無望,只能辭退回鄉(xiāng),做個鄉(xiāng)里木匠。”
呂老頭看著翻看那本教材的呂連福道:
“我自己當初都是學藝不精,被辭退出師,又怎么能教你真正出師之法?所以我托人找以前的師兄弟,讓他們寄來了這個考題與教材,等你學會教材,做出考題,你就可以真正出師了?!?p> 呂連福默默地點了點頭,雙手緊緊的抓住手中書籍,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后飯閉,還在琢磨手中教材的呂連福被走進院落的來人打斷了思緒。
“連福,呂老在家么?”
呂連福抬頭往見來人,連忙起身:“明理大哥!師父他剛躺下不久,大哥找?guī)煾负问卵???p> 說話的功夫,呂連福已經(jīng)將呂明理迎內坐下,倒上了茶水。
“哎!說來話長!”
呂明理嘆了口氣道:“家中老父,這年后一直久咳不止,找了醫(yī)師前來問診,說壽終將至,所以想趁這一段功夫,給家父打造一具棺木?!?p> “這可耽擱不得!”
呂連福聞言連忙起身,將屋內剛躺下休息的呂老頭叫了起來。
呂老頭起來后,仔細與呂明理攀談了片刻,了解了老里正的年紀,屬相,身辰八字之后,默默的點了點頭問道:
“你們家對著棺木材質可有要求?”
“無甚要求!”
呂明理搖了搖頭道:“只是家中老父特意交待,說不喜狹隘,所以想給他棺木造寬敞些。”
呂老頭點了點頭,起身將其送出院外后,叫來了呂連福道:“我這些年來,一直不讓你接觸棺木制作,便是擔心鄉(xiāng)言碎語,我雖不懼此等流言,但眾口碩金,也不想你接觸這些事情,怕流言傷人。”
說著呂老頭嘆了口氣:
“如今我也半截身子入土了,現(xiàn)在就最后教你這棺木制作之法,當我去世之后,你如果不怕鄉(xiāng)間流言,鬼神之變,可接此等活計,如果擔心不去做便是!”
“連福知曉了!”
呂連福站在一旁,對著呂老頭深深作了一揖。
第二日,在院后桃林木朋內,呂老頭叫來呂連福和呂蒙,看著桃林間的朵朵桃花感慨道:
“這處桃林是我長子意外身故的時種的,如果沒有意外,想來如今與連福一般大小了?!?p> “啊蒙,你把那片底料拿來。”
呂老頭指著一旁的木料,讓呂蒙去拿,他與呂連福一個孤寡,一個身殘,雖然呂蒙總是癡呆呆幼小瘦弱,但還算聽話老實,一般他自己做棺木之時,都會讓呂蒙來搭把手。
趁著呂蒙去搬運木料的功夫,呂老頭對著呂連福說道:“人之將死,都易牽扯至鬼神之說,你可知為何?”
“徒弟不知?!?p> 呂連福搖了搖頭。
呂老斗對自己徒弟的回答并不意外:
“人死如燈滅,但是人心念似火,可以續(xù)火點燈,只要這世間還有人記得,念得這人就不算真正逝去,就還留有真靈。
留下軀殼根基,有朝一日,得機緣變故,變可死燈復燃?!?p> 呂連福一旁翻看著手中的《木班制作從入門到入土》其中呂老頭所言跟入土篇開篇之言,分毫不差。
“好厲害!”
呂連福望著身前背著身的師傅,充滿了崇拜,這篇入土的開篇昨天他看了大半夜,字還沒認全呢,他還正想哪天去集鎮(zhèn)買本文字詳解,專研一番,沒想到自己師父都能倒背如流了,這下好了,又能省下買書的錢財。
“師父,這話何解呀?”
呂老頭聞言轉過身,指著呂連福手中的書本解釋道:“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人死了就死了,但是如果還有人記得這個死人,那這個人就不算真正死了,如果記得的人有很多,很多,那這個人能借著自己的肉身活過來。所以才有這么多人死后高棺厚葬,就是想以后,后人紀念的多了,他還能活過來?!?p> 呂老頭的解釋呂連福聽懂了,他好奇問道:“師父,很多是多少人呀?”
“我怎么知道!”
呂老頭白了呂連福一眼。
呂連福繼續(xù)問道:
“那如果這個人復生了,但是身體爛沒了,那他會怎么樣?”
呂老頭一把奪過了呂連福手中的書怒道:“你怎么這么多問題,我是教你做棺材,又不是教你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