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大言語懇切地向云滿天解釋了一切,責(zé)任完全在阿順。他曾好心讓她去買布匹來替換,那樣最多二千多兩銀子??砂㈨樞拇鎯e幸,還先告狀,青出藍(lán)不得已才說出實情。
后來他也好心愿借錢給她,讓她先免去牢獄之災(zāi),可她就是死犟。
新姨母的事,他難過得哭了。當(dāng)時,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阻攔,可想死的人是怎么也擋不住的。她們母女的性情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才造成這樣的結(jié)局。
“云師傅,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性子又犟,這樣是沒好結(jié)果的。我特地來與你說清楚,請你不要被那些沒見識的婦人的話蒙蔽?!?p> 跟他說話,一個字都是浪費。假沖口碼頭常駐的強盜因貪贓被同伙驅(qū)逐,按說也見多識廣,怎么就認(rèn)為他是個大傻缺,會相信他所說的呢?他對自己演技再有信心,可他看不到呀。
真話無需多說,半真半假的話編一編,有益健康。
“假沖口碼頭有位盤某某,他曾向我打聽一個叫盤子大的叛徒,我哪知道那種貨色,只是名字聽起來與你名字一樣,是你么?”
盤子大心跳聲突然呯呯地似要撞穿胸腔。
“你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p> “假沖口碼頭的盤某某說叛徒盤子大有個同伙,是個喜歡抓老鼠的變態(tài),現(xiàn)不知去向,不知他是不是死于叛徒盤子大之手。他們兩人原本一丘之貉,后來又黑吃黑,作為衙役盤子大是怎么看待這樣的事?這其中有什么秘密?”
“云師傅可能眼瞎了,就喜歡聽些奇聞怪談。我不喜歡聽,告辭?!?p> 他來應(yīng)不是專為解釋而來,還沒弄明白他本來的意思,他就撤退。不過不要緊,隔天,他帶著二個衙役來了。
縣衙里的衙役也不多,一下來三個,打阿順的,按著新姨母置她于死地的也應(yīng)是這幾位衙門得力干將。
“云師傅,我們奉縣太爺之命來請你去衙門一趟。”
“沒空。”
盤子大按著他的腰刀,靠近云滿天,右手撣了撣他左肩上看不到的灰塵?!霸茙煾?,不要太犟了,沒好下場。”
高大,強壯,是做強盜的體格。
“縣老爺有什么事找我呢?我才成親,沒心情做別的事?!?p> “云師傅剛成親啊,那過幾日再說吧。”另兩個衙役想退場。
盤子大很犟?!翱h太爺?shù)氖潞芗?,云師傅還是快去為好。”
“到底是什么事呢,不能透露一點么?”
“縣衙大堂鬧鬼呢,斜橋會館的老龜公說你會捉鬼,縣太爺請你去捉鬼?!?p> “不知什么鬼,總喊‘冤枉’,縣太爺煩得要命?!?p> 另兩衙役倒是能聽出二分可貴的天真。
“縣太爺那個草包,斷案不明,造了冤案。這種有冤情的鬼多為厲鬼,在下法力不夠,制伏不了,還是另請高明?!?p> “你竟敢說縣太爺是草包?你說了沒有?”
“說了?!?p> 盤子大抽出了刀,卻指使另兩衙役先上。
“原來是厲鬼呀,怪不得。厲鬼那是很厲害的,上次來的那個巫師聽說回去大病,現(xiàn)在還沒好,這事不好辦呀?!?p> “是呀,我姑婆說,她們那里有一個...”
“你們兩個,聽到?jīng)]有,拿下!”
那兩衙役對鬼很有興趣,當(dāng)場交流起鬼故事來,不知盤子大要拿下什么。
“拿下云滿天,聽到?jīng)]有?”
“不是來請云師傅的嗎?”
“他說縣太爺是‘草包’,你們聽到?jīng)]有,那么大聲沒聽到嗎?”
兩人真沒聽到。“其實,很多人那么叫縣太爺?!?p> “你們兩個還想不想混?”
“想,想。那個,云師傅,跟我們?nèi)タh衙。要不每人給十兩銀子,就算沒聽到,行嗎?”
這個主意不錯,兩人相視一笑,還對著盤子大斜眼笑。
盤子大抽出的刀,插了回去。勉強笑了幾聲。
三十兩銀子,他要賺多久呢?
“東家?!?p> 阿順的聲音很微弱。
速速給了他們銀子,三人邊笑邊走。豬隊友是不能拋棄的,盤子大笑道:“今晚咱們?nèi)バ睒驎^樂一樂,我請客。”
“東家。”
阿順對盤子大的聲音非常敏感,哪怕再輕微,她都覺得尖銳刺耳。黑白無常例行公事,牽著她即將啟程。她想大聲地呼喚云滿天,聲音仍在嗓子眼里,好在東家總能聽到。
“阿順?!痹茲M天摸了摸她的臉,臉上汗津津的?!盁嵝蚜嗣矗俊庇门磷咏o她擦拭。
阿順抓著他的手,“東家,我要走了。歡娣她沒有去買藥,八千五百兩銀子放在我這里,就在枕頭下。歡娣一回來,你們就去找神醫(yī)治眼睛。如果歡娣不愿意去,你另找別人帶你去,不要再等,東家,不要再等?!?p> 阿順的手滑落。怎么是這樣?不都說死前會昏迷沉睡嗎?死前人都說不出話來嗎?阿順?biāo)褋?,說得很清楚,很明白,很溫柔,很正確,應(yīng)該再活好一陣子,可她說完就死了。
摸著她枯萎的面容,想像她原本紅潤水靈溫柔的模樣,他以為,再過二個時辰,歡娣就會帶藥回來。他以為。
歡娣在他以為的時間里回來??堪逗螅掖叽偎禳c走。
“小哥,斜橋會館廿年慶,從今天起持續(xù)五天全部服務(wù)菜品五折,快回去換身好衣裳,早點去,去遲了,沒位置,只能干看不能干?!?p> 斜橋會館廿年慶關(guān)她什么事?她去了斷山府連云觀,她以為,她沒帶足夠的錢,錢柜子住持會將黑白保命丹賒給她??墒牵^中道士告訴她,住持為了煉制陰陽反轉(zhuǎn)丸外出尋草藥一月有余,至今未歸,誰也不知他去哪里采什么草藥。
束手無策,坐以待斃。歡娣在回來的船中按摩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生得好看,白嫩細(xì)滑,手指纖長。手心的紋路有粗有細(xì),有長有短,她一條一條地數(shù)。再到手背,手背上有細(xì)細(xì)的絨毛,她一根一根的捏起,有時扯不到,有時會扯到一兩根,有點痛,痛完再繼續(xù)扯。
活著,一切繼續(xù),到了白虎村得回去。聽到熟悉的唧唧聲,渡口上坡平地處就是盤子大的新家和他的盤大青鳥織布坊。
唧唧聲依舊,不是當(dāng)初的順利織布坊。
她看到盤子大穿件暗紅絲綢衫子,衣角在風(fēng)中飄揚,那么好的料子做裹尸布很有富貴感。他搖著折扇,黑暗的背影自帶貪婪的氣息,喜滋滋往窮途末路奔去。